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半斤

发表于-2009年12月09日 上午11:26评论-37条

(一)

眼下这个面积不大的居民区正是故事发生所在地,确切的年份已无从知晓。

一条曲折的巷道绵延于整个居民区,给人们出行提供了便利。来往此间的人,踏着墨绿色石板铺砌的巷道,推着自行车,拎着行囊包裹,领着孩子,牵着手,由东往西,或至西向东,在上班归家的途中,或只是经过。

巷东,一棵参天的樟树跃入眼帘。每天在这个幽深时空中回穿梭的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它成为这里的经典坐标已有好些年头。很早之前,它就已经停止了生长。在此间迷糊的路人,抬头总能寻着古樟伟岸的躯干,确定自己的位置,调整前行的方向。绕过古樟再往前走几十米,就抵达城市繁茂的心脏。

这幢毫不起眼的“红砖房”之所以引起我注意,因为它正对着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樟,而且也是故事发生所在地。这是一座纤细的双层楼房,建造时间大约是在三十年前。它的外墙上除了裸露着密密麻麻红色砖块,唯一的装饰物是墙缝间窜出的蕨类植物。这些顽强的植物经过数代经营,根系深深插入墙体,俨然与古楼浑为一体。在这个现代气息愈加浓烈的城市中,红墙与绿意的搭配总会显得古朴亲切。但在这里,则象征着破旧与悲哀。

说不清是古樟身躯过于巨大,还是红砖房太过狭小。当我第一次站在古樟面前的时候,几乎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生的居住地——古樟生长在红砖房的左前方三米远的地方,几乎将红砖房完全遮掩。它们在一起相安无事的生活了许许多多的年月,也许,再也没有比红砖房的这个高大邻居更清楚里面发生过的事情。

如今,站在这棵樟树旁,凝望红砖房二楼破旧的窗台,那个只剩一半的狭小窗户,如同一张黑洞洞的嘴,向过往的行人诉说着它的陈年往事。假如您胆敢像我一样,绕到古樟后面,登上红砖房湿滑的台阶,透过锈迹斑斑的铁门缝往里面窥视,落入您眼眸的仍将是无穷的黑暗。此外,您的嗅觉会受到腐烂气息的骚扰,甚至还会听到一些疯子般的低声絮语从里面传来。也许,您恰好听说过关于红砖房的故事,如今再听到这些含糊不清的可怕声响,您会做何感想呢?我想,您一定会像我一样深深地同情那个曾经在里面生活过的可怜男子。如果您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就让我借助一段碎屑的文字,带你重温那段悲惨的岁月。

(二)

晨曦,穿过天边的薄雾和城市林立的高楼,从巷口射入。

他精疲力竭地喘息着,翻身下床;一口喝光杯里的水,呆滞了很久。然后,他朝光亮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走去。

隔着褐红色的厚重窗帘,透过玻璃窗,他听到外面刚刚疾驰过一辆自行车,铃铛在错落不平的石板路上震荡,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由西向东渐渐远去。紧跟着,一群上学途中的孩子奔跑和撒欢声传来,他听出了李大姐的儿子也在其中。正在厨房中忙活的邻居张老头,菜刀在砧板上发出富有节奏地敲击声,炉中的柴火劈啪作响。他还听到樟树上最高的枝桠上雏鸟的啁啾声,它们显得那么欢快。

他将脸颊紧贴在窗帘上,感受着阳光散发的热量。此时,他脑海中浮想联翩,感受到一种外力的召唤。但他依然畏葸于窗前,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动作。他像一只警觉的猎犬竖耳聆听,直到外面安静下来。他迅速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瞥了一眼,便缩了回去。如果一个恐怖分子动作能够如此连贯迅猛,即使对面楼宇有一个训练有素狙击手,恐怕也难以在这稍纵即逝的关头做出反应。

那一瞬,阳光盈满了他黑色的眼窝。旋即,他又返回暗处。

他的心再次跌入无尽的深渊。“啊,差点就给看到了!”他的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心猝然抽缩,仿佛刚刚经受疾风骤雨侵袭,久久难以平定。窗帘还在惊慌的摇曳中,房间忽暗忽明,直至完全暗淡下去——窗帘再次将光线遮蔽。

