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昙花前,已在脑海中千百回揣摩它冰肌玉骨超凡脱俗的姿态,更在想像中加了许多刹那芳华一现即逝的伤感之美。及至相见时,美则美矣,却还不至于惊世骇俗般的震慑我心,于是微微一笑,心下颇有几分遗憾,因为想像中的昙花之美打了折扣。
曹植在《洛神赋》有一段关于“宓妃”姿容的描写:“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历来被文学家们奉为词赋中描绘美人的绝唱。读是读了,注解也看了,只觉得美的还只是文字,不是能从词章中折腰立起,衣袂飘飘,掠鬓回眸的美人。
美人该是如何的风姿绰约呢?“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是一种怎样的震憾呢?我揣摩着,困惑着。
想像中极美之人,总该是不施脂粉,任一头黑发溜溜自然披垂,再着一袭白衣,体态玲珑婀娜,举手投足间温柔妩媚。只能是穿着白衣,任何有颜色的衣服都会有损于她的风华,就如同自然界中最美的花一定会是白色的一样。“淡极方知花更艳”,唯其纤尘不染、质朴天真,还是从神韵中透出来的天然之美,不是凡庸的美丽只是于黑白位置中见雕琢之工。
于是有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便从书中翩跹而来。“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她是金庸笔下的小龙女,一袭白衣,一段自然的风流俊秀,书中说她“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为人生性冷清,隐居于古墓之中,不与世间人交往。孤傲而冷清的美丽加上武功高强,越发感觉她的卓卓不群和出尘超凡。她的美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不敢亲近。然而这却不是她天生而来的气质,不是本性的自然流露。她自小生长古墓中,加之修习武功,硬生生将天性压抑成这个样子,美丽可不亲切可爱。很多美女演绎过这个角色,只须不加装饰的一头黑发,一袭白衣,冷清清的板着脸,目光清泠泠的间或一轮,便觉得很相似了,如陈玉莲、李若彤、刘亦菲。
却还有一个人,永远不会有人能得其神韵之万一,这就是香香公主,芳名喀丝丽。
她不会武功,也非幽居。每日里骑马放羊,虽然身份尊贵,却纯真质朴,深受族人喜爱,因身带异香而被称为“香香公主”。金庸先生的小说里,美女很多,然而像这样不遗余力去描绘的,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美惊心动魄,让人追慕却不敢有侮慢之心。初次与陈家洛相遇时,书中这样写道:青翠的树木空隙之间,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肤,漆黑的长发散在湖面,一双像天上星星那麽亮的眼睛凝望过来,心想凡人必无如此之美,不是水神,便是天仙了。她舒雅自在的坐在湖边,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白衣倒映水中,落花一瓣瓣的掉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这是一种静态的美,近在眼前又恍然隔着云端,欲亲近又不舍亲近,深恐呼吸稍重了,就惊散了这个梦境。
这还不算惊世骇俗, 她的美丽还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一次是她随陈家洛要去找她父亲,路上碰到清军与回部对阵,避之不及,索性在两军中缓缓而行,那时候“清军官兵数万对眼光凝 着那少女出神,每个人的心忽然都剧烈跳动起来,不论军官士兵,都沉醉在这绝世丽容的光照之下。……便似中邪昏迷一般,人人都呆住了。”“只听得当一声,一名清兵手中长矛掉在地下,接着,无数长矛都掉下地来,弓箭手的弓矢也收了回来,军官们忘了喝止,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还有一回,她与陈家洛充作信使,往兆惠军中送信。兆惠的亲兵走过来接信,“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一双洁白无瑕的纤纤玉手,指如柔葱,肌若凝脂,灿然莹光,心头一阵迷糊,顿时茫然失措。”仅仅是看到她的手,便令人失魂落魄了。兆惠于是把这个军前失仪的士兵杀了,呈送首级上来的时候,香香公主由于他是因她而死的,伤心地捧着盛有头颅的托盘哭了。“帐下诸将见到她的容光,本已心神俱醉,这时都愿为她粉身碎骨,心想:‘只要我的首级能给她一哭,虽死何憾?’兆惠见诸将神情浮动,正要斥骂,那斩杀亲兵的军士见她愈哭愈哀,不禁心碎,叫道:‘我杀错了,你别哭啦!’拔出佩刀在颈上一勒,倒地而死。” 这是美丽的什么境界,让人如此动容?如此的女子,人间应该是没有的,所以她才如此匆匆在书中走了一遭,只余下一滩碧血:“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隹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我总痴心妄想能在人间看到一回如此美丽的女子,也总在想像这样的美丽该是怎样的一种形状,可我总是想像不出来。她在文字中立体了,似乎可以触摸得到了,可我还是无法想像是怎样具体一副面容,怎样的姿态,无论如何的构思,都觉得达不到如此令人惊叹的美丽。我只能放弃想像了,并且也不妄想连续剧中的角色会让我满意,此女毕竟只应天上才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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