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下岗记事二则

邹大富

下班回家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隔壁邻居邹大叔和邹大婶就敲门来到我家，他们拉着一副愁闷忧郁的脸。几个月前听说因不满意儿子在家聚赌而出走，今天的到来看来肯定有事。我心里纳罕，嘴里很客气的招呼他们坐下，女儿拿茶叶拨弄着给他们倒茶，邹大婶连忙制止，并对我说：“先生，我们不喝茶，有一件事麻烦您，我家的儿子出事啦，下午被公安局带走了，媳妇和小孙女也不在家。公安局不知您有没有熟人，能否给打一个电话问一问情况？”欲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登门又没有苛刻的要求，那有不答之理。我查了电话号码后，给治安科科长、我的党校同学挂了电话。原来，邹大叔家的儿子因在家聚赌被抓，根据情节和态度，依据《治安处罚条例》决定拘留10天，并给予经济处罚。

事情既然如此，二位老人也就苦笑着离开了我家。然而，却勾起了我的回忆。　

我家是95年下半年从郊区搬到这儿与邹大叔他们家为邻的。刚住下时，就发现这一家常常是车来人往，麻将的洗牌之声不绝于耳，特别是夜间，往往使你难以入睡。妻子在乡下有串门的习惯，进城后仍在家中呆不住，从邻居那儿听到了他家的一些情况。邹大叔的儿子叫邹逸夫，原是县塑料厂的工人，在厂里搞后勤，因做得一手好菜并经常请厂长来家中作客，久而久之，相互就熟了，厂长往往还主动带上几个要人到他家，每次酒足饭饱之后，都要玩上几圈十几圈麻将，天长日久，这感情就深了。他还有一个特别的本领就是卖关子——凡是与厂长及其贵客赌他都是输。不过这也不用担心，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这吃菜喝酒抽烟赌钱的开销厂长心里是有数的，不用说也会变着法全给报了，而且还要额外补一笔。人往往都是这样，有钱又得意，就有几分麻木，不仅手提大哥大、腰别bp机，而且用钱也出手不凡，说话也咄咄逼人，因此给人一种厌恶感，人们一般不叫他大名，而叫他大富。随着厂子的经济效益的每况愈下，厂长的神通也就显出来了，他调到一个乡任党委书记。不久，这厂子不知是因这位厂长的离去还是因为在这里的成绩明显而停产。

邹大富于93年厂子停产下岗（当时叫待业）后，承包了岳庙饭店。由于这位乡党委书记的照顾关心，生意很红火。他们书记乡长每人在该饭店里包了一个固定房间，乡里的一切活动都在他这里定点，而且还特地作了硬性规定，该乡的站所企业到城里的活动都必须在此，否则乡长在批核时不予报销。除此之外，该书记还千方百计的为其联系相关乡镇和县直属的有关部门及一些企业。邹大富的麻将外交的范围也扩大了。他陪了一批又一批。人们常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一般都用在正面的、积极的方面。历史上有一些富家之弟因迷恋于赌博而将妻子都赔上，前不久还听说有一青年农民因沉迷于麻将输得不能自拔最后用刀剁了两个手指。所以说，这玩麻将的举动是丑陋的。而他却将用这麻将来招揽客户作为经营之道。经过两年多的经营，他的腰包也鼓了起来，听说有了七位数。

人的钱一多，考虑的问题也就复杂了，为了使那些贵宾玩的更开心、更安全，他专门请来了工匠将居室整修装潢了一番，设置了暗室，之后，一般的闲杂人来得就少了，但这夜间的麻将洗牌之声好象离我的床头更近了。

谁知好景不长，该乡的党委书记因经济问题落了马，邹大富的承包饭店也因与此案件有牵连及非法经营被中止了合同。

96年邹大富又承包了一个小酒店，他让妻子辞去了濒临倒闭的纸箱厂工作，利用承包大饭店赢得的百万资本，开始了财大气粗的经营。由于岳庙饭店的成功经验和交往的关系，小酒店开始开的也很红火。原来的客户中的一些乡镇领导及乡镇七所八站的负责人仍然是他的座上宾，一些私营企业的小老板也纷纷光临。说是小酒店，是较原来承包的岳庙饭店而言的。原来的岳庙饭店有客房50多间，餐桌近两百张，又处在一个特别的位置。而这小酒店，没有客房，只有10多张餐桌，位置也不十分显眼。为了招徕顾客，除了对小酒店进行了装潢外，他采取了两手，只要是老顾客，不论有没有现钱，就餐后签个字就行了；只要愿意玩麻将的他都安排周到，特别的他还要亲自作陪。