白昼,在他眼中恢复了惨淡的色泽,渐而化为朦胧的亮点。这个房间没有灯,以前有过但已经坏掉了。窗户是唯一的光源。他不希望光亮,不喜欢白昼,他尽可能的远离窗户,因为他担心风会将窗帘撩起,置他于刺目的光亮之中。

每当他想到,风将窗帘撩起,他裸露的面容将呈现于光亮之中,他便会感到一阵惊厥袭来;倘若那时,对面的楼宇间不巧有一个梳装的女人,或是顽童正顺着樟树的躯干往上爬,将出现何等惊恐的场面:女人蓬头垢面失声惊叫,孩子被惊吓堕地身亡?顷刻间,这儿将沦为燃烧的地狱,他将变成凶徒,杀害别人的同时,也杀死自己。

他惶恐不安的躲避着光亮,躲避着可能刮起的风,像是一只厌恶白昼的蝙蝠将身子隐藏在黑暗里,嘴里反复叨唠着常人难以意会的词句。

(三)

里面根本不可能起风。红砖房的门和窗,不分白昼黑夜都紧锁着。一道道歪歪斜斜的门,挡住了尘世的喧嚣,挡住了来和去的脚步,挡住了冬季的寒冷,夏天的风。

早前,窗户上的还装有百叶窗的时候,他常常安坐在摇椅上,沉浸在清晨或黄昏的阳光下,闭目养神或是朝外张望。那时候,在这样阳光明媚的白天,他可以用眼睛、用耳朵和鼻子体验外界的流动,尽情享受阳光的抚慰。后来,一次动怒,他将百叶窗撕碎了。自那以后,不论白天黑夜,任他焦躁不安,都只是来回在窗前踱步,极少将窗帘掀开。

这个不愿意给光亮打到脸膛的男子。他担心别人看到他脸上的触目惊心的疤痕,会被那副丑陋怪诞的容颜吓倒。光是用手去触摸脸庞,感受着那些凹凸不平的肉瘤,他就觉得自己极其可憎。一条恶心的蜈蚣,从左眼媚骨开始折腾,绞烂左眼球,咬掉右鼻翼,划过右唇角,盘根错节的触须在他面庞延伸。这是在他九岁那年,父亲用菜刀留下的“杰作”。他那残暴的父亲,竟然要杀死他唯一的儿子,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提到了姐姐。

时过境迁,他活了下来,并且长成大人了。他的父亲早已不知所踪,也许已经死了。而他的母亲则在他刚出世没多久就死了。如今在他心里,只剩下姐姐了。他唯一的亲人。姐姐。他万般寂寥的时候,常常会叨念。姐姐长着什么样呢?他不清楚到底没有见过姐姐。似乎一次也没有。小时候,偶尔在酒醉的父亲嘴里听到那个被诅咒的名字,以及关于姐姐的故事——一个女孩儿,一个女人,恶心的女人。虽然他对现实中的姐姐毫无印象,但他从不接受父亲对姐姐粗暴的诬蔑。那时候,一个五岁的女孩子,叫他如何也不与丑恶联系起来。姐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永远都是向着阳光。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姐姐一定不会嫌弃他的丑陋面容。

清晨的光亮正在从房间移走。他神情黯然坐在书桌前,呆滞的目光不聚焦在任何物体上。不一会儿,他陷入昏昏欲睡的境地,纷至沓来的记忆盘旋在他头顶,残缺的梦境,渐渐还原成逼真的幻象,一点一点渗漏,挤压他脆弱的神经……

“滴答,滴答”时间在倒转,眼前事物开始纷飞,崩塌,湮没……

(四)

“噢,姐姐,亲爱的姐姐你在哪里!”

