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画外音李以初

发表于-2009年12月02日 晚上11:07评论-2条

第一章

昨天晚上,我做了这样一个梦:就在我上课的时候,韩国第一美女金喜善忽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而且点名找我。瞬间全班骚动,男生羡慕,女生嫉妒。而我,赶紧拿起桌上的水杯,风光无限地冲了出去。金喜善在走廊里静静地等着。我站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将水杯举过头顶,满怀虔诚地对她说:“请给我一口痰吧!”

“以前,有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警察,他特别胆小。一天晚上,他在街上走的时候,恰巧遇到两帮人正打架斗殴。他吓得赶紧躲起来,在拐角处战战兢兢地愣了很长时间,总也提不起勇气上前去制止。直到最后快收场了,他壮足胆子才终于冲了出来,然后拔枪对着那群人大声喊道:‘住手!我是条子!’”

坏坏又在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讲着她所知道的那些逸闻趣事。她老爸是我们槐城市警察局局长,当然有的是上等素材。

我在旁边附和着她笑。如果不学乖点儿,我怕她会叫她老爸把我抓到暴力机关里头,随便找个什么罪名海扁我一顿,这可是警察们最拿手的。要知道那地方可真跟现代坟墓般的爱情似的,一旦进去就别想着再完整地出来了。

前面的司机刘叔叔也跟着乐得不行,一个不小心还差点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去。

等上了黄河大桥,坏坏吓得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这要是一个不小心,那真是命丧“黄”泉。

下了大桥,坏坏连忙说:“刘叔叔,您可得小心点儿,安全第一。”

这刘叔叔以前也是警察,退休之后无事可做,崔局长,也就是坏坏她老爸,安排他在警队里开起了车。现在坏坏竟然跟他说“安全第一”,这不就好比跟毛主[xi]说“我给您讲讲新中国是怎么成立的吧”差不多嘛。

不过,我最顾虑的是,这么晚了,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被警车拉着满街跑,不免让人产生什么不正当的联想。

经验总结,现在的人想象力都是挺丰富的,要不然奥运会的时候咱也造不出让国人自豪得有点抓狂的那个什么“鸟窝”和什么“水平方”嘛。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室友东仔买了两张电影票,但他女朋友突然有事来不了了。他就把一张票给了我,考虑了一会儿,可能觉得两个男的一块儿去看电影不太对劲,索性把另一张也给了我。

但是,我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啊,然后就想到了坏坏,虽然不是亲生兄妹,那我们也是“斩过鸡头、烧过黄纸”的把子,关系撼得很。

槐城天幕国际影城是全国少有的五星级影院,豪华程度撼得很,我这种普通小老百姓是不敢轻易光顾的。

但是这回没办法,上帝爱我。

尽管也有不少虚伪的家伙学着别人指指点点地说什么好莱坞大片故事单薄剧本空洞之类没用的废话,我还是认为观影就是图个痛快享受,没必要拿《变形金刚》当《黑暗骑士》来看,更没必要苛求什么高深的情节和精湛的演技。

不然的话,那跟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当然,如果有人开骂日本电影,我还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我最讨厌看日本电影。我向来认为,日本人拍了那么多电影,唯一的贡献就是让全世界都知道了日本人有多变态。

总之,这次我跟坏坏是吃得天花乱坠,看得连连叫好,被火药炸得神魂颠倒,出来之后还唏哩哗啦地免费体验了一下坐警车的感觉,撼得很。

我现在才知道,难怪有那么多罪犯都喜欢没事找事也要往警车里钻,原来真是吃饱了撑的。

槐城的行道树一律是我最喜欢的长得高大奇特的刺槐。

每当雨季来临,满街的乳白色蝶形花冠,素雅而芳香。冬季叶落后,枝条疏朗伸展如剪影,置身其中,恍若一幅韵味十足且永不褪色的国画。 

我所在的槐城大学原本位于北郊,不过槐城以当年那种“大跃进”时期“赶英超美”的劲头飞速发展着,如今的北郊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郊了。

坏坏其实很中性,不管外表还是内在,反正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女孩不沾边的她全揽,总之就是别人第一眼见了不知道“她贵性”的那种。但是就算跟她长时间呆在一起,恐怕也只能确定她不是个男的。

而且她经常去健身俱乐部,还练跆拳道呢,一般人,比如我,可能真不是她的对手呢。

不得不提的是,坏坏有很多男朋友,不过,都是用来打闹玩耍的那种,而不是用来牵手依偎的那种。可想而之,谁愿意找一个“假小子”做“女朋友”呢?除非他审美取向有点非大众化,也就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说法,非主流。

事实是过了很久,我才弄明白当初坏坏为什么要认我做哥,因为看完《加勒比海盗》系列之后,她像所有人一样,迷恋上了那个连胡子都要扎成两撮小辫儿的杰克船长,所以还经常穿带有约翰尼·德普头像的t恤。

而我,用她的话说,就是活脱脱一个不修边幅的浪子形象,正好符合她的品味。真的很感谢上帝,她没有逼我做她男朋友。不过,我确实很愿意有她这个妹妹。

其实,我只是平时不太喜欢收拾自己,权当是有自知之明吧,我向来认为自己的外表已经没有什么再投资的必要了。

回到寝室后,我完全忘了东仔还在为女朋友的事郁闷,逮着电影就跟他大侃特侃,好比《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似的。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起来跟我说:“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终结了。”

东仔的女朋友叫云洁,就在凤凰新城里面的帝兰服饰城做收银员。

记得大一上学期,我第一次陪东仔去帝兰买衣服,在最后付账的时候,东仔突然傻住了,罪魁祸首就是对面那个性感标致的收银员。

其实,东仔纯粹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办法,人家他老爸是槐城综合医院的院长。不得不相信,这年头,摊上一个有钱或者有势的老爸,儿子想不学坏都难。

关于恋爱,东仔的早恋比别人的早恋要早得早,12岁,就开始和女生拍拖,我都怀疑那时候他是否知道“恋”字在汉语里有几种写法,当然,我也不知道。等到高中毕业,他已经跟4个女孩上过床了。当今避孕措施,好。

关于吸烟,我们宿舍的空气污染指数在整座学生公寓里是最高的。

关于喝酒,阳台上一大堆空酒瓶,红的白的都有,全是他创造的“剩余价值”。

关于打架斗殴,其实相对于前几项来说,他最不怕的就是在街上闹事了。打伤了别人,直接找他老爸;被别人打伤了,直接找坏坏她老爸。一个是综合医院院长,一个是警察局局长,在槐城还有什么事摆不平的呢?再说了,现在这不同领域的领导之间也都是“连锁反应”嘛。

东仔很勇敢地要了云洁的手机号码,然后就像个吃错药的情种似的,对比自己大三岁的云洁发动了一连串的求爱攻势。不过,云洁可没吃错药,因为她压根就忘了吃药,竟然很容易就被东仔给搞定了。

我本以为姐弟恋只是娱乐圈里的八卦,毕竟很多没什么实力的明星就是靠着点无聊的绯闻来维持知名度的嘛,想不到在校园里也有这一套,这个世界真大。

再次被闹钟叫醒,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我艰难地睁开睡意还浓的双眼。

六月里热得发烫的阳光穿透玻璃窗,刚好撒到我床头。

我微微欠身,不出所料,班长郎千芜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了,他常学着周杰伦说“我很忙”,是真的。

斜对面的床上,东仔还在蒙头大睡。很显然,他昨晚又在网游世界里杀了个昏天黑地,估计现在正在梦回大清、大唐或大秦吧。

他自己有一台笔记本,却总喜欢去网吧打游戏,因为他觉得网吧和宿舍里的氛围不一样,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个所谓的“氛围”到底该怎么解释。

我曾粗略计算,他每天花费在网吧里的时间和在教室、餐厅、宿舍三者加起来差不多。当然,就不用再加图书馆了,他跟那种地方似乎有仇。

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下来,期间还差点做了个后空翻。

安全着陆后,我才发现原来寝室里还有个“第三者”,林时。大家都叫他“宅男”,因为除了上课,他基本上什么事都会在寝室里解决掉。

有一次,东仔问他:“你要是有了女朋友,是不是也会把她带到寝室里来住?”

林时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开始在桌子上乱翻东西。

第六感觉告诉我,他在找凶器。

果然,他很快拿起一本足有好几厘米厚度的《韩寒作品集》,用力朝东仔砸了过去。

幸亏东仔闪得快,书直接从窗口飞了出去,我相信它肯定落进楼下那个雨后的蓄水池里了。

但是,正在一旁得瑟的我突然反应过来,然后鬼哭狼嚎地冲林时扑打过去,“那本书是我的!”

学生公寓和主题校园之间隔着一条宽敞的马路,虽然这里是郊区,但每天还是车来人往、络绎不绝。

对面校门口那块巨大的石碑上刻着“槐城大学”四个红色斜体字,异常显眼。

我站在路边耐心地等交通灯。

我走路的时候有一个不算特点的特点,慢,当然,这个字形容得比较保守,大家都认为我慢得离谱,尤其是坏坏,她常说我连闯红灯都闯得很哲学。

“燕雨城!”当我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不太标准的国语发音。

我停下来,转身回头,正瞧见从不远处走来的jenny(詹妮)。

一张如雏菊般好看的笑脸在阳光下暖暖地绽放着。

我激动地朝她微笑。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与此同时,一阵急促骇人的汽笛充斥了我的耳朵,我来不及看清眼前的状况,就已经昏倒在柏油马路上。

我脑海中最后的印象只有jenny那副由喜悦变得扭曲恐惧的表情。

夏季原本是盛开着的绿色的节度,可马路中央那一抹鲜红却是如此的刺眼。

“燕雨城——”

漫长的暑假是那么无聊。

无聊的暑假是那么漫长。

挂在墙壁上的月历总算翻过了两张,我也康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等着回学校开始大二生涯。

在那场车祸中,我被撞断了一条腿,原因是司机酒后驾车闯红灯。

因为那个司机有钱,所以我的医疗费没有成为一个问题;因为那个司机有钱,所以这次事故也没有成为一个问题,仅以我的住院收场。

看吧,金钱它还是万能的。这年头,就算缺德也别缺钱。

那家伙甚至都没来探望我一次,尽管我不想看到他,我怕我会情绪失控再拔起吊瓶海扁他一顿。

当医生板着脸好像我没交住院费似的跟我说“轻度撞伤,你死不了”的时候,我咒骂了他八辈祖宗,也感谢了他八辈祖宗。

返校那天,我遇见的第一个朋友是郎千芜,那个很忙的班长,他来车站接的我。对此我很感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涕泪横流,久久无法自持……怎么可能呢?