国家实行了银根紧缩的政策，经济繁荣的虚假景象得到了遏制。过去乡镇及部门单位的亏空可以通过借贷来弥补，现在连金融部门也进行了整顿，因而经济一下子都变得拮据了。邹大富的小酒店危机也产生了，资金无法回笼。一边对来客他要笑脸相迎，热情接待，一边他要登门讨要欠款。这样，整个酒店的经营都由妻子操持。他不是陪客人在城里玩麻将拉客户，就是下乡陪欠账户玩麻将勾通感情快还款。这要债还真让他烦神。妻子多次向他建议改变策略，他都不予理睬。

随着旧城改造步伐的加快，小酒店被拆迁了。他在与房主结算了账目后，尽管投入了20万元的小酒店经营不到一年，但外边已有近50万的欠款，只要能收回欠款这亏空还是能够承受的。就在这时，传来了塑料厂起死回生的消息，因改制厂里通知他回厂，他不屑一顾的说，上班的工资还不够他麻将场上的一个自摸，拿那一点儿钱不要说吃饭了连抽烟也不够。

债难要，难到连人也找不到的地步。不仅那些小老板的手机、bp机因欠费而被停机，乡镇的七所八站有一些部门电话也因交不起费用而被停。怎么办？为了讨债，他想了很多主意用了很多招术如托熟人找关系，请吃饭送礼等，都不奏效，最后采取了篮球场的盯人术，抓住一个就紧盯不放，日夜不离。这办法对个体老板来讲是不管用的，但对乡镇的领导和一些部门的头头脑脑来说可还是有一定的效果的。其中一个乡乡政府连同所属部门加在一起欠款近30万。他的新战术首先就选在这里，夫妻俩成了该乡的编外工作人员，什么事不提，吃住在那儿。乡长被缠的实在难受，又找不到钱，最后就真地为他想办法了。

水产养殖户发财的事可多了。邹大富在乡长的陪同下，一边介绍着水产养殖的前景，一边实地察看了养殖场。这一养殖场有渔池30多个，约500亩，猪舍35间，可养猪500头。原承包户因资金不足，效益不算好，为还债只好提前将水产品及生猪出售了，尽管赚了一些，但由于是负债经营，最后仍然无法与乡政府全部兑现承包费。乡政府因欠债无法还，加之一些下属部门也欠债给乡领导增加了压力，同时这年底又是一关，要大笔资金才能应付。为自己作想也就为他人作想，在与原承包户结算了承包费后中止了合同并积极争取邹大富承包，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预交承包费，并且比上年上升，这样做好向社会交待。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后，邹大富以高于上年10%即33万元获得了承包权。他只缴了8万元，这等于他一下子就讨回了欠款25万，而且又拿到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真是意外的收获。

邹大富立即请来有关行家对养殖场的养殖进行了规划，将着眼点放在的两个方面：一是抓高效益特种水产螃蟹的养殖，计划除少量的边角池塘因圩堤不好不适宜外，其余的全部搞。二是抓见效快的，扩大快速养猪的规模。这一来他将自己的老本全部拿出来后还不够，又从合作基金会和一些私人大户手中拿了高利息的资金，在购了各种材料后又请了一建筑队为其抢时间，新建了30间猪舍，先卖了800头脚子猪，雇了10多个人，买了5条大狼狗，接着，又东奔西找的找关系购了蟹苗和鱼苗。大手笔一下子使他成了这个乡的新闻人物。