年少的他,坐在冰冷的贮藏室里呜呜地哭泣。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湿冷的空气让人呼吸都变得难受。他裸露在外的小手已经给冻得又肿又红,可是地板上还散落着一大堆没有做好盒子。他的父亲像变戏法似的,总是不断将手工活儿接下来,搬回家中丢给他做,让他用自己劳力去赚取生活费。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将它们糊好,此时的他又冷又饿,动作也越来越迟钝。

他抬起酸痛的脖子朝西面的墙望了一眼。歪斜的时钟在墙上静静地摇摆着,离五点钟不远了,父亲很快就要回来。如果父亲回来看到还剩那么多盒子没有做好,一定会怀疑他偷懒,挨一顿鞭子是免不了的。他感到自己永远不可能完成手头的工作,心顿时凉透。此时没有人可以帮他,除了他父亲,在这个世界上他找不到一个亲人了。啊,父亲,这个魔鬼马上就要回来了,他的恶梦将要降临。想到这,他禁不住绝望地想哭出声。

“怪不得老子今天输了不少钱。原来是你这兔崽子搞的鬼,成天在家里哭天抹泪的,哭你老娘胎啊。”房门猛地被推开,他父亲恶毒的嘴脸出现在光亮之中。这时,他怀里搂着的那个着装娇艳的红发女人急不可待的催促道:“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先叫他出去,等咱们干完事再说。”

听这话,他识相的想要离开房间。刚走到父亲面前,却被父亲一脚踹倒在地上。“你他娘的反了!?老子没有做声,你竟然想走?她说话算数,你干脆认她做你爹,让她给你喂奶吃行了。”红发女人听到这话,扑哧笑出声来。接着他听到父亲的咆哮,“现在给我滚出去!”

年幼无知的他,痛苦地蜷缩在地板上,对自己刚才的决定后悔莫及。他踉跄地站起身,因为拖延下去只会遭至更多的惩罚,他必须尽早离开这里。他小心翼翼地从父亲身旁钻过去,生怕触碰到父亲的身体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

……贮藏室的门被撞开了。父亲举着菜刀凶神恶煞地向他扑来,嘴里骂骂咧咧:“我让你哭,我让你提她!我让你提那个女人!你们这两个狗东西,害死我老婆的狗杂毛!如果不是因为生下你们,她也不会这么早死。”

顷刻之间,世界陷入疯狂,血水糊住他的视线,仿佛一切都在燃烧。没有疼痛,恐惧攥住了一切感觉。身体被扯拉成无形,每一寸肌肤都要承担这个世界的重力。刀子落下去,落在他脸颊,劈到他心头,劈开仇恨的堤坝,劈中了善良与爱,将他眼中的世界砍得四分五裂,从此再也没有凝聚起来。

(五)

从记忆的池泽中返航,白昼刚好过半。中午时分,阳光被庞大的树冠遮蔽,窗帘上散落着斑驳的亮点,房间光感更差了,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到黄昏。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明白,那只是梦而已。他常常做的一个习惯了的梦。一个梦可能永远都不会过去,但终究会醒来。醒来之后,梦中的可怖情形便成了记忆。记忆是无可替换的东西,一副挂在心头永恒的枷锁,任凭多么不情愿,都要一辈子带着它上路。

时至今日,父亲歇斯底里的怒吼已经很少再侵扰他,那些石雨般落在躯体上的疼痛也已消逝无踪,但父亲身上那股浓浓的酒味混杂着女人妖娆香水的气息,仍然常常缠绕在他梦里。那时候,父亲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常常领着不同女人出入家门,有时候当着他的面对她们进行凌辱。酒与妓女就是父亲生活的全部。多年之后,回想起那段童年时光,他仍然无法释怀。毫无疑问,他憎恨他的父亲,无时不刻都在憎恨,却又无法摆脱父亲残留的阴影。后来,他逐渐接受这样一种观念:他那无能的父亲,只能通过暴力和性去维持自己男人的形态。

那是书籍告诉他的。他没有上过几年学堂,但却懂得运用知识武装自己。母亲的过早离世和父亲的狠毒,影响到他对这个世界最终的印象。在缺乏关爱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他,内心世界像一片荒凉沙漠,枯竭而炽热,在风的作用力下随时可能发生整体塌陷、挪移。直到有一天,在几个破旧的木箱里,他看到了母亲留下的遗产。像沙漠中迷途的路人发现绿洲和水源,他重新获得前行的动力。即使到了后来,父亲把他毁了,把他推入黑暗深渊,把他的心紧锁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也依然能够从书本当中寻找到人生的乐趣和方向,运用知识反抗这个世界强加给他的伤害与不公。