在返校的路上千芜跟我说,他现在已经如愿当上了槐城大学建校以来最年轻的学生会主[xi]。

我崇拜他,真的,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那种。

千芜是个“太有才了”的人,我认为如果他有英文名字,肯定是super boy(当然,它的简称不太好听)。很多次我都忍不住尊称他一声“大哥”,他也总是难掩得意又故作深沉地说:“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不少女生说郎千芜就像学生版的休·杰克曼,既偶像又绅士,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金刚郎”。

所以,我和他一起外出根本不用担心会忘记带钱,因为总会有一票子女生跟我们“偶然相遇”,顺便请客吃饭。

其实一开始我对千芜并没有多少好感,尤其是得知他爸爸竟然是槐城现任市长之后,更是避而远之。

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每当听到一个“官”字,就会联想起一大串四个字的词语,比如什么“玩忽职守”啦,什么“贪污受贿”啦,什么“腐败堕落”啦,等等等等。

但是后来千芜的所作所为向大家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值得交往的好朋友,而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拎着鸟笼,后面跟着两个家丁,在大街上肆意敛财,还喜欢强抢民女的公子哥。

离开那天,我像终结者阿诺大人那样深沉地说了一句:“i will be back!”

如今,我可以再像胡汉三那样抓狂地说一句:“我燕雨城又回来了!”

第二章

车窗外依旧是熟悉的环境。我时常怀疑槐城以前是不是瑞士的殖民地,因为我发现槐城人跟瑞士人一个德行,都不喜欢高层建筑,而是选择简洁含蓄风格,更不会刻意建造什么“顶天立地”的惊世巨作。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一座楼没必要非得高到站在天台看云彩的程度。建筑跟做人一样,还是低调些好。老美那个什么世贸大楼够出位了吧,还不是被人家小拉登给夷平了?

不过,槐城人的生活水平跟建筑高度却是成反比的。所以,就算在大街上见到个步行的小老头,我也从来不敢小瞧他们,说不定人家化化妆就成了什么巴菲特,什么盖茨了呢。

更有变态者,家里放着法拉利不开,偏偏喜欢骑捷安特上街。

“那天你被救护车带走以后,”千芜可能觉得车里太闷,就找了个话题,“东仔赶到现场,把那个醉醺醺的家伙狠狠地海扁了一顿呢。”

我不由地笑了起来,这我相信,东仔性情比较容易冲动,我甚至都怀疑他有暴力倾向。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胸口那一处令人不寒而栗的伤疤,我还问他怎么弄的,但他从来没说过。不过,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讲义气的好朋友。

过了很长时间,千芜脸色凝重地对我说:“本来jenny也要来接你,但是我没让她来。雨城,你明白吗?”

我转过脸来看着他,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已经想到了,jenny肯定会把我遭遇的事故归罪在她自己身上。

黑色轿车缓缓地停在了槐大北门外,我小心翼翼地从车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等在校门口的jenny。她也早看到了我,然后匆匆地朝我这边跑过来。

我并没有移动,因为我的伤还没完全恢复,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受伤的左腿在暗暗作痛。我不想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我,那对她也许更是一种无声的打击,尽管我知道这不可能一直地瞒下去,尽管我从来没有怪过她。

千芜帮我提出行李,然后让他家的司机把车开走了。

jenny很快来到了我面前,露出一丝期盼的喜悦,但是瞬间又变成了难言的愧疚,她喃喃地说:“雨城……对不起……”我想,或许她此刻就只能说出这三个字吧,哦,不,是五个字。

我随即露出一脸无所谓但也足够温暖的笑容,安慰她说:“我又一成不变地回来啦,你应该高兴才对,否则就表示你不欢迎。”

jenny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同时被挤出来的还有她眼眶里晶莹的泪珠。

她刚要张口,我抢先说:“你再说对不起,我马上调头回家。”

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凝视着我,最后吞吞吐吐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千芜站过来无奈地说:“两位同学,咱们先回学校好吗?待会儿门卫要来说我们妨碍交通了。”

然后,我跟着千芜开始往校内走,但是走了没几步,就感到心中有一处隐隐的刺痛。我慢慢地回过头来。

jenny还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双眼直直地盯着我的左腿。

如果你长时间离开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当你再回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对它比以前更熟悉。

路过浪漫迷人的半月湖时,我仍然会像往常一样探头去看荷叶下游弋的金鱼。见到那座高大壮观的图书馆,我也会在大理石台阶下肃然起敬,这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对面就是那座迷宫式的美丽复古的综合教学楼,据说在它最初建成时,政府领导(天知道有没有千芜的爸爸)来观光视察,竟然在里面转得找不着北,最后不得不给校长打电话,但是当校长又喜又急地冲进去以后,也不知道北在哪儿了。

从高空俯瞰,半月湖、图书馆和综合教学楼组成了一个三角形,而中间就是全校最热闹的同心广场,这个周高中低的阶梯型广场真的像由五个同心圆围成的几何图案。

广场西边立有一块大型电子屏幕,此刻正在重放《蝙蝠侠前传2:黑暗骑士》,我不禁又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小丑”希斯·莱杰,正如李安导演所说:“他的逝世,让每个爱他的人都心碎了!”

中午时分下了一场典型的骤雨,给九月这个热得让人受不了的季节带来了不少清爽。

今天已经是开学后第四天了,所以很不幸,我都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下午就得去上课了。

“当人类即将迈入21世纪的时候,英国广播公司在全球范围内举行过一次‘千年思想家’网上评选。结果,马克思位列榜首。马克思主义是关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科学,它的产生实现了人类认识史上划时代的伟大变革,在人类思想史上树起了前无古人的不朽丰碑。”

马基教授又在黄河泛滥般不可收拾地讲授他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别看他身材瘦得跟棍子似的,高亢的嗓门却搞得下面的学生想不来劲都难。唉!这可真是“教授教授,越叫越瘦”。

坐在前排的千芜的女朋友朱莉,不时回过头来跟千芜说几句悄悄话,那亲密真是羡煞后面不少社会主义光棍。

林时上课很努力,成绩是我们寝室四人之中最好的,所以不管大考小考我们几个都不怕,因为林时会抱佛脚嘛。

东仔只听了一节课就撤了,自始至终,他坚持的上课原则都是: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睡觉,就在沉默中翘掉。

而马基老师最非主流的一个特点是:课前放松,课后点名。

我注意到jenny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放学后,她说要陪我在校园里散散步,我答应了。

槐荫路上来往的基本都是一对对情侣,在夕阳的余晖下你侬我侬,很懂得制造浪漫。

槐荫路两端连着教学楼和图书馆,所以曾被一些不学无术的家伙称为“无间道”,后来一个承受不住双重失恋打击的小女生在此选择了撒手人寰,为了体现大学生水准,它又被赋予了一个更凄美的名字,“天国的阶梯”。

我和jenny此刻倒显得极不自然,和周围的环境完全不协调。

她安静地走着,我安静地跛着。

也许是我跛得幅度太大,也许是雨后的青石板太滑,当jenny停顿得不成形地说出第一句话时,我险些摔到地上。

“雨城,我考虑,了很久,我希望,自己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改革开放初期,槐城大学毕业生刘清智只身远赴欧洲留学,在那里和与他同龄的女画家rachel(蕾切尔)相识并相恋。

后来,两人在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因为rachel的爸爸是欧洲一家大型跨国公司的掌门人,也算个富豪级的人物。

婚后,刘清智和rachel有了一个女儿,取名jenny。

五年前,刘清智携妻子回来了国内,在槐大任教,并很快当上了外语学院院长,rachel依然做她的职业画家。而当时正在读高中的jenny怕耽误学业,就暂时留在了欧洲,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中学毕业后,为了和家人团聚,同时为了观看北京奥运会,jenny也来到了中国。爸爸为她起了个中文名字,佳梦。

寓意:故地重游,佳人一梦。

jenny轻松考进了槐城大学,和我同在国贸系。说实话,我对这个漂亮迷人的混血女孩真是一见倾心。

就如坏坏所说,这个世界上不喜欢jenny这种优秀女孩的,只有三种人:一种是植物人,一种是动物人,还有一种就是不是人。

后来坏坏给jenny取了个绰号叫小丑鱼,而每当jenny不高兴的时候,坏坏总是耐心地开导她说:“人家罗志祥那么帅,都能叫什么小猪;你这么漂亮,当然也可以叫小丑鱼啦。”

迎新晚会上,jenny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并十分经典地演唱了经典电影《titanic》的经典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当场不知道征服了多少社会主义光棍。

当时被派上去给她献花的就是千芜,幸亏他后来跟朱莉有了一腿,否则我半夜梦游起来砍他一刀也说不准。

我还曾有过这样的幻想:如果jenny回头看我一眼,我就会高兴得一天吃不下饭;如果她对我说句话,我就会三天吃不下饭;如果她给我个拥抱,我就会五天吃不下饭;如果她吻我一下,我就会……可想而知,饿死了!

但是,后来的一件事可能彻底地改变了我对她的想法。我发现她学习很用功,而完全不像其他大学女生那样整天忙着打扮、逛街和约会。几乎每天晚自习我都能遇见她背着一个蓝色双肩包,在走廊里找闲置的教室。

有一次我们碰巧坐在了一起(真的是碰巧),我集百家之勇气、壮各派之胆量,却问了她一个傻得不行的问题:“为什么你学习这么努力?”