这养殖的投入尽管前期是大头，但也不要忽视了饲养的过程。俗话说养殖是穷养越养越穷，富养越养越富。要饲料，要防病的药物，还要管理，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的。这起步的原始投入将他原来的积蓄全用上了不算，还借了近20万。但为了使养殖能够得到效益，他不得不千方百计借钱来保证这些物资的投放到位。在这期间，他可忙啦，要借钱，要买猪饲料、鱼饲料，要找有关部门买防病药品，然而他的办法也很有效，他将玩麻将再扩大，推起了牌九，又玩起了扑克牌的什么诈机。这诈机是不受人数和赌注不受限制，可以任意下，谁赢谁做桩，其他人下注，每人三张牌，一翻见分晓。他玩的更欢了，也更大了，有时猪在圈里一两天没有饲料，尽管他有手机，有bp机，但要找到他人可就难啦。他的朋友多了，借钱的神通也大了，尽管钱很紧张，但他仍能借到，不过利息比较高。他一次又一次将借来的钱用在赌上，前面与人借了还没有回去就输的所剩无几。妻子为了顾全他的面子，在背后与他说上一通后，总是偷偷的流眼泪。

97年5月份，他的寄希望见效快的快速养猪的第一批肥猪已经能够出栏了。可是，这市场的价格则比往年要低百分之三十，如果出售，基本不赚。根据过去的经验，市场总是呈波浪式的，一会儿起一会儿落，为了能得到一个好的回报，他与当时很多人一样，采取了等的办法。谁知越等越不见价格的回升，一边是无数张嘴在等着喂食要花钱，一边是这1000多头肥猪超期的饲养难以有效而掉膘，而价格还在一个劲的下跌。

离桂香蟹肥的中秋节还有一个多月，他就借了一笔钱，开展了他的推销活动。他先跑了本县市的宾馆、酒店、招待所，又跑了外地的有关市场和知名的饭店、宾馆，拿出老板的派头与那些负责采购的人员一边喝酒、玩麻将，一边谈蟹的销售。开始谈的时候，由于受往年高价格的影响，加之这一吃一喝和卖关子的麻将牌一玩，还真叫人乐观。因此，尽管说跑了二十多天花了近五万元，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一次广告费花的值得，使这么多的单位知道他的养殖，而且还交那么多朋友。

转眼中秋节了，这蟹的价格也像那肥猪的行情一样，开始谈的时候比往年略低一点，可是到后来就降得叫人都不敢相信了。往年甲等蟹（两至三只1斤）一般是每斤100元，最高的时候可卖到120元，现在连50元都难以维持了，猪的价格已经降到连保本都无法地步。这时他可知道了物价下跌的原因，是受什么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尽管我国政府实行人民币不贬值的政策和采取扩大内需的措施，但整个市场都是疲软，价格也就自然……

邹大富在抛售了蟹、鱼、猪等产品还了债务后，急急忙忙的打发了全体雇用人员，连乡政府也没有招呼一声就回家睡觉了。这一次他真的赔了，将自己的老本全部赔上了还不算，还欠了几万元的债。他的手还没有这么长的时间离开麻将。他在懊恼，这一年花在攻关上的钱是过去的几倍，不仅没有见效，反而落到今天如此境地。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啦，是不是老天要对自己的惩罚呢？父母亲没早没晚的劝说，妻子心里更是难过：尽管说是因为大环境的影响，使养殖户都程度不同的亏，她也打听了其他的养殖户，他们大多是见风使舵，看到行情不好时都忙着采取了措施，一般只是亏一点，自己家这一年她心里有数，账面上亏大约30万，加之猪舍、鱼池建设10多万，加上利息至多50多万，而现在却连老本都赔上了，这可是近100万啦。她恨自己，为什么在当时没有想到不承包；她恨市场，为什么偏偏在自己家承包时物价这么低；但更恨自己的丈夫，一年就输了几十万元。几十万元，要多少猪多少鱼多少蟹。但没有办法，她现在不能发泄，她要丈夫，她不能火上浇油使他走上绝境。她只能强打精神劝他：“钱是人挣的，过去没有钱时不也很快乐吗？想开一点，得当害一场大病的。”一边还要想办法来为他解愁，用什么来解愁呢，最后不得不选择找人来家陪他玩麻将，以此让他消遣。他这样痴痴迷迷，像害了一场大病，转眼过去两年了，怎么办？妻子为了使丈夫能够早日摆脱痛苦，请公婆一起说服了邹大富，又将自己的所有私房钱拿了出来，在还了一些急的零碎的债后利用仅有的一点资金在自家曾经装饰过的宽裕的住房里开起了小酒店。