可是,镇定剂用久了自然会产生依赖,而且有副作用;对他而言,书一种慰藉,莫大而唯一的慰藉。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姿态:父亲把他的脸给毁了,他把自己的心掩盖,他只能借助书籍去认识世界和发现自己。以至于连他自己也意识到,读书只是为了与外界隔离。读书,仿佛可以让他足不出户就可以了解世界。但事与愿违,书的存在让他有更多理由说服自己远离世界。长期的与世隔绝,令世界在他眼中变得陌生而扭曲。这俨然已是无法更改的现状。他的脸,唯有沉浸于黑暗之中,他的心才能平静。

窗外,夕阳的余晖躲过了樟树的阻挠,再一次光顾他的房间。那时候,他端坐在书桌前冥想,书本落在一旁。窗外被风拨弄的树叶,响起哗啦啦破碎声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只顾抚摸着胸前的锥形银坠,那是一颗没有任何花纹和特点的银坠子。据父亲说,那是母亲生前留给他们的,他和姐姐各得一颗,每颗一模一样。从他出生之后,它始终伴随着他,哪怕后来他的父亲穷得一无所有,穷得将他女儿拿去卖掉(他对自己女儿充满憎恨),也从没有打过那颗银坠的主意。他想,如果这可以算是父亲深爱母亲证据的话,却是以牺牲他们姐弟为代价,这是多么的无耻。他的手紧紧的捏着银坠,似乎怕它跑掉,他在世间的唯一的希望也跟着落空。

如今,他不知道姐姐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他对母亲毫无印象,对父亲充满憎恨,令他魂牵梦萦只剩下姐姐了。可是她在哪里呢?有时,他也担心姐姐会嫌弃他的面容,可是他却并不担心这种嫌弃本身。他毫无顾及地设想着与姐姐重逢的场景,设想拥有姐姐的生活。寻找姐姐是他生活的最大动力,可是他从未付诸行动。他渴望奇迹出现,却从不愿离开这所房子。

(六)

外面肯定是起风了。他听到樟树的果实打到玻璃上噼啪作响,叶子撒欢得更厉害。巷子里乱做一团,回家的行人匆忙脚步,轱辘轱辘的车轮,仓惶掠过的飞鸟,人与人间的谩骂,劲风的呜咽……暮色中,世界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啊,多么美妙啊,一场风暴,一场骤雨,将所有人的赶进屋子里,街道上被扫得干干净净;将一条空荡荡的巷子留给他,这是多么奢侈!

此时,离他期待的六点钟还差十多分钟。风声越来越大,他按捺不住了。他忐忑不安的来到窗前,在阴暗的庇护下,他用血红的独眼在窗帘中挤开一道缝隙。他像一只兴奋的猎犬,饥渴地扫荡着世界的各个角落。窗外,暮色正浓。他扫了一眼寂静的街道。他看到了狂风。他看到樟树在风中狂舞。他看到了飞驰的塑料。他看到浓云翻腾。他看到天际边血红落日正贴着山谷的背脊坠落。他看到樟树表皮的裂口像一道道干涸的河床似乎想要对他诉说什么。

六点已过。她怎么还不出现呢?他贪婪地盯着下方,幽深的巷子空荡荡的。那个留着一头波浪型红发的妓女,每天这个时候总会经过他窗前,由西向东汇入华灯初上的城市。他想到红发妓女像长蛇般扭摆的腰身,红得刺目的头发,像极了父亲常常带回家的那个妓女——父亲的帮凶——对他粗暴而冷漠女人。她常常用鞋子打他的脸,用烟蒂烫他的手,对他放肆的嘲笑。想到这,他心跳加快,恨不能把她掐死。啊,让那个可恶的女人快点出现在狂风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盯上这个女人。最初,那是在某个寒冬的夜晚被她的高跟鞋发出的声响吵醒所致。“咚咚,咚咚。”什么女人在三更半夜出来游荡呢?他好奇的起身,蹑手蹑脚走到窗前,轻轻地撩起窗纱。那时候,西落的月正好钻出了樟树的浓荫,洁白的月光倾泄在女人身上。女人着装轻浮,头发红得刺目,像一团燃烧的火。他恨她。从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他就认定这是一个坏女人,一个恶心的妓女或放浪的b*子。她脸上荡漾着疲软而满足的表情,一定是因为她刚刚从某个男人的身体下钻出来,他心里想。