也许内心长时间存在一种情感压抑着得不到释怀,她显得很信任我这个还算良民的陌生人,跟我推心置腹地聊了起来。

原来她外公白手起家,拼了大半辈子,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片商业世界。他只有rachel一个独生女儿,可她只想做个画家,简单地生活,刘清智也是一心致力于教育。所以,外公希望jenny将来能继承他的事业。她从小就向往好莱坞,本来想着学影视表演的,但是她很爱外公,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她不想让他伤心,于是就报了现在这个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不过基本都是她在说,尽管她的普通话停顿得不成形。

大到外公的跨国生意,小到她的琴棋书画,远到荷兰的风车和郁金香,近到家里养的吉娃娃。她把我当成一个久未蒙面的知己一样,尽情地吐露心声。

我觉得她的每一句话都渗透着些许的无奈和与年龄并不太相符的成熟,起初对她的龌龊幻想都变成了点点忧伤的感触。

那晚,jenny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i love sophie marceau(苏菲·玛索)。”

之后,我们几乎没有再这样交流过。也是从那时起,我不再刻意制造机会和她相遇,甚至开始有意远离她,不再整天对她痴心妄想。

我不配。

我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因为我发现我确实真的是一无所有。

如今她竟然主动提出要做我的女朋友。

要知道我以前有多么期待着这一刻,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却犹豫了,我迟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内心某处有一丝微弱的声音在提醒我,让我不能接受。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便自己解释说:“请你相,信我,我绝不是,因为觉得亏欠你,想要补偿你,真的不是。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在我眼里,你是个好男孩,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我,我是真心喜欢你。”

我何尝不想照顾你一生一世?!我何尝不是真心喜欢你?!

“但是我真的不配。”

“为什么?”

“我拿什么照顾你?我拿什么喜欢你?我一无所有,我给不了你应得的幸福。”

“在你眼里,我也是,一个,只看重物,质的,世俗的,女生?”

“不是。”从来都不是。起初我还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外表打扮得那么清纯朴素是怕遭绑架,毕竟她有个大款外公嘛,但是我错了,她用言行举止和时间证明了她确实只是一个清纯朴素的女孩。

她静默地看着我,轻盈的脚步渐渐向后退去,然后她把头转了过去。

她单薄的背影就像一支在茫茫红尘中摇曳的花朵,让我不忍直视,更舍不得遗弃。

我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否已经失落到脸庞。

过往的忧伤记忆在繁杂的脑海中层层迭起,我抑制不住,曾经尘封的每一卷深刻的画面,每一个熟悉的瞬间,都在此时肆无忌惮地闪现。

我迈开脚步朝她的背影走过去,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真希望就这样永远都不放开。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你陪我一起走下去,好吗?

被暮色笼罩的半月湖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静谧,盛开的荷花轻轻摆动在雨季略带湿润的暖风中,恍如那守候在轮回里不能遗忘的孤独。

我和jenny来到湖边那片盘根错节的古树林,坐在淡绿色的竹木长椅上,感受着黄昏的如梦如幻。

但是,请你相信,每当你心情舒畅的时候,总会有人前来煞风景。

宋涛这个令人厌恶的家伙不知道在何时从何地闪了出来,很随意地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损样。

他打量了我一眼,然后邪笑着说:“想不到你又活着回来了,看来那个司机喝得不多嘛。”

我保持一贯的冷静,“我想如果下次遇上你,他肯定会多喝点。”

“是吗?我可没那个福气。”宋涛站过来,把头低到我和jenny之间,“雨城啊,作为朋友的我呢,想提醒你一句,以后过马路要小心,尤其是当有某些漂亮女孩叫你的时候,可千万别回头,很危险的哦。”说完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我知道,jenny很清楚地听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第三章

同心广场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因为学生会正在筹备今年的迎新晚会。

很远就可以看见千芜在排练现场忙个不停,人家毕竟是个“领导”嘛,可不能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光彩照人的朱莉在舞台上试唱完蔡依林的《花蝴蝶》之后,拿了两瓶水走到千芜身边,递了一瓶给他。千芜接过去,但没顾得上喝,只是冲她笑了笑。

趁他们休息的间隙,我们走了过去。“很累吧?”我问千芜。

“学生会主[xi]真的不好做,”千芜擦了一把汗,“应该的。”

不知道去年欢迎我们的时候,那些学长是怎么挺过来的。

不过那一届迎新晚会办得实在是难以恭维,几个貌不惊人吐字不清的烂主持,几个无聊低俗毫无新意的破节目,从jenny出场过后,我就开始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千芜看了看jenny,问道:“jenny哭了?”

“昨晚,没睡好,”jenny掩饰地笑了笑,“眼睛一定,很红吧。”

朱莉接着说:“她昨天确实睡得很晚。”

我听到这句话稍微愣了一下。

千芜说:“你真不打算出节目了吗,jenny?大家都很期待呢。”

“有莉莉在,还怕观众的,掌声,不热烈,吗?”jenny很尊敬地看向朱莉。

朱莉不免得意地笑了出来。千芜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只是唱一首歌而已。”张扬向来是朱莉的个性,说完,她还即兴唱了几句。

每当这时,千芜总是很包容很温柔地看着她微笑。抑或者,他懂其中的意义,而她不懂。

起初,朱莉是跟宋涛闪恋,倒显得门当户对,后来两人又闪分了。朱莉开始狂追千芜,并且成功了。外人总认为是朱莉因为千芜而甩了宋涛。不管什么原因,我想,宋涛记恨千芜是可以肯定的。

就如东仔所说:“朱莉是个任何男生看到后都会想入非非的女孩。”

其实,大家都不言而喻,若论身材外貌,jenny绝对比朱莉要“高一点点”,只是jenny不擅长打扮,而朱莉整天浓妆艳抹、衣着光鲜,走路都拉风,型女一个。

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千芜是否真的喜欢朱莉,因为有一回我和他夜谈,他显得心情很复杂,还跟我说:“很多次,当我牵着她的手的时候,心里想的人却不是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我很肯定,东仔又去了“新战线”。

东仔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又跟网管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进去了,很随意。

当走到里边时,他发现自己那个靠窗户的老位子已经被人占了,是个胖子,正在亢奋地狂敲键盘,还不时像草原狼似的“嗷”两声。

“这个座位是我的。”东仔不耐烦地说。

“这个座位是你的?”胖子连头也没抬,撇着嘴说,“这个网吧还是我的呢。”

东仔冷笑一声,二话不说,甩起手中那瓶未开封的可乐朝胖子砸了过去……

最后,在网管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偏袒的劝说下,吃了大亏的胖子悻悻地滚了蛋了。

不过,网管也是很无奈:“东仔,我对你可不薄,你这不是搅我的场子吗?”

东仔说:“下不为例。”很随意。

正当东仔在游戏世界里又杀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千芜。

“东仔,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其实这顿饭是给我接风的,而且大家好久没有在一块儿聚一聚了,就趁我返校的机会热闹一番。

离学生公寓不远处有一家超凡时尚酒店,我们都叫它超时酒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服务员,因为她高度近视,总是习惯性把盘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可老板从未责怪过她,因为她长得身高马大,火起来完全有可能把老板也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东仔进来之后,露出一脸夸张的表情,“这么一大票人聚在一起,就为了请我吃顿饭?”

“你死开。”林时直接打消了他的积极性,“现在就差阿紫了。”

阿紫原名叫书紫裱,一般人听见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数字表”,我困惑的是竟然有人想到把书、紫、裱三个字组合起来当名字,这个世界真大。

后来大家都叫得很拗口,提议由东仔和坏坏为书紫裱起草几个顺嘴的别名。

无限赞成。

俩人不吃不喝憋了七个小时,想出的名字分别是:阿书,阿紫,阿裱,小书,小紫,小裱,书紫裱子,裱子,小裱子。

真难为了他们的想象力,也就“阿紫”听起来还像个人名,其他的总让人联想到日本av女优。

阿紫还有一个对大学生来说特非主流的身份,信徒,很虔诚的那种,经常会去做礼拜的。

朱莉曾爆料,她们寝室里有四张壁画:一张是周杰伦的《魔杰座》海报,一张是苏菲·玛索的写真,一张是《加勒比海盗》杰克船长的剧照,还有一张则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不过,也是通过阿紫,我们才知道原来十字架的横竖比例是1:1.618,黄金分割比。

“上帝来了。”不高不低的声音,阿紫推门而进,然后坐在了jenny旁边,“我刚才去买了一瓶杀虫剂,现在晚上蚊子太多了。”

我突然想起高中时班主任教给的一个损招,就说:“阿紫,我告诉你一个对付蚊子的办法,怎么样?”

“什么办法?”

“听好,每次当有蚊子落到你身上的时候,不管它怎么叮你,你都千万不要动。”

“眼看着它喝我的血?”

“要知道蚊子都特别嘴馋,你不反抗,它肯定会得意忘形,这样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轻易用血撑死它。”

阿紫竟然把手放在嘴边思考起来,等大家都笑出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你死开!”

东仔接着说:“撑死它还不够解恨,你应该再剥了它的皮,把它丢到阳台上暴晒三天,然后拉回来鞭尸。”

“你也死开!”

林时也憋不住了,“哦,数字表,别忘了把你自己的血再喝回来。”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我和东仔离得远,阿紫没办法,可是林时就坐在阿紫旁边,阿紫抡起书包朝林时砸了过去,用她的话说,这叫“惩罚肉体以拯救灵魂”。

这时,坏坏站出来,一脸严肃地说:“你们干什么?合起伙来欺负我们阿紫啊?阿紫,你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阿紫以为来了一根救命稻草,但是坏坏话音一转,对阿紫说:“你去外面招几个汉子进来修理他们一顿!”

就在大家沉醉在欢快热闹的氛围中时,宋涛有如鬼影般地出现在了门口。我们都懒得理他,干脆就假装没看见他。

我注意到朱莉开始变得有点不自然。这时,千芜站起来大方地说:“宋涛,进来一起坐吧。”

“我马上就走,还有人等着呢。”说着,宋涛已经进来坐到了我和千芜之间。

“你也是来吃饭的?”

“对,就在你们隔壁的三号包间。”宋涛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虚伪地说:“说实话,千芜,我在这大学里没佩服过谁,除了你。咱们还没在一起聚过吧,今天先干一个怎么样?”

“好啊。”千芜端起酒杯,豪爽地饮尽。

朱莉连忙接过他的酒杯,担心地说:“慢点喝,这样对身体不好。”

宋涛揉了揉耳朵上那枚不伦不类的耳钉(朱莉曾经送给他的)叹了口气,说:“莉莉,以前你对我可没这么好。”

坏坏插嘴说:“这就是差别嘛。”

“如果没猜错,这顿饭应该是请你的吧,雨城。”宋涛没有理会,转过来对我说,“我是不是也该敬你一个?”

我夹了一口菜,自顾自吃起来。

他说:“我忘了你说过你不会喝酒,最初我还真不相信,因为大家都说这年头是个男人都会喝酒嘛。”

“大家没说的是有些人渣喝得也不错。”我刚要说话,坏坏又插了一嘴。

“jenny,you are very beautiful。”宋涛又转向我另一边的jenny说,“我以前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都在,垃圾桶,里呢。”

“太可惜了,我的文采很棒的,都是诗一样的语言。”

对面的东仔嘲讽地笑了笑,说:“屎一样的语言有什么好看的?!”