门前粉刷了一下后，挂起了一个招牌——益富饭店。开张后每天也有三桌两桌的客人，邹大富虽然每天还要玩麻将，但都能够在上客的时候忙上一通，露上一手，使客人比较满意，小饭店的生意也能维持。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来客的稀少，他的心又不能离开玩麻将了，就将这营务放在一边不管而专心于搬砖围城了。

有一次他出门又三天未归，家里对此怨气连天。谁知到中午时来了两桌客人，坐下便打听邹大富的去向。之后，妻子先用电话与之联系，他不答理。接着，妻子又请公婆分别去叫了一通，他只是搪塞而已，仍未回来。客人仍在不住的惦念着要邹大富亲手为他们做几个菜，妻子没有办法，只好亲自出马，跑去哀求他。邹大富忍无可忍的情绪到家后发作了，不管怎么说，将他从牌桌上硬拖下来，这个面子合他丢得大了，他不能容忍，在客人面前发疯似的将妻子骂了一通，使客人无法承受，只好急忙算账走人，并且发了狠，以后再也不会到这儿来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自这之后，比赌咒还灵，小酒店再没上一个客人。

小饭店里没有了客人，邹大富无拘无束的玩他的麻将了。起初，还不觉得什么，输了后没有钱，可以借，赌友之间借不到还有一些老朋友。麻将还真有一股犟劲，而玩麻将的人也就自觉不自觉的跟着犟了起来。结果想捞是越捞越下水，欠的债多了要债的上门就成了家长便饭。一个人到他家要钱已经连续三次了，这一笔欠款是他苦苦哀求才借到的，3000元，早就过期了，电话催他总是说马上就还。现在他被上门要债的人缠的实在烦透了，他竟然失去了理智，他大吼着“谁欠你的钱，有什么凭据吗？”要人家拿出凭据，人家说，当时曾要你打一条子的，你说熟人朋友那个还能赖你这几千元不成，现在你要条子，这不是笑话吗。他说，没有条子，请你滚。说着还真的拿出一把菜刀唬吓着。这一来，人们不仅知道他穷了，而且还知道他是一个无赖，谁还愿意与他来往呢？妻子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她目前又无能为力，只能整天的跟着他，不停的与其唠叨。为了生活，也为了不让丈夫就这样消沉，妻子与一新开的小酒店为他联系了一个厨师的行当，好说歹说总算点了头，并且连续陪着他上了两天班，最后他还是坚决不去了，原因是他大老板的脸面使他到了那儿感到无法见人呀！

一个人到了无人靠无人理的地步是难受的。在寂寞中人往往会胡思乱想。在这个时候，要的是理智，要的是头脑清醒。如果不能做到这样，那必定会出现荒唐的想法，甚至要为这想法而受到惩罚的。一天，一个外地朋友约了三个人到他家玩麻将，要他为他们做菜，他们玩的过程中每一牌都丢下几个水钱，结果除买菜和香烟等花销外还剩了不少钱留给了他，这一下真使他鬼迷心窍。从那以后，他将眼睛盯在请人来家玩麻将了，但是有言在先，目前因困难，请弟兄们帮上一把。

这开赌场还真招来了不少的赌客。除每牌按比例提水外，对来人实行收费，作为门票，赌五角一元注的每客入门5元钱，赌一元二元注的每客入门10元钱，当然，他的服务也是配套的。父母自他在厂里带人来家玩麻将从来就没有阻止过，而且还要帮着忙上忙下，现在看着儿子在家中开起了这行当，当然知道不是好事，为此先对其劝说，不成，又与其吵了一通，最后无奈只好走亲戚去了。女人虽然对此不赞成，但劝说也不能解决问题，整天处于一种忧郁状态，吵是吵了，喊也喊了，人到门上还是要无可奈何的帮着照料。这巷子偏僻，但这见不得阳光的事怎能长久。仅仅几个月，终因有人举报事发而出现开始的局面。