后来他留意到,这个女人每天从他窗台下经过的时间是有规律可循的,总是每天六点钟出去,半夜三点归来。每当“咚咚”的高跟鞋声传来,他都会忍不住走到窗户前偷窥,这让他感到满足。这个b*子,要是她知道每天都置身于魔鬼监视当中,一定会感到非常恐惧。想到这,他会心地笑起来。但有时候,他会因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羞耻。他并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妓女。他明白对她的判断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偏见,但他无法扭转这种可鄙的念头。倘若她不是,他将会痛苦万分——他玷污了她的名誉,也失去发泄仇恨的目标。这种结局是他无法接受的。

(七)

六点十五分,红发妓女出现了。这条专门勾搭男人的毒蛇在他独眼中扭动着。赤红的头发迎风飘舞,像顶在脑袋上的火炬。。呼啸的北风中,路上的行人早已不知所踪。巷子中,这个孤独的女人注定要与狂风独自搏斗。沙石,叶片,纸片,塑料袋在风的召唤下汹涌地朝红发妓女扑去。“埋葬她,埋葬她……”他紧紧扯拉着窗帘,心里激动地想。

天色更加阴暗,夜的特征愈加显著。也许是因为时间关系,她的脚步比以往更显匆忙。恶风撩起她的裙子,她急忙把它按下去。啊哈,这个b*子真会装啊,他心里恨恨地想,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你却担心春光外泄,啊哈,你这个b*子真会装!

他没有看到樟树背后隐藏的勾当。即使他看到了,他也会怂恿他们。他看到,几个男子忽然从樟树背后窜出来,她被拦住了去路。这条巷子一直很平静,很少发生类似的事件:一个女人被抢劫,被强j*,被杀害?他的独眼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他一直期待的事情即将发生了。他觉得自己交到好运了——红发妓女要倒大霉了。

黑夜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他依然能够看到一团红发在夜空中舞动。他听到她的呼喊,听起来像是宰牲口般撕心裂肺的嚎叫。后来,她的声音渐渐变弱,只剩男人哼哼哈哈的声音。半个小时之后,世界变得死寂。风停了,他看到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

警车和救护车的笛声划破夜空,由远而近,灯光从各个方向汇聚到她身上。

唯有把身心隐匿在这所房子里最为安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他呼吸着甜美的空气,心里幸灾乐祸地想。她死了?不然也不会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医护人员把她拉走了。

她真的死了。这个每天经过他窗前,或许是去勾搭男人的红发妓女死了。

(八)

风暴熄灭了。世界重新恢复宁静。

他返身回到床边,刚坐下,忽然窜了起来。他记起刚才那几个男子的一番对话,心猝然抽紧。——“瞧,这女人戴着的玩意儿有多傻。这么漂亮的妞,居然戴这么一个银坠子。”

他冲下楼去。在樟树下,他发现了被他们遗弃的银坠子。跟他脖子上挂的一模一样。

樟树的浓荫,夜的深沉,一起埋没了他悲拗的身影。

(九)

在那些深深地夜里,他常常禁不住诱惑,撩起窗帘推开窗户,任由闪闪星光和清鲜空气抚摸他的面庞。彼时,眼前世界笼罩在岑寂祥和的氛围中,樟树繁茂枝条在灿烂星河中喁喁低语,栖身在缝隙间的虫子在彼此叫唤,蝙蝠灵动的身影在狭长巷子中自在穿梭。外面,一切显得那么寂静美好!