宋涛假装没听见,继续对jenny说:“你和雨城在交往吗?”

jenny不说话,因为我们还没有把事情公开。

“那就是否认了。我想知道,如果我追你,”宋涛又倒了一杯酒,把它端向jenny,“你会接受吗?”

jenny决绝地说:“impossible(不可能)。”

宋涛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翻转手腕,将酒顺势倒进了我的杯子里。

东仔受不了了,冲着宋涛嚷道:“我们还在吃饭呢,你他妈像个娘们似的说个没完,倒不如直接放个响屁然后滚蛋,多干脆啊。”

宋涛冷笑一声,“好吧,那就不打扰了,再见。”悻悻地起身离开了。

吃完饭之后,千芜和东仔主动出去埋单,剩下的我们几个就一起先走了。

老板的脸上依旧是抹不去的职业微笑。千芜从钱包里掏出好几张粉红色钞票递给他。

老板看了看单子说:“用不了这么多的。”不过他还是不免窃喜,他以为千芜会像某些大款一样很随意地摆摆手说一句“不用找了”。

但是千芜却说了一句他压根没听懂的话,“待会儿损坏了东西,你就别再索赔了。”

走出饭店,看见朱莉一个人在门口等着,千芜跟她说:“我们去广场上走走好吗?”

“我把钥匙落在餐桌上了,”这时,东仔突然说,“朱莉,你陪千芜先走吧,我马上就来。”

“你也当心点,刚喝完酒。”朱莉并没有多想,然后住了千芜的手臂。

等两人走远之后,东仔才又返回了酒店。只不过,除了千芜,没人知道他径直进了三号包间。

又是那个无聊的大太阳。

今天本来不用起这么早,但是楼下那个卖煎饼的大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骂起了街,而且都是些让人竖着耳朵浮想联翩的字眼,从六点半一直持续到七点半。

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可以很清晰地听到正在接受军训的新生们反反复复地从一喊到四。

我不禁想起去年军训时热火朝天的场面,那才是真正的“惩罚肉体以拯救灵魂”呢。是的,在教官的非人道主义军事化魔鬼训练之下,肉体确实受到惩罚了,但过后大家还是纷纷自问:“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灵魂?”

大学生毕竟是大学生,而且多数是独苗的90后,还是会玩些小聪明的,比如去操场的路上不是跑步而是乘校园公交,在包里塞一把遮阳伞,和一瓶既可口又可乐的可口可乐,或者在点名后开溜到最后解散前集合的时候再偷偷钻回来,不行就干脆“中暑”,找个最凉快的地方去嚼口香糖。

有些爱美的女生还经常“忘记”穿军装,如果“忘记”的人多了,就直接跟教官说军装洗过了还没晒干,但是,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她们这一晒需要晒几天。

“可婷,吃饭了没有?”近代史教授课前总是喜欢跟坐在前排的坏坏聊天,而且都是亲切地叫她的名字。

“嘴说吃了,胃却说很饿。”坏坏来了个反问,“教授,您猜为什么?”

教授顿时傻了眼,喃喃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没吃饱嘛。”坏坏大笑起来,然后,又得寸进尺,“教授,要不您先下来歇会儿,这节课我来讲?放心吧,我预习得很好。”

教授傻了吧唧地还真下来让坏坏去讲。

坏坏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嗯嗯啊啊”地搞得跟真的似的,下面的掌声和口哨接二连三,整节课就跟开班会差不多了,哦不,是运动会。

单从人气上来说,坏坏确实要比教授高出好几个段位。

看吧,这教学的关键,还是要调动学生的自主性,从教授的“要我讲”变成学生的“我要讲”。

“啊!”就在我回忆往事已经接近半睡眠状态的时候,后排的阿紫杀猪似的叫了起来,把所有人的眼球都吸引了。当然,大部分人还是希望上课的时候出一些小插曲的,可以趁机休息一下嘛。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她趴在课桌上睡觉时把水杯打翻了,幸运的是水并不热,不幸的是水全洒在了她的胸部。

请你相信,每当这个时侯,作为近距离旁观者是最痛苦的:笑吧,显得太龌龊;不笑吧,又实在憋得难受。

刚才还在对着手机屏幕整理头发的东仔悄悄地跟我说:“看来她今天戴胸罩了。”

我顿时傻了眼,“你怎么知道?”

“前天她被烫的时候没戴胸罩,叫声比这次大多了。”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女生,人特别傻,男生们平时都喜欢动手动脚捉弄她。而我用了三年时间都没弄明白这样一个问题:她到底是傻,还是真傻?有一次正在上课,教室里静得出奇,她忽然站起来指着同桌那个男生大喊:“老师,他摸我!”

第四章

如果你问我最讨厌哪门课,答案很简单,非外语莫属;如果你问我最最讨哪门课,答案很简单,非数学莫属;如果你问我最最最讨厌那门课,答案很简单,非体育莫属。

本学期的课程是太极拳,我最喜欢看东仔练习了,因为我发现他可以把太极和街舞相融合,总是做得最快的,当然,也是成绩最差的。

每次等教练把该说的都说完,我就直接找个阴凉处坐下听音乐。

大家在球场上很抓狂,但不管他们玩的是让中国人伤透了心的足球,还是让美国人得瑟得变态的篮球,这些对我来说都构不成诱惑。

对于那些刚刚告别书山题海,步入象牙塔的新生们来说,眼下最期待的无非有两件事:迎新晚会和国庆假期。

弹指一挥汗间,军训结束了。

我完全能体会他们此时要如何抓狂,恐怕军装早已被丢到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有人再发现的角落,三三两两的party更是不在话下。

从观众的反应热度来看,本届迎新晚会并没有辜负千芜的一片苦心。

而将整场晚会推向最高[chao]的,恐怕要属东仔那段长达七分钟的劲歌热舞了。毫无悬念,因为这是千芜寄予最大希望的节目。

只是当东仔在台上正来劲的时候,突然断了一会儿电,还好下面那些少男少女们以为是故意安排的光影反差,东仔摸黑不知所措,尖叫和掌声却一浪胜一浪。

接下来的几天,东仔不知道收到多少封纯90后的情书,校园网的贴吧上也多是写给他的留言,非挺即赞。

而每当林时不屑地翻白眼的时候,东仔就像怨天尤人的老太婆那样坐在床上挥着双臂大喊:“老天爷啊,你干嘛要让我长得这么帅啊?不公平啊!”

国庆节期间,新生公寓晚上基本是漆黑一片。可想而之,当远在异乡吃苦受累的时候,你首先想到的肯定是那个充满爱和温暖的家。

就像潘美辰的一首歌唱的那样:“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此时,我回到家非但做不了什么,反倒是个负担。怎么说我也算个n级残废吧。

我现在既不能打工又不能出游,除了在寝室里睡觉,就是去图书馆看书。还好jenny也留在了学校,至少有个人可以聊天散步,不会感到太寂寞。

美术学院正在筹备学生原创作品展,我们闲着没事就去参观了一下。

其实所有的画在我眼里都属于“印象派”,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看完就忘,八竿子也打不着那些画家们所谓的什么寓意或境界。毕竟外行就图个热闹嘛。

就拿那副举世闻名的《蒙娜丽莎》来说吧,恕我眼拙,我是怎么也看不出她的微笑有多深奥多神秘,说实话,在我看来她真的都没有jenny笑得好看。

可能这就是艺术家和我等凡夫俗子的差别吧。

不过令我讨厌的是,有些人趾高气扬地把《蒙娜丽莎》狂夸一通,最后竟然感叹一句:“梵·高的画确实很有魅力啊!”

也许从小就受她那个画家妈妈的熏陶,此刻的jenny实在是太有才了,谈笑间已将那些参展作品评点得良莠毕现。

之后我们又去了画室,因为正值假期,里面人并不多。

jenny随手捡起一套画具,高兴地说:“让我帮你,画一张,素描吧。”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就在她削画笔之际,我找了一张舒适的沙发坐下了。也许是本能反应,我不由地想起了《泰坦尼克号》,于是扭过头怯怯地问道:“jenny,我是不是需要把衣服全脱掉?”

jenny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便露出一个乖巧的邪笑,说:“你想得美。”

又过了两天,千芜一时兴起,开车带我和坏坏去黄河滩吃了一顿烧烤。托温室效应的福,我们在烧烤的同时,也不得不接受着太阳的烧烤。

所以,我还是建议那些该死的工厂什么的,以后要再多排放点废水废气废渣,把这个土球污染个底朝天,让那个根本就不臭的臭氧层更加空洞,然后我们和其他物种一样,在日光浴中安详地死去,开始下一个轮回,多美好啊。

在离学校东门大约百米的地方,遇到一家新开张的酒吧,名字叫花花世界,听着不错,我们研究决定,进去享受一把。

明快清晰的入口,琳琅满目的深色酒格墙,清澈质感的流行歌曲,梦幻迷人的七彩灯光,赏心悦目的壁画,风格现代的室厅装饰。总之,这酒吧很对得起它的招牌,是个非常酒吧的酒吧。

我们找了一处优雅舒适的座位。

千芜喝酒跟喝矿泉水似的,坏坏喝酒跟喝饮料似的,我喝酒跟喝尿似的。

眼看两个人丢掉杯子挥起了瓶子,我赶紧起身离开了,这个我可玩不起。

我走到前台要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坐在高高的吧凳上,观赏起帅得一塌糊涂的调酒师那帅得一塌糊涂的手艺。

老板露出一副令人恶心的笑脸,对我说:“小伙子,以后记得晚上来,这里有会很多女大学生,说不定还能艳遇呢。”

我会意地笑着说:“是吗?那我可得来捧场哦。”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这花花世界它不可能不花。现在这些所谓的酒吧什么的基本上都这样,白天做正当生意,晚上再做正常生意。

我确定自己还没喝到神志不清眼花缭乱的程度,但是,我确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进了走廊深处的一间包厢。

是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向来是好奇心大于自信心的我,不急不缓地来到了那间幽暗的包厢外边。

门是虚掩的,我凑近些,透过门缝,目光落在了一张我绝不可能认错的脸上。

我绝不可能认错,因为那个人,是云洁。

我快步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不断地往脸上泼水。

刚才那一幕在我脑海中来回迭起:云洁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大腿上,尽兴地给他灌酒,那个男人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胸前摸来摸去……

我又继续往脸上泼水,尽量不去回想那些肮脏丑陋的画面。

假期里收获最大的可能就是林时和阿紫吧,开学后他们俩的关系总不是那么正常,甚至还有了点非主流的亲密,完全不像以前那样见面非吵即骂、非骂即打。

第六感觉告诉我,他们有了一腿。而现实证明呢,他们真的有了一腿。

那天在半月湖边乘凉的时候,林时向大家宣布了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

阿紫说:“我为他点燃了一盏阿拉丁神灯。”

林时说:“不过紧接着就是火势失控,把我烧了个惨不忍睹。”

当时东仔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就跟追债似的,“好啊林时,你这个叛徒,说好一起明修栈道,你小子倒是先暗度了陈仓!”然后一脸失落地感慨:“上帝啊,请你告诉我,为什么鲜花都要插在牛粪上呢?”