三老板

说来也巧，因一朋友家有事相请，我又回了一趟过去工作所在地——郊区，吃了午餐后不知什么原因，还想着到过去的一个邻居家看看——他家下岗后怎样。当我从丁字街口拐弯走在去居室的路上，远远看去使我吃了一惊，这几年的时间，就摸不着路了吗？仔细看了看，没有错，我家原来的居室还在这儿，只是这个下岗邻居家的房子变了，过去的四间简易平房现在变成了又高又大又气派的楼房，面前贴着白色的瓷砖，门前挂着一块招牌——叶记快餐，还有一显眼的电话号码：8988988。还在老远，就听到楼房里有一个人在叫：叶老板，电话，汤泉浴室要快餐5份，全是10元的。我没有出声，直接将脚步迈向了叶山峰家。叶山峰是我住郊区时的邻居，他原是县纸箱厂的工人，尽管他身材矮小，脸也很黝黑，但是家中大事小事都得由他来处理，他又排行是三，所以一般人都喜欢喊他三老板。

三老板家里人口较多，母亲已经年逾七十，弟兄四人，老大七十年代高中毕业后因谈恋爱走了弯路受到刺激而成为一个花痴，老二因病而残疾，老四又是一弱智，因此，这个不幸的家庭除他一人娶妻外，其余的还都是光棍，整个家庭的责任也就全落在他的肩上。他的妻子是一农村姑娘，大概是92年结的婚，已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这样的特殊家庭，她就得整天操持家务。他于85年父亲病逝后顶替进厂，是炊事员，95年上半年下岗。

我走到三老板家的门前，首先是那个花痴的老大叫了：“野泉先生来了。你给我带的小丽姑娘呢？”我与他示意着打招呼并看了看这个年近五十的不幸之人，尽管仍然痴情未去，但是看上去好象比几年前还年轻了一些，穿着也由过去的破破烂烂变成今天的整齐干净。三老板出来，一看是我，十分高兴的招呼我到他家堂屋入坐。

屋顶是悬吊的，配着各色的灯，地面铺着大理石，靠两边墙放着两套两组合和一套四组合的真皮沙发，房间比较宽敞，在靠内墙的右侧还放着一个摆放着各种名酒的装饰橱。我看着他家中的景象，真的有了几分惊诧，急着想知道他家的如此变化。

“三老板，几年不见，你家的变化真大呀！你现在是名符其实的三老板？”我用朋友的口气与其开玩笑。

他急急忙忙与妻子将刚才电话定餐安排后，给我上了一杯茶坐下说：“先生，您是知道的，你们家进城前，我下岗的。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本来就比较困难，下岗后可就更难了。当时我虽然心里有一点不快，但还没有意识到究竟有多难，我想，我年富力强，加之在厂里最后的时日工资都拿不全，相互闲扯时一谈就是现在政策放开，钱好挣，不少人都发了，下岗反而自由，不用再受那么多的规距，说不定还能发上呢。自己首先想到的是应聘。”

这一提，我就想到当时他下岗的情景：他下岗后这一家人真像是遇到什么灾难一样，叶大妈和他的妻子都整天淌着眼泪，他当时究竟很有信心还是要强撑着，没有什么反映，没早没晚的跑县城的饭店、旅馆、招待所，想找一份工作，结果提到是一个县属工厂食堂的炊事员，文化初中，又没有职称，更没有绝活，个个都摇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到楚楼宾馆去，还是我给他写的自荐，到了那里，人家问他什么最拿手，他说红烧猪肉，结果引得哄堂大笑，还叫了他一声“土巴佬”，回来以后他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之后就送牛奶，我们还喝了他送的牛奶呢，我问道：“你牛奶送的时间不长就送快餐的？”

“这里的故事多着呢，你知道我应聘厨师无望后就送牛奶的。早听说喝牛奶有强身健体的作用，开始我想，送牛奶应该说是可以的。然而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样。这县城自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较大的提高，有一批人先富了起来，但其生活习惯还没有大的改变，喝牛奶的人还不普遍，大多是一些生活现代派的独生子女户，这样送的难度就很大，送一瓶奶只有5分钱，一天送100份也只有5元钱，下午要去领，早上必须早早的送，起五更睡半夜，走东家串西家，这巷子可难找呢，每月收入还不到150元，加上厂里每月发的80元，连家庭正常生活都难维持，只干了三个月。”他继续给我谈起了他的下岗史。“我又去贩卖粮食，开始大力宣传市场经济市场是放开的，但我刚刚介入，就被管理部门给逮住了。说是由粮食部门统一归口经营，好在没有损失，因为我没有本钱，买的不多，管理人员问我时，我说是买回家吃的，结果按原价给收了。后来听说上面是放开的，可乡镇这一级因为要筹收粮款，一放开除了害怕国家的粮食任务难以完成外，还影响到筹款。因此，县里便支持乡镇管理，封闭市场。活人嘴里是不会长青草的。没有办法我又从一熟人那儿借来了一辆脚踏三轮车。起早带晚每天一般可以挣得二十至三十元，好光景可达五六十元。几天的摸索，至少说维持生活还是可以的。用了一个星期，邻居就来要车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久借不还啦。我就与这家人商量，这家邻居心真好，同意将这辆三轮车赊给我，2500元，半年内付清价款。我有了这一苦钱的门道，就没日没夜的忙乎起来，凡是遇上的客人，哪怕比别人收钱少一点儿也做，早上从家中灌了一壶开水，中午从烧饼店或小吃店买几块烧饼或馒头。有时有的客户有急事，夜里需要用车，我也二话不说就去了，既叫人满意，又不要黑钱。不到半年大概是97年上半年，付清了车款。我的信心就更足了。谁知，人倒霉喝开水都要塞牙逢。市政府为民办实事，一下子便将公交车通到各县并延伸到乡镇，为了保证公交车主办单位的投资回报，三轮车便被强行取缔了。发展交通事业对广大群众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对我这个下岗工人依靠这三轮车谋生可是当头一棒。”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谈话，他停下来接了一个电话，并关照妻子再有电话自己接。

我心里想着：真难为他了，能在下岗后如此放得下架子还确实不容易呀。等他接完电话坐下来后又问道：“哪后来就搞这快餐？”

“当时还没有想到搞这一行呢。在工厂里时，常谈到农民进城打工都是做小工，弄得好几十元一天，这时候我也想试一试，”他笑着说：“还是找熟人介绍的，谁知忙了半年，正巧交了好运，碰上了国家的银根紧缩，各单位资金都紧，工钱付不到，家里无法维持，与工头讨，工头说建筑单位资金没有到位，我苦苦哀求只付了200元，其余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到手。结果我没有办法，只好又转向卖茶叶蛋。人们常说，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那是因为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还很低，吃都是讲究实惠和营养，一个人一次就能吃五个六个蛋，或者更多，直到吃饱。而现在则不同了，一般都讲究健康，一个两个，有的甚至只吃蛋白不吃蛋黄。”

“先生来了，真是贵客啦！”叶大妈精神的与我打招呼打断了三老板的话。

“几年不见，大妈的精神还是这样好。”我连忙应答，并客套的说：“今天朋友请吃喜酒，一结束我就想着来看看您。”　

这时三老板的妻子进来与我打了招呼，我连忙招呼着，后她又告诉他，汤泉浴室的5份已经由贵金送了，刚才接了一个电话，新河中学的学生瞻仰周恩来故居从明天起连续三天每天要50份，每份8元。

“按10元的标准，我们可不能忘了人家，”他一边答应着，一边给我解释道：“98年清明节前，就是新河中学的张校长，他爸爸原是纸箱厂供销员，因此他常到厂里，他去都是我为他打菜打饭，也就熟了。那一次也真是巧，我买茶叶蛋在路上碰到他，相互寒喧之后，他请我为他们学校的学生定100份快餐，每份8元，另外再给我1元1份。但向我提了一个要求：中学生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比较大，这快餐一定要实惠，而且还要热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快餐店。在那儿看了半天，自己又特地买了2份，一份5元的，一份10元的，我在一个地方将那两份快餐打开来一边看一边思量着，10元钱的，一个鸡腿，一肥瘦相间的大块猪肉，炒芹菜，烧青菜，约有一碗米饭……不复杂，我不是也可以搞吗？没有钱，我回来后与邻居借了800元就忙起来，那天夜里基本上没有睡。尽管手忙脚乱的，但还是使他们满意。对我来说，一天就赚了160元，加上他们给我的劳务费100元，这可比我几个月的小工苦的还多呢。而更重要的是使我找到了一个谋生的路，与母亲、妻子一商量，就决定干。我们合计着，10元一份的保证有一块大排，两只肉圆，两块红烧肉，两个素菜；5元一份的一个鸡腿，两块红烧肉，两个素菜；每份保证足量的半斤米饭。我原来就是炊事员，高档次的菜弄不来，可大众化的菜还是拿手的，我在菜的口味上下功夫，凡吃了我的快餐的真的还忘不了呢！经过几天的试送，最后也就认定了。请邮局装了一部电话。为了招徕顾客，我们是一份起送，在县电视台上了广告。”

“那一阵子我们全家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日夜都不敢睡，就怕哪一个电话来了没有送而使人家不满意，我家三子可累坏了，烧菜是他，送餐也是他，还摔了跤，”　叶大妈插上话，并指着三老板脸上的伤疤给我看，“你看伤还在呢。其他人都帮不上，不到一个月，他就又黑又瘦，我真有点儿舍不得，可这一家人要生活，不干也没有办法，最后还是他媳妇出的主意，请她三弟来帮忙才算撑下来。”

“经过三年努力，我们在后面搭了一个临时灶棚来应付着，将过去的老房子拆了翻建，这一套房子土建是8万多元，装修配套3万元，现在做快餐的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又买了摩托车，我的妻子也可以执厨，她做得比我还好。”三老板又接着说：“由于我们注重卫生和质量，不管春夏秋冬，都是现做现送，并且买了保温盒，送到那都是热的。后来又知道了不同的对象有不同的口味，不同的要求。如机关单位，只要抓廉政，一些加班的人就来定快餐了，他们要新鲜的蔬菜。信誉上去了，业务量也比过去大多了。现在我又请了二个人来帮忙，都是下岗工人，我知道他们的难处，每月的固定工资是300元，另外按实送业务额的10%提成分配。天天兑现……”

几天前我那个现在的邻居邹大富的情景又在我眼前显现，使我有一种担心：这三老板会不会也走到那一种地步。我便将话题转移了一下，问道：“你的麻将水平怎样？”

“我家的三老板还不会玩麻将，先生，你要是想玩的话，我们给您约几个人来？”叶大妈不等三老板开腔，就抢先回答。

三老板接着说：“麻将这行，是绝对不能玩的，不论是输是赢，都会影响做事。摸不得，一靠就会有瘾，到时候想离可就难了。你看那些酒鬼，醉一次都要说一次今后再也不喝了，可是有几个能做到。玩麻将赌钱与这是一样的。现在我们这儿，看麻将的可多啦。如果不是下岗这几年的磨练，我恐怕也会忍不住的。但是我经过了，尝到了酸甜苦辣，也看到不少人的悲惨，多少人原来都是好好的，就是因为迷上了麻将，最后不是走上绝路就是穷困潦倒。我们东边洪玉您是知道的，多好的家庭，自从他迷上了麻将，天天有人讨债，春节前女人实在受不了才与他离了婚。先生几年没有来了，今天一定不走，我找几个人陪你玩，没带钱也不要紧，晚上我再与您喝上几盅。”说着他就站了起来，像是要出门帮我找腿子。

我连忙站了起来，阻止道：“今天我有事还要急着回去，以后你们进城务请到我家作客。”

走出叶家，我在旧居前转了转，心里还在想着三老板，人只要有信心，不怕难定会有事做的。要想成事，就不能恋玩，更不能染上恶习。这也许就是他的成功之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