从学校出来,刚工作时带我的老会计姓秦,50刚出头吧,大家都喊他“秦会”,在我看来,他一点儿也不“勤快”,反而是很邋遢,办公室从来不打扫不说,自己的办公桌总是上烟灰、纸片狼籍一片。见我总是给他清理,老秦总是尴尬的笑说:“不要天天给我清理,十天半月一次就成,老弄还是那样子,嘿嘿。”我笑笑,以后给老秦整理也真不再那么勤快了。
老秦抽劣质的烟,刚进办公室总有被呛到的感觉,坐久了也麻木了。他也喝粗制的茶,看他的大片粗茶泛着难看的焦黄漂浮在他的杯子里,我替老秦感到难堪,可老秦不在乎,还老爱端着茶杯往别的办公室跑。呆在办公室的时候,老秦要么看报,要么就扒在桌上睡觉,我总弄不懂,老秦哪来的那么多的瞌睡。每这个时候,同办公室的大姐总是很护着老秦,轻悄悄的告诉我:“老秦太累了,家里几亩地,就指着老秦起早贪黑的忙活呢。”大姐还说:“老秦老婆病死了,为此还老秦欠了一屁股债。大儿子刚高中毕业出来,在工厂学徒打工,小女儿正在读初中,日子不易啊。”听了这番话,我为自己感到羞愧起来,为生活所累的老秦理应得到更多的理解。
接下来的日子,竟让我对老秦由衷的生出感激与钦佩之情。我所接替的是前任老赵的工作,由于老赵是被单位早退,带着不满情绪回去的,故一直也没交出办公桌的钥匙,别人也不好撬他的锁,我的手头资料总是满满的搁置在桌上。老秦一日在街上遇见他,生拉硬扯把他拽到办公室,递给他一杯粗茶,然后平静的说:“老赵啊,都一把年纪了,还倔什么劲儿。你可以对共[chan*]党生气,怎么着也不能为难年轻人啊。今天你给他让个位,以后啊,咱还指望着他们给我们端张登,递杯水呢。”于是,老赵就把钥匙给我了。我感激而感动的看着老秦,竟看出了老秦粗茶里的一份精细来。
老秦是一名资深老会计,据说老秦能当上着乡里的“企业审计办公室“主任是原老乡长亲自提的名。我跟着老秦下企业,专业上让我受益非浅,老秦的人格也让我刮目相看。在工作组里,一开始我对老秦分给我的核对收据,统计数据这类工作不满,觉得毫无专业性与挑战性。老秦笑呵呵的说:“别小看这些琐碎单调的小事情,很多的大问题都是从小事情上露出端倪的。”正如老秦所言,那家企业厂长的不大不小的贪污行为也正是从收据上找到突破口的。而那天我和老秦加班,厂长提着大包推开我们办公室的门找老秦,请求老秦出具审计报告稍微留点情面。老秦放下粗茶杯,毫不客气的连人带东西的送出了门。我说:“老秦,人家也没让你怎么呀,干嘛不收了他的好烟好茶。”老秦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我老秦清白一生,这时候了难不成还晚节不保,哈哈。”
事实上,老秦这个主任却是个虚衔,人事、财政上都没有编制。1994年那会,集体企业都改制分散变为私营,“企业审计办公室”也没了存在的必要。乡政府给我和大姐都安排了妥善的去处,只有老秦面临着早退回家。老秦不甘啊,狠嘬一口粗茶说:“为共[chan*]党奉献了近40年,他一脚就把我们踹开,不公平啊。”我说:“老秦,你以后做什么打算?”老秦说:“天无绝人之路,我老秦什么样的难处都过来了,如今孩子大了,我还怕什么。老赵就是想不开啊,烦闷生出个中风,害了家人,更是苦了自己哇。”临走,我送给老秦两斤茶叶,老秦高兴的收下了。
正当我在政府某部门浑浑噩噩的时候,老秦已成为某私营企业的一名普通会计,老秦甘于自降身价,适时顺应潮流的做法大大带动了一批如他那样的人,就连中风的老赵也起身去个体企业做了一名出纳。后来,老秦成为镇里炙手可热的专业代理记账师。而我,由于“乡镇合并”被分流出来。正当为前途感到迷茫时,老秦碰着他的粗茶杯找到我,嘬一口粗茶,老秦依旧是那张笑脸说:“你还愁上了?当初,我老头子都不知道愁,你这么年轻还愁什么?如果,你还留在小镇,信得过我,咱俩还做搭档。”那一刻,我对老秦充满了感激。我说:“老秦,儿子成家了,女儿也将成为教师了,你也好换好一点的茶叶了?”老秦笑着说;“喝顺口了,想改也改不了了,就喜欢那卡喉的味儿,呵呵。”
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还是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共[chan*]党或许没有对不起老秦,而我也相信,上帝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最终,我谢绝了老秦的好意,离开了小镇。老秦尚在努力,年轻的我们又如何能够懈怠?无论我身在何处,每想到老秦那饱经沧桑的笑容和他那泛着焦黄的粗茶,我都提醒自己:坚强些,乐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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