看到东仔嬉笑的样子,我莫名地哽咽了一下,在酒吧里看见的那一幕,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东仔。

但是接下来,jenny的一句话让我啼笑皆非,她小声问我:“在中国,鲜花都是,用牛粪作,肥料吗?”

等大家的笑声渐渐平息之后,千芜故意抬高了声音问:“既然林时和阿紫好上了,那他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们真的很团结,一起回答:“当然是请客啦!”

我们坚持,也知道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就选了全市最贵的一家饭店。

反正钱不是自己的,花起来肯定不会心疼。

我们订的饭店距离学校有两条街,所以下午一放学,我们就出发了。不过为了玩点小浪漫,我们选择了集体步行。

真变态。

到饭店就座之后,我们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和祈祷,因为阿紫迟迟没出现。

难道她放我们鸽子?不会吧,林时还在呢。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了!”终于,林时的手机铃声响了。

只见林时接起电话,嗯嗯啊啊地点头点了长达十几分钟。然后,他不免失落又一脸坦然地说:“今天原本是一个与上帝有关的日子,但是,上帝有事来不了了。”

要知道来的时候可是集体步行,我腿脚又不方便,此刻只好化疼痛为食量了,所以我吃得最努力。

期间,朱莉接了个电话,然后借故先走了。千芜要送她,她说:“今晚你应该多陪陪林时,他才是主角。”

林时的心情确实不太好,连他的笑容都显得特别低落,整得东仔这个活宝都不想再多嘴了。

啥也不说了,都在菜里呢。

因为坏坏有事没来,所以全场就只剩下jenny一个女孩,她一直都不是很自在,所以吃饱喝足后,我就陪她上街去散步了。

其余他们三个还在抓狂地挥舞着手里的酒瓶。

在路上,我假装喝高了,指着远处那座灯光璀璨的电视塔,迷迷糊糊地问:“我们在法国吗?怎么会有埃菲尔铁塔?”

jenny装得更迷糊,吞吞吐吐地说:“你真没用,喝多了吧,我们明明是,在荷兰嘛,”接着,她指向另一边的摩天轮,“你看,还有风车呢。”

这城市的夜景很美,我想,多久没有这样心情爽朗地观赏它了呢?很久了吧。

我不由地记起上高中时在日记里写的这么一段话:时间留不住繁华,因为它要奔向更繁华的世界,我也留不住时间,因为我不属于这世界的繁华。

我向来把这种话当作废话,因为在我的词典里,废话就是发自肺腑的话。

转眼间,我和jenny已经步入第二条街。我忽然觉得不对劲,于是就转身回头看去。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千芜和东仔正一起拼命地朝这边跑过来。等他们来到我面前,我才看清楚,两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更重要的是,都满脸恐惧,魂飞魄散的样子。

千芜用右手按着袖子上沾满血污的左手臂,显然他受了伤。

东仔表情凶狠且狰狞,手中还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具。

目睹眼前的迹象,我和jenny一样,当即被吓傻了,而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最危险的事,就是林时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千芜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冲我大喊:“快报警!”

校医院的病房内,千芜手缠绷带,坐在病床上。还好他只是受了点皮外轻伤。

不过警察还是很严肃,领导同样很慎重。

一名女警在床边忙着记录,千芜正在讲述昨晚发生一切:

“我们三个人从饭店里出来,上了一条人和车辆都很稀少的小路,但是还没走多远,一辆面包车停在前面拦住了我们,然后车上下来几个陌生青年,他们手里都拿着凶器……”

早已急不可耐的阿紫立即站出来质问:“那林时呢?”

千芜难过得说不出话。

床头那位问案的中年警察回过头来,惋惜地说:“那名受害者身中数刀,失血过多,不幸当场死亡。”

阿紫又开始的局促变成了呆滞,然后便泣不成声。

很久没说话的东仔,此时充满愧疚地对阿紫说,“其中有两刀他是替我挡的,对不起,我没能力保护他。”

阿紫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东仔脸上,怒斥道:“那你为什么有能力让自己活着回来?!”

朱莉收到一条短信,没惊动任何人就悄悄离开了。

她左顾右盼地走到护理学院后面的一条林间小路上,看见宋涛正倚在树上抽烟。

朱莉上前用力推了他一下,又生气又害怕地质问:“你不是说只是找人教训一下他们吗?现在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宋涛倒显得满不在乎,还愤愤地说:“我怎么知道那帮混蛋下手这么狠?”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再说了,当初他们对付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代价。”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惹过你?”她当然不会知道那天大家离开后,酒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时就这样死了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欠他二百块钱没还呢。”宋涛毫不在意地说,“不过,你的确应该庆幸,死的不是千芜。”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你该做的都做完了,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了。”然后,他拿出一个小纸袋(天知道里面装的什么),递给了朱莉。

“你会遭报应的。”朱莉转身要走。

宋涛迅速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你他妈的要去干什么?去告诉他们吗?别傻了。他们知道又怎样?相信又怎样?连警察都找不到任何证据。既然林时已经死了,那就当他没存在过好了。”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如果千芜知道是你出卖了他们,你觉得你还有可能继续待在他身边吗?他会恨你一辈子。”

听着这些近似威胁的话,朱莉实在不知所措。突然,发觉宋涛不言不语地愣住了,她顺着他的眼光转身向背后看去。

千芜正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第五章 

朱莉拼命地追了上去。

她从背后紧紧地抓住他,“千芜,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好吗,千芜?”

千芜一动不动地说:“如果你想和他重归于好,我不会阻拦的,只要你提出分手就可以了。”

朱莉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样判断,千芜只是看到她和宋涛私下见面,并没有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她便撒谎说:“我和他见面只是为了解决以前的一些小事,我向你保证。”

“解决小事需要这么神秘吗?”

“我就是怕你误会嘛。你的手受了伤,我陪你回去吧。”

林时的家人在事发第二天就赶来了,悲痛得涕泪纵横,根本无法相信好好的一个儿子这样说没就没了。也难怪,换作哪个做爸妈的也不能接受这么一种事实啊。

林时的遗体从槐城综合医院被运回了他家所在的另一个城市。

千芜和阿紫代表全体同学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回来之后,千芜说阿紫一滴眼泪都没流。

是的,她应该把所有的伤楚都埋葬在了自己心里,已经哭不出来了吧。她和林时也许相互喜欢很久了,可是两人真正相恋却只有一天,短短的一天。

然后便是天人永隔。

上帝总是喜欢跟我们开一些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玩笑。

阿紫从林时家里带回了几张他生前的照片,每次都拿着照片想他想到哭。

还有一点就是,阿紫不再做信徒了,她说,所有虔心的祈祷根本都不会实现,她不再相信上帝,不再相信心诚则灵。

东仔曾跟我说,我对他的心事的了解比他爸爸妈妈都要多,而且多得多。

我问:“他们很少关心你吗?”

他说:“不是很少关心,而是从不关心。”

我很高兴他能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但每次他对我推心置腹的时候,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昨天,寝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缓慢地说:“雨城,我跟你说过很多关于我的事,但都没有涉及我的家庭。”

我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他接着说:“因为我讨厌自己的家。从我懂事开始,在我的记忆里,它都不属于一个真正的家。我爸妈眼里只有工作,整天在外忙个不停。除了钱,他们什么都没给过我。我也怀疑他们之间是否有感情,爸爸经常酗酒,妈妈则沉溺于麻将。到了家里,他们常为了些生活小事大动干戈。有一次,爸爸喝得神志不清,又和妈妈打了起来,妈妈被打得受不了了,就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刀子,要砍爸爸。我立刻从她手里把刀夺过来,然后,然后朝自己的胸口上刺了下去……”

他眼中两颗闪烁的泪珠很机械很麻木地滑落在脸庞。

“别再说了,东仔。”我试图制止他,我真的不忍心看他这样在回忆里痛苦下去,相比现在,我更愿意喜欢那个吊儿郎当的他。

“我问他们:‘够了吗?’”

“别说了!”

“‘你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等到你们老得再也打不动了……’”

“别说了,东仔!别再说了!”

“‘是不是等到你们老得再也打不动了,才停下来关心一下对方顺便关心一下自己……’”

东仔永远记得,如果不是林时替他挡住那些凶器,那么死的人肯定是他而非林时,阿紫也不必承受这么多撕心裂肺的伤痛。

死者已矣,愿其往生。

时间很残酷,因为所有的美好都会随着它消逝;时间又很美好,因为所有的残酷也都会随着它消逝。

当我发现我走路时两条腿已经能保持平衡了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回寝室把那些该死的药物统统丢了出去。

终于又做回了正常人,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走在路上眼里的景物都上下摆动,险些患了地震恐惧症。

而当坏坏得知我痊愈的消息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拉上我去陪她逛商场。

槐大南校门两旁,栽植有两株奇特苍古的龙爪槐。树冠如巨伞,状态优美。下垂似龙爪的枝条上,配挂的彩灯闪烁迷人。

隔着一条大街,对面就是槐城最年轻也差不多最繁华的地点——凤凰新城。

凤凰新城是斥巨资打造的一座超大规模的商城,就像牌子上出示的那句既嚣张又实在的标语一样,在这里,“没有你买不到的,只有你买不起的”。

显然,它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消费体,就是北边这个邻居,拥有数万名在校师生的槐城大学。

游乐场几乎每晚都有演出,灯火辉煌。台下也总会聚集很多人,确切地说是很多男人,基本上都是伸长了脖子看模特的。

我跟坏坏登上人工湖里的一艘碰碰船,先是吃着看着,然后是看着吃着,总之就是没闲着。

坏坏跟东仔一个德行,花钱就跟做流水账似的。

我这个看着别人花钱的都眼红了,她这个被别人看着花钱的却跟没事似的。再想想她老爸,谁知道她花的是不是纳税人的钱?