从九岁那年开始,他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中,从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他终于可以沉沉地睡去……

彼时,那只匍匐在他脸上的蜈蚣也不再啃噬他的脆弱心灵。

不是后记的后记:

我离开红砖房不久之后,也离开了这座城市。在外面游荡了很多年,当我再次踏上故土,无意中经过那个居民区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那棵古樟。那里已经被豪华的居民区取代了。那些破旧的房子,那条巷子曾经发生的故事,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嚣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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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归燕精华:归燕
☆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一个男人,因为妻子的离世而将仇恨置于儿女的身上,小说刻画父亲的笔墨不是很多,但却清晰的让人看到了这个男人双层性格的一面,一个为爱疯狂的人,一个残暴的父亲。此篇小说另一大亮点是景物与人物内心的完美演绎,开篇就由景物的铺开设下了一个悬念,让人有一睹为快的欲望,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心情跟着起起落落,那个小男孩,那个长大的男孩最后终于可以沉沉的睡去,只是姐姐已不在,姐姐已化作心中永远的痛……人物的坎坷命运,一个希望在心中永远的破灭,何其残忍,故事的结局让人不禁凄然长叹。小说构架优秀,小说推出共赏。

文章评论共[37]个
归燕-评论

问好,期待更多佳作!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2:25

半斤-回复真诚感谢归燕编辑的审阅与认可! 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2:27

半斤-评论

完了!我的收尾失败了。我的本意是想表达:他死了,他因为姐姐的死深感内疚,悲痛欲绝中自杀了。可是赶得急了,没有能够交待清楚。非常谢谢归燕编辑的审阅。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2:25

奔月-回复作品都会有遗憾,期待下篇更好。 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2:27

归燕-回复我以为他终于可以沉沉睡去,是吃安眠药了呢?又怕不是,呵呵。 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2:28

半斤-回复……我的本意是营造含糊意境让故事平静落幕,便没有交待他的死法。或许,这样本身也挺好的。再次谢谢两位前辈。 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2:36

奔月-评论

描述很细腻,小说很有功底。问好半斤,感谢对小说版的支持!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2:26

半斤-回复谢谢奔月前辈的鼓励!学习当中,希望得你的悉心指教。 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2:30

心无垠-评论

谋篇老到,语言很有质感。揭示的人性的丑陋,脆弱、扭曲~~~受灵魂鞭挞的那总痛,深深的痛~~让人警示其中。值得一看!欣赏了半斤兄弟!问好了朋友!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19

半斤-回复谢谢心无垠大姐的来访和鼓励!花了一个星期来构建这篇小说,能得到你的认可好高兴。祝兄弟生活愉快。 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51

心无垠-回复姐姐还真是佩服你是个全面手那!有才气的兄弟~~~呵呵~~加油哦!再次问好了! 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2:34

半斤-回复……老姐要把我吹成气球飞上天不成呀?呵呵,还是谢谢你的褒奖。我会努力,再努力的。 at:2009年12月09日 下午5:16

一泓清水-评论

文笔娴熟老道,欣赏并问好!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31

半斤-回复谢谢清水朋友的来访和鼓励。在这里得到你们的照顾很开心。 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1:52

雪飘舞在2006-评论

文笔娴熟老道,构思很好。也许是写杂文太多了吗?叙述有点多了呢。嘿嘿,别人都说好的了,俺不大时宜提点意见。at:2009年12月09日 中午2:44

雪飘舞在2006-回复慢慢品读完,其中所揭示人性扭曲的一面其实是深刻的,好小说,欣赏!! at:2009年12月09日 下午3:13

半斤-回复感谢雪花飘舞在2006兄来访。正如朋友所说,做为小说,它的叙述成分多了,有些冗长乏味,导致故事情节不能紧扣。之前意识到,但没有重视,幸得朋友指出。朋友的真诚让人感动。祝周末愉快! at:2009年12月09日 下午5:13

思雨陌然-评论

我除了说欣赏加学习,不知啥了,哈哈...问好!!at:2009年12月09日 下午3:19

半斤-回复大家相互学习。问好思雨朋友! at:2009年12月09日 下午5:14

燎原百击-评论

看题目即知必含深意,可惜看不进小说了,心意支持半斤,嘿嘿勿怪!at:2009年12月09日 晚上9:39

半斤-回复“行文流畅,文笔老道,寓意深刻。”这样的忽悠也没有……伤心欲绝!还“看题就知必含深意”呢,我看是难入燎原大哥的法眼