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癫浪七烟笼月影

发表于-2009年12月02日 下午6:18评论-2条

《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拾麒麟侍儿论阴阳”里写着:史湘云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的就好。”翠缕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要说同人一样,我怎么没见过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呢?”…… 

我每次看到这里,就忍不住笑,心里总是想起癫浪七来。癫浪七只要手里有一块木炭,就会画,地面墙头,哪里空着就往哪里画,一直画到手中的炭没有为止。他的画总是千篇一律的:一个大大的人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有,然后大头上再画上几个小头,小头上再画几个更小的头,金字塔般层层叠叠上去。有一回我数了数,足足有二十三个大大小小的人头呢。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只画人头,没人去问他,问了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逮着机会就画,南门一带的黄泥墙上,到处都是他的“炭宝”。高高的南门上有一首毛泽东的《贺新郎》,泥灰斑驳的,我只记得上面有一句“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我不知道癫浪七是怎么爬上那么高的地方,在那里也画了那么一幅专利所有的人头画,把领袖的名作给盖住了。 

癫浪七不打人,见谁都呵呵地笑,让他干什么活他就干什么活,从来不跟人计较。有一回,我和他的侄女丽明、丽海在一起看他推磨。他一开始推得飞快,磨杆飞旋着,似乎泼水不进,我们手忙脚乱地喂着料,老是碰着磨杆,就骂他,让他慢一点儿。他嘿嘿笑着,慢了两分钟,又忍不住快了起来,于是我们又骂他。等不了多久,他就气喘嘘嘘地停了下来,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很诚恳地看着我们说:“真的累了,我停一会儿再推吧!”我们就让他在一边坐下来,我们自己推,他休息一会儿就过来了,根本就不用我们叫他。他帮谁家干活,就在谁家吃上一顿饭。他吃得多,长得壮壮的,圆头大脑的,很像他在墙上画的画。 

我老爸说癫浪七不是真傻呢,三年困难时期的时候,他们家的孩子多,父母规定了每人只能添一次饭。他们家的兄弟姐妹们都是在装第一碗饭时使劲装得满满的,只有他第一次是装大半碗,飞快地扒拉完了,一个人气定神闲的往自己的碗里使劲夯着第二碗饭,他总是家里抢到最多饭的人。 

癫浪七担水可有趣了,因为他只能用一边肩膀担水,不会换到另外一边来。人家担水是从后颈把扁担从左移到右或从右移到左,他不会,担子压着受不了的时候就用双手托着从下巴颏下移,双手撑不住了,一担水就“叭”的一声摔在地上,有时桶摔散了,他也不拣了,拿着扁担就回家了。有一天傍晚,我们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吃晚饭,看着他担水去了。我吃完了也不回家,拿着一只空碗和一双筷子等着他回来。远远见他摇摇晃晃走近了,几个人就挤眉弄眼的,心里乐开了花,知道他一定是肩膀疼了。果然,他走到我们跟前,脚步就开始放慢了,双手托着扁担竭力往另外一边移。只听“叭”一声响,他人就坐在地上了,两只桶倒是好好的,只是里面只剩半桶水了。我们哈哈大笑,他恼怒地看了我们一眼,爬了起来,还用原来挑的那边肩膀挑着剩下的水回去了。我们更是笑得前仰后伏的,我的空碗脱手而出,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我只拿了一双筷子回去,招了一顿好骂。现在想想,我当时的智商其实还不如他呢,我为什么不把那双筷子也扔了呢,这样家里人根本就不会察觉我摔碗的事情,也省了一顿骂了。 

癫浪七的父亲死得很早吧,我反正没见过,他的母亲倒是活得很老的。他的衣服一直是老母亲帮他缝补,并照顾着他的起居。那一年,这老太太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跟别人说:“我死了没事,就是放心不下老七,谁能照顾他呢?我要是死了就带他一起走了。”老太太一直没病没痛,听的人当时也不留心。说这话后不久的一个清晨,去担水的人们在经过他们家门口时,看见老太太坐在长青石上看着脚下一对孪生的曾孙嬉闹。回来的时候,那对双胞胎还在那里笑闹,老太太却已经颓然地垂下了头,只有一头萧萧白发在晨风中轻轻地飘摇。听见说癫浪七哭了一场,送殡回来后就病倒了,过了三天,他的母亲就带他走了。 

直到今天,南门墙上雨淋不着的地方,还留着他的炭画,一个大大的人头上面是一层又一层的小人头,眉眼宛然如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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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2]个
守候天使-评论

过去的回忆是苦涩的,看了有几分伤感。at:2009年12月03日 中午1:07

烟笼月影-回复谢谢,问好。 at:2009年12月03日 晚上1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