套用文革时期的一个词来说,就是人家“成分”太好。我遇上她,那就跟小老百姓遇上日本鬼子差不多,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啦死啦的干活。

列夫·托尔斯泰曾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向来认为他老人家这句话不怎么对,而应该改成:“不幸的家庭是相似的,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

这就是社会主义社会不可消除的贫富差距啊,这就是为什么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共产主义啊,这就是……唉!不说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已经把我累得够呛了。

从时间和距离的角度分析,眼下我还是将脑力劳动转化为体力劳动比较好。

临走前,坏坏还不忘去帝兰服饰城看看云洁。

“云姐,”坏坏用一种外人难以模仿的嗔怪的语气说着,“你们家东仔最近可不老实,时不时地还勾引我一下,东仔那么帅,我担心哪天我自制力突然弱化,便宜了他也说不准哦。”

穿着标准制服的云洁面带职业微笑,说:“就凭咱这姐妹关系,别说你便宜了东仔,就是便宜了雨城,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说实话,如今我看云洁的眼光已经难以名状了。

“我哥那可是早就有了人的,别人想给他便宜,他还不占呢。”

“雨城要是稍微打扮打扮,连我都难免会动心,更何况你呢。”

“什么意思?你看我不起?”坏坏表现无比成熟,“我哥他还是个大学生呢,你可别老跟人家扯这些影响身心健康发展的杂碎。你说你这出来卖的,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啊!”

“你死开,”云莉抓起旁边一个手提包,不顾形象地朝坏坏砸过来,“你才出来卖呢!”

“耶呵,还敢冲撞顾客,去把你们老板找来。”

晚上熬到午夜,总算把下午买的一期《看电影》给啃完了。我向来是习惯性失眠,所以都是白天睡觉夜里看书。

坏坏自己以前给“白加黑”编的那句广告词用在我身上最合适了:白天吃黑片,上课睡得香;晚上吃白片,熬夜精神棒。

东仔还在下面咵咵地敲着键盘,不用猜我都知道,肯定是跟云洁聊qq,而且内容涉及范围比较狭隘,要么是旅游,要么就是开房,总之他们坚持的都是改革开放的宗旨,即“走出去”和“引进来”。

这俩狗男女就没干过一件让人省心的好事……哎,对了,有一件事还算不错,就是白天我睡觉的时候,东仔从没打扰过我,因为他比我睡得更死。

“志恒。”

“嗯。”

“你跟云洁……”

“怎么啦?”

“……”

“不说算了。”

“……嗯……你忙吧。”

冬至那天,班委们组织了一次集体出游来放松放松,地点是位于开封市的清明上河园。

我实在很困惑,开封的领导层整天都干什么去了?七朝古都啊,靠着如此优越的历史文化背景条件,愣是没把开封发展起来,鸟不拉屎人也不拉屎,始终是个贫困落后的小城。

失望。

东仔对这种很难称为旅游的旅游完全不感兴趣,所以一大早就给云洁打了电话。

“你在上班吗?”

“哦,没有。”

“在你住的地方?”

“我现在在爸妈家里,昨天来的,估计今天不回去了。你有事吗,东仔?”

“哦,没事,回来的时候call我,我去接你。”

“好的。bye!”

“bye!”

东仔挂掉电话时,我们都已经出发了,他也无处可去,索性就到大街上溜达起来。

独自一个男生在街上逛确实很无聊,于是他就打车去了云洁的公寓。

他以前常来云洁这里过夜,所以她干脆给了他一把门钥匙,这才是真正的“服务到家”嘛。

东仔想着只是去里面稍微坐一会儿,但是,当他推开门进去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卧室的门敞开着,云洁跟一个陌生男人正在床上……

东仔迅速反应过来,然后冲上去和那个裸男厮打起来。东仔虽然年少气盛,可那个中年人也是身材魁梧,两人根本不是对手。

吃了亏的东仔一时冲动,完全丧失了理智,跑到客厅拿了一把水果刀,再次冲进了卧室。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了楼下。

旅游回来后,班委们直接带大家去餐厅举行了一次包饺子比赛。当然,像其他所有比赛的宗旨一样: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我发现大家都贯彻得很好,压根没人顾得上包饺子,都是三五成群地在玩面。不大会儿,桌子上摆了满满一堆玩具,什么变形金刚啦,什么葫芦娃啦,什么火影忍者啦,都是些童年时留下的深刻记忆。

还有最离谱的是,有个男生竟然手持面粉,无一例外地往每个女生脸上都抹了一下,不过在我看来,倒不如说是摸了一下更贴切。

当得知东仔出事了时,我们几个都傻住了。

经过坏坏多次苦心求助,她爸爸崔局长才答应让我们去监狱里探望东仔,可是东仔却怎么也不愿意见我们一面。

东仔的爸爸江院长痛心不已,杀人可不同于一般的打架斗殴,尽管他动用了所有关系也实在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判刑。

就在东仔出事那天上午,同样接到电话的是阿紫,不过她收到的是喜讯。

“我爸妈明天要来咱们学校参观游玩。”阿紫难掩激动地告诉大家。

坏坏说:“参观游玩?你为什么不说是视察观光呢?”

“我还想说微服私访呢,你管得着吗?”阿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匆匆出去了。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阿紫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坏坏第七次拨下阿紫的手机号码。另一端也第七次响起同一句话:“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阿紫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四天了,气愤至极的坏坏忿然将手机摔碎在了地上。

见她这么着急,jenny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阿紫是大家的朋友。

“她能去哪儿呢……”坏坏落魄地坐在床上,不时地喃喃自语。

jenny突然露出些许喜色,“如果阿紫,真有事,离开,她应该,会向,辅导员,请假。”

然后,jenny拉起坏坏的手就往外跑。但是,坏坏还没反应过来,踉跄着边跑边喊:“哎,我又不是屎,你拉我干什么……”

她们急急忙忙地赶到行政楼,跟辅导员说明了情况。辅导员显然知道个中缘由,只是听完后变得神色黯然。

“书紫裱同学是向我请过假,她回家了。”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不过jenny的语速明显没有坏坏快。

辅导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从办公桌的另一旁翻出了一份三天前的《槐城日报》,递给她们,并特别指了指一篇标题为“豪华大巴坠入黄河,车内乘客无一幸免”的新闻。

坏坏和jenny越看越不安,似乎已经预料到什么不幸的事。她们目光空洞地望着辅导员,像要寻找一个根本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辅导员难过地说:“她的爸爸妈妈……都在那辆车上……”

第六章 

早晨起来,我到楼下叫上jenny,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像往常一样去了图书馆的报刊阅览室。今天的《槐城日报》还是平时那样,大篇幅地描绘槐城的经济变化发展,全是复杂缭乱的这系数那系数什么的。大约到九点钟,我们就离开了报刊阅览室,又去了对面的电子阅览室上网,接着又去了另一层的lily休闲屋。

每一天的新生活基本上就是重复前一天的旧生活。

而后便是大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的圣诞节。

其实对于我这种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来说,圣诞节并不是多么具有吸引力。如今在农村,春节的味儿都越来越淡了,更何况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圣诞老人呢,长得跟外国版的太上老君似的。

但是此次圣诞节我却很看重,因为jenny已经邀请我去她家吃晚饭。

“你妈妈说哪种语言?”

“国语。”

“是她的国语,还是我的国语?”

“我们的,国语。”

“你说的我们是指你和她,还是你和我?”

“you and me.chinese.ok?”

“ok.ok.”

车子渐渐驶进了黄河北滩的花园别墅小区,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出来。

看着一座座高档精致的房屋,我不由地脱口说出那句中学生在路上见到美女时的必备口头禅:“beautiful!”

“我妈妈,喜欢这种,建筑风格。她是学,美术,自然也懂,得如何,打扮房屋。”又是jenny那停顿得不成形的普通话。

“这得多少钱啊!”

“中国有,句话,说得好,钱乃身,外之物。”

进门之后,jenny朝客厅里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女人喊道:“妈咪,您的,贴身,小棉袄,回来了。”

“jenny!”她妈妈放下怀里的吉娃娃,高兴地走过来,朝jenny脸上吻了一下,“my baby!”

咦,她不是说她妈妈说chinese,哦不,汉语吗?怎么除了jenny就是baby?

我正纳闷呢,她妈妈突然转身看着我说:“你是jenny的同学吧?”嗯,她的国语强多了。

我点点头,说:“阿姨好!我叫燕雨城。”

她仔细打量了我一遍,然后小声说了句令jenny脸红也令我心蹦的话:“你男朋友长得挺好看的。”

来之前我特意把自己翻了一番呢,jenny说她妈妈爱干净,肯定不喜欢我平时那种无关风月的随意打扮。

她妈妈很热情,跟我寒暄了几句,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我更纳闷了,她家没有保姆吗?这种可能性也太小了吧。

jenny就跟看透我的心思似的,说:“刘阿姨,回家探,亲去了,所以,我妈要,亲自下厨,等我爸来了,他也要下厨,他们做的,菜,特别棒。”

“我也会做菜。”

“什么菜?”

“水煮白菜。”

饭后,jenny把我叫到她房间里,然后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说“merry christmas(圣诞快乐)!”

在她的催促下,我不好意思地打开了盒子。

是一片枫叶,哦,不,我的意思是说它外观像一片枫叶,当然不是普通的枫叶,因为它是银白色的,而且似乎还在闪光。

第六感觉告诉我,它不菲,搞不好是纯什么的。

jenny轻轻地把它拿出来,我才发现原来是一条男式项链。她示意我低头,我乖乖地照做,她帮我把项链带到了脖子上。

“fantasy(幻想)。”这是它的名字。

我转身到镜子前照了照,刚要得瑟,她伸出手说:“你应该,送给我,一样礼物,作为,回敬。”

我愣住了,引用一句小品的台词就是,“我这兜儿比脸都干净”。我双眼偷瞄着墙上那一张张好莱坞明星的小型海报,无语。

转移。于是我拉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我现在什么也没有,要不,我送给你一个吻好吗?”

“不好。”她很坚决地打消了我所有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就在我无地自容想要变成土行孙的时候,她又露出一脸调皮的邪笑,“要给,就给两个。”

jenny的爸爸,也就是我们槐大外语学院的刘院长,是一个温文儒雅、戴黑边框眼镜的中年男性,很符合教育工作者的形象标准。

不过,从他见到我第一眼起,我就感觉他心里有事,而且是关于我的。

“雨城,你随我到外面来。”果然。

我独自一人跟着他来到了花园里,坐在大理石桌旁边。

刚下过一场小雪,月光很淡,所以我们只能看清对方的轮廓,而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jenny和她外公的事你知道了吧?”他语气平和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她以前跟我说过。”

“看来她真的很信任你。”他笑了笑,接着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jenny在国内不会待很长时间,毕业之后,她得回到欧洲去继续深造。”

听到这句话,我真的沉默了很久,或者说,思绪翻滚了很久。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想到,我和jenny绝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她有一个属于她的美好的未来在等着,只需要她去接受罢了;而我,我只不过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没有花香,也没有树高。

我更愿意相信,那些富家小姐和穷青年的浪漫故事,只能发生在“泰坦尼克号”上。

我轻轻地触摸着胸口那枚fantasy,很知足地说:“刘叔叔,请你放心,我不会耽误jenny的大好前程的。我会主动离开她,让她好好读书。我不会给她留下任何负担。”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长辈,“看来你真的误会我了,我的意思不是要你离开她,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能看得出来你对她是真心的。所以,我是希望在这剩下的三年里,你能好好照顾她,让她在中国度过一段快乐美好的时光。”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最期待的就是期末考试之后的寒假,而最痛苦的就是寒假之前的期末考试。

我总是先感叹“生活真美好啊”,再在后面补充一句“我的命真苦啊”。

今天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我读到一则笑话,里面说有一个人把“3+4”写成了“张”。受好奇心驱使,我拿起纸和笔就开始玩这种文字游戏。但是,我用尽了三十六路字体和七十二般书法,“3+4”怎么也写不成个“张”字。

我郁闷地抬起头来,发现对面的jenny正两眼直钩盯着我。我想,就不用再请教她了,连我这个“纯种中国人”都搞不定,更何况她一个“老外”呢。

“我刚才,不是在,看你。”她说。

我一脸疑惑地问她:“难道是我在看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在看你的,眼睛。”

呵,要知道我的眼睛那可是出了名的,经常被别人说成什么“电眼”啦、什么“水眼”啦的,等等等等,反正都是些收费挺高的东西。

但是,我还真小瞧了jenny的汉语言驾驭能力。她绘声绘色地说:“你的眼神,就像一潭,被晨雾,弥漫的,湖水,很朦胧,让我触不可及,又,充满忧伤,使我不忍,离去。”

我很得瑟,真的很得瑟,我说:“在我的悉心调教和苦心熏陶下,你的文字功底大有长进,我很欣慰。”

她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书推向我这边,指着上面的一段话(就是她刚才形容我的),说:“这个作家,写得,太棒了。”

林时走了,东仔走了,阿紫也走了。但他们都在我身边哭过,笑过,而且将永远如此。

千芜和朱莉还是像以前一样,甜蜜着,也平淡着。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那个什么一潭什么晨雾湖水什么的,很朦胧。

期末考试来临。唉!该抱佛脚了吧……

jenny给我买的那个大黄蜂玩具闹钟还在床头滴答滴答地计算着宝贵又漫长的时间。

接连考了两天,整个人都萎靡了。

天气不好,心情不好,学习不好,拿什么考?

“我想去你家。”这是考试过后,jenny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当时犹豫了很久才答应她,我担心她会不习惯农村的生活条件。她只说想看看中国的农村是什么样子,至于我心里另外的想法和顾虑,我不说她不可能会知道。但是,我不想对她有所保留和隐瞒,那样,我真的对不起她。

告别她的爸爸妈妈后,我们便登上火车,一起驶向了下一个春天。

我偶然间想起高中时读过的一篇文章,名字叫《那列火车驶过我的青春》。

这列火车呢?

列车停在了县城里的临时站点,然后,我和jenny便提上行李,步行朝我的村子走去。

小桥流水,田野树林,我又重新站在了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久违的幸福感和归属感再次萦绕心间。

来到村口,我长吁一口气,指着前面对jenny说:“看,燕雨城就出生在这里。”

回到家,爷爷奶奶看见我之后,都乐得眉开眼笑。对于我来说,两位老人的笑容比世上任何东西都珍贵。

他们特别疼我,我也很爱他们,我想这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吧。

刘院长曾问我毕业后愿不愿意跟jenny一起去国外发展,我再三考虑还是拒绝了,这个家就是我唯一的牵挂。

不过,二老对jenny的到来显得更激动,嘘寒问暖个不停。

也难怪,我以前从没往家带过女朋友。知道为什么吗?答案很简单,我从没交过女朋友。这话我一般不说,显得我太落后于时代了,况且说了也没人信。

爷爷是个小学教师,典型的农村老头,没事最喜欢给我讲红太阳领袖毛主[xi]的丰功伟绩,每次都天花乱坠般讲得我俯首称孙。我怎么说也是个文科生吧,自问中国近代史也学得不错,但是我的思维怎么也跟不上爷爷的嘴。有这样的爷爷,你说我得多骄傲啊!

下面这句话我其实不想说,我觉得从jenny进门开始,奶奶就一直是把她当孙媳妇给对待的。唉!没办法,现在的小老太太都这样。

jenny说:“你奶奶,人真好。”

我说:“你要是长住她会更好。”

吃过午饭之后,两位老人跟我说:“雨城,你走了这么久总算回来了,去看看你爸妈吧。”

我点点头,然后就带着jenny出去了。

我知道她早就开始疑惑了,走在田间小路上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问我:“为什么,你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你爸爸妈妈,在哪儿?”

我没说话,往前继续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说:“他们在这儿。”

jenny瞬间呆住了。

因为我们正站在两座坟的前面……

jenny很懂事,她并没有过问我爸妈的死因,我也就没向她提起。

我曾无数次在梦里试图勾勒出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但期间都会不经意地惊醒,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那是心中一处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每当我想起的时候,它都会随时随地复发,再次深深地刺痛我。

毕竟jenny是来玩的,我应该让她高兴才对。

下午,我陪她在村里村外逛了n遍,还顺便游览了几处童年时的天堂乐园:捉麻雀的小树林,溜冰抓鱼的小河,玩猫捉老鼠的破房子,专藏偷来的果子的干草堆,等等。

有些赶在春节图个吉利的婚礼,我们也参加了好几场。但是,jenny的出现无疑把新娘的风头都抢了。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小村子里,有机会见到“老外”能不兴奋么,何况她还是一个长着棕色眼睛和红褐色头发的混血女孩。所以到了闹洞房的时候,我不敢再带上jenny了,我怕那些抓狂的家伙闹错了对象。

晚上,jenny非要和奶奶一起睡,奶奶嘴上说“我老了”,其实她心里巴不得呢。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故意问:“奶奶,jenny睡觉的姿势是不是很难看?”

奶奶拿筷子敲了我一下,说:“闺女睡觉很老实。不过有一点跟你很像,都喜欢磨牙。”

我和jenny窃喜,当然啦,这是我早前特意教她的,因为奶奶常说,在我小的时候她听我磨牙的声音听习惯了,而等我长大之后,她总觉得睡觉时少点什么。

jenny只在我家里住了一个星期,他爸爸打电话说她的外公外婆今年来中国过春节了,所以她得回去。

临走那天,奶奶实在是舍不得她,抓着她的手,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擦完鼻涕又一把泪,再擦还是泪。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言以蔽之,这孙媳妇她老人家是要定了。

我本来想煽情地告诉她这可能是她们的最后一面,但是还没来得及,奶奶说了句“好好送走人家姑娘”,然后就把我赶出了家门,就跟强迫我俩私奔似的。

回来之后,我问奶奶:“您是要我还是要她?”

奶奶说:“你要是能变成她,我就要你。”那就是没戏喽。

大年三十陪着二老看春晚是我多年都没变过的习惯,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我们会笑得前仰后合,也不免潸然泪下。

亲朋好友之间互发一些祝福短信,感动并快乐着。

第七章 

对于槐城大学的学生们来说,此次寒假的结束不知道意味着喜还是忧,因为开学那天刚好是情人节。

广场上洒满了人,全是一对一对的,亲热得就跟两瓶超强胶水粘在了一块儿似的。

如果单独一个男生,那是很可悲的,因为他约不到人;如果单独一个女生,那是最可悲的,因为她没人约。

校方似乎很能体会学生,竟然难得地在电子屏幕上放起了韩国爱情片。

欢声笑语,打情骂俏。

坏坏形容说:“把同心广场整得跟老北京的八大胡同似的。”

就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坏坏的爸爸崔局长和王校长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然后我们几个瞬间把心提到了喉咙里,尤其是坏坏,她今天好像刚惹她爸爸生气,所以现在左顾右看,不知所以。

王校长很随意地坐下来,说:“你们玩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千芜笑着说:“很好呢,多谢领导关心。”

校长和崔局长都赞许地看着这个对他们有着特殊关系,或者特殊好处的学生,当然,更不会忘记问候千芜的爸爸郎市长的近况。

然后,崔局长招呼大家:“都坐下,一起坐呀,没关系。”

我们都很听话地围坐在一起,但是坏坏还在拘谨地站着。

“可婷?”

“嗯,爸?”

当着外人的面,崔局长显得很大度,“你也坐吧。”

坏坏唯唯诺诺地说:“不了,我……还是站着吧,站着……说话不腰疼。”

接下来的阳春三月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天上稀疏的飞鸟,树上露头的萌芽。

当然,不得不再提的还是气温。那个什么温室效应真是越来越明显了,天气一年比一年热。地面整得就像个油锅,而我就是那个想飞却不会飞的蚂蚁,我相信其他人感受也差不多。

说实话(这实话确实不该我说),对于电影《后天》,我真的很建议大家再回过头去多“看——”几遍,我自认为这部电影拍得太好了。不要把它当成单纯的特效大片,要不然,万一“后天”真的来了,那我们的“大后天”应该怎么过呢?

花儿基本上还没什么动静,我不禁有点怀念了。要知道在槐大,花的占地面积远远多于建筑物好几倍呢。

大一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做过一项实地调查,我发现不论我站在学校的任何一处角落,在离我十米的范围内,总是能看到争奇斗妍的花朵,其中甚至包括教室外边的走廊和学生公寓里的洗手间。

这么个浪漫的地方,真印证了学生的一句话:“来到槐大不爱恋,考上研博也完蛋。”

厕所的墙上密密麻麻全是那些“到此一游”的家伙们的亲笔留言,我记得最深刻的是某人的一句恋后感:我想用酒精淹死痛苦,但这该死的痛苦却学会了游泳。

在指间随意迷离的光阴不会忘记荏苒,留不住的岁月时刻变迁,没有谁能在多年后还可以感叹青春依然。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握,把握那些将会成为记忆的琐细,把握那些稍纵即逝的瞬间,把握那些值得珍惜的拥有。

或许这并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片段,但我也绝不会让它成为蓦然回首时不堪的遗憾。

三月的最后一天,我和千芜一起去槐大浴池洗了个澡。很不幸,我感冒了。更重要的是,竟然把jenny送给我的那条fantasy项链给弄丢了。

我向jenny说明情况之后,她很宽容地说:“项链丢了,就丢了,没关系,只要你没丢,就行。”

我真的是感——激涕零。

我真的——真的是感——激涕零。

都无以言表了,我艰难地张了张嘴,楞没说出话来。

jenny说:“不会吧,你也太,激动了吧,嗓子都,说不出话了啊?”

我唧唧歪歪地说:“我真的——真的是感——感——感——感冒了。”

最后离开时,她跟我说:“明天是,愚人节,我要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到了晚上,一个以前的高中同学邀我去他的大学里聚一聚,我换了件能穿得出门的衣服就出发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千芜问我。

我说:“还不能告诉你,因为还没到愚人节呢。”

我同学的大学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杂乱得就像八国联军侵华时的圆明园,以我现有的词汇量很难找出一个合适的来形容。总之呢,作为一所大学,能烂成这样也不容易,就权当是为后人开个先河吧。

尤其是看到那校名,槐城职业技术学院,我想,完了蛋了,又是一个技院。

不过他人倒是挺热情的,毕竟是同窗三年又久别不见嘛,我们找了家饭店,天南海北地叙起了旧。我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就是电影,所以这一侃就侃了半夜,对我来说已经是空前绝后了。

从奇幻片侃到魔幻片,又从魔幻片侃到科幻片。

从剧情片侃到爱情片,又从爱情片侃到色情片。

不出我所料,零点过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千芜的好几通电话,他说那边出了大事,辅导员急着找我。

咱俩谁是班长?你要不说辅导员我可能会信,如果你的语气再模拟得像一点就更好了。我平静地说:“你还是先跟坏坏请教几项愚人技巧再打来吧。”

千芜他不适合撒谎,我一直这么认为,就因为他太好了。

等到在街上玩得快要虚脱的时候,大约凌晨两点,我便乘公车回到了学校。

站在学生公寓下面,我发现自己寝室里还亮着灯,我并没感到奇怪,因为整座楼上都亮着灯。

我带着三分灵魂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千芜还没睡,好像在等我,最主要的是,辅导员也在。

我那另外七分灵魂瞬间回窍,不过没来得及说话,辅导员站起来说:“跟我来。”然后匆匆出去了。

我心想,这玩笑开大了吧。

我一路紧跟着辅导员来到了教务处。本来我还以为真出了什么大事,但是当我一进门看见jenny之后,我彻底松了气,那七分灵魂又出了窍。

房间内除了jenny以外,还有她爸爸刘院长,教务处主任,以及我们经济学院的郭院长。以她的身份,布置这么一种场面根本不在话下。

jenny静静地注视着我,她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刚流过泪。

我挪动两步来到她身边,露出浅浅的笑容,低声对她说:“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过下一秒我就感受到一种被灼伤般的热辣的疼痛。刘院长快步走过来,照着我的脸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畜生!”

接下来,教务主任说明了事情的真相。

昨天晚上十一点半,jenny收到一条短信:半月湖边古树林,我等你。jenny赶到之后,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夜色特别深沉,再加上湖边从不使用照明设备,树林里显得幽暗恐怖。突然一个看不清的人影将她扑倒在地上,企图不轨。幸亏值班的警卫听到呼叫声及时赶到,那个人立马逃窜了,她才得以脱险。

我急忙开口说:“那个人不是我。”尽管我不知道他们手上有什么证据,但是很显然他们在怀疑我。

jenny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条fantasy项链,“这是我,从那个,人身上,扯下来的。”

“我跟你说过,我洗澡的时候把它弄丢了,jenny,你知道的。”不管我看起来有多么委屈,显然这句话已经没人相信了。

我能看出jenny内心此刻也痛苦地挣扎着,自从她见到我之后,她的眼泪就一直流个不停。

最后,刘院长打开了jenny的手机,递给我。

我看到短信的内容,顿时目瞪口呆,因为里面有一条我再反驳也无能为力的信息——

“from:雨城。”

“你不会连手机也丢了吧?”郭院长面带嘲讽地严厉地说。

眼前的一切都在证明,这件事是我做的。

教务主任说出了最后一句无疑对我有致命性的话:“槐城大学不需要一个道德败坏、品质恶劣的流氓学生。”

我自动申请了退学,他们说为了学校的声誉,为了jenny的学业,也为了我的自尊,校方会将消息封锁,只要我离开。

我知道事已至此,不管怎样,我必须离开。

清晨时分,我带上自己的行李,一个人朝着车站走去。

我拒绝了千芜和坏坏的送别,我认为我不值得他们那么做,尽管我是被冤枉的。

火车缓缓开动,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人。

我深深地爱过它和他们,但是都将随着这隆隆的声响和窗外退去的景物变成尘封的记忆。

我在槐城做过什么,说过什么,留下过什么,从今以后,都和我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希望你们能很快忘记对我的失望和痛苦,顺便也忘记我。

我依然还爱着你们,这是我支撑着自己狠心离去的最大的安慰。

我身后的影像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

我真的很想回过头去抓着它,再看一次那复古的砖红色建筑,和道路两旁奇形怪状的槐树。

但是我做不到了。

现在,我才相信:

这列火车,将驶过我的青春。

或许jenny比我更不愿意接受这么一种现实,她眼中的我就如同我眼中的她一样,是不会给彼此带来悲伤的。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是不会承诺“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的。

这个愚人节,她彻底地被人愚了,而愚她的那个人,就是上帝。

上帝同样跟她开了一个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玩笑。

那个曾经答应过要带给她最美好时光的人,却选择了在她最悲伤的时候离去。

还有朱莉,还有坏坏,还有千芜,他们很多次询问关于我退学的原因,但jenny从来都是“不知道”,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家一直在身边安慰着她,尽管收效甚微,还是努力要把她带回到眼前的现实。

一个月后,jenny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不再像最初那样走路的时候会不小心跌倒,上课的时候会发呆很久,夜里经常在噩梦中惊醒。

大家都很替她高兴,趁着“五一”假期,带她出去放松了一番。但是,大家心里也都明白,jenny已经不完全是以前的jenny了。

晚上在一起聚餐,jenny还是喝了很多酒,别人拦也拦不住。

而跟jenny一样喝了很多酒的,还有千芜。

旁边的朱莉每次试图制止他,但都没成功,因为她发现他喝得有些无法自拔,那不是他喝酒的习惯。他的眼神很空洞,只是自顾自地重复着将瓶子里的酒到进杯子里,直至喝得神志不清。

坏坏试着去夺回他的酒杯,他却一把将她挡开。

酒杯打翻在了地上。

坏坏已经看出今天千芜不对劲,冲他嚷道:“千芜,你干什么?”

这时,千芜慢慢伸手端起了jenny的酒杯,摇摇晃晃地说:“没意思,没意思,jenny,我实在想不通,雨城他那么对你,既然他已经被开除了,走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忘了他呢?”

这些话无疑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在了每个人的头上,大家都呆住了。

坏坏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拽住千芜,用力将他拖了出去。

坏坏把千芜的头按进水池里,用力地按进去,直到千芜意识过来,开始拼命挣扎。

她又把他拖到一个黑暗的巷子里,将他按到墙上,“你怎么知道雨城是被开除的?雨城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说!”

此刻千芜差不多清醒了,头上的水顺着皮肤流到了衣服里,他露出一副落魄的样子,“那个人,是我。”

接下来,千芜说出了他利用项链和手机诱骗jenny进而陷害雨城的真相。

还没等他说完,坏坏已经挥拳朝他脸上打了过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雨城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牵着朱莉的手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jenny。我喜欢jenny,但因为雨城,我却不能说出来。”千芜突然大喊一声:“谁为我想过?!”他的嘴角慢慢渗出了血迹。

坏坏越听越愤怒,照着千芜的脸上又狠狠地打了一拳。千芜踉跄着倒在了地上,但并没有还手。

坏坏弯腰扯住他的衣领,怒斥:“就因为你喜欢jenny,而jenny喜欢雨城,你就忍心陷害他!雨城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竟然忍心陷害他!你这样会毁了他一辈子你知道吗?你毁了他一辈子!我真是瞎了眼,还拿你当大哥!混蛋!”

这种事情真的超出了坏坏的承受能力,她就这样瞪着千芜,好长时间,不说话。

最后,她选择了放手,麻木地站起来,转身走了,但是,刚迈出了几步,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不远处的巷口,是jenny单薄而绝望的身影。

jenny感受到体内有一种撕心裂肺的刺痛,似乎有人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使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想再多留一秒钟,这是一处令她窒息的空间。

她转身离开了;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挥泪离开了;带着所有的爱与恨,离开了。

爱默生曾说:唯有在最深沉的夜晚,才得以见最耀眼的星辰。

可是如今这个深沉的夜晚,星辰在哪里?没有星辰,也便没有了方向。

jenny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奔跑,茫然的奔跑。

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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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绝版零卡推荐:奔月
☆ 编辑点评 ☆
绝版零卡点评:

文字很幽默,寥寥数语即将大学生活描绘得非常生动。文笔很好,期待你有长篇小说出现!有关长篇小说问题请联系我,QQ:1069958852(绝版零卡)

文章评论共[2]个
绝版零卡-评论

刚开始是让人笑到胃抽筋的笑话,但是越看下去就越觉得沉重,感情可以塑造美好的人生,也能锻造悲剧的命运。问好作者,期待更多精彩!~at:2009年12月03日 早上9:52

守候天使-评论

过瘾!赞!at:2009年12月03日 中午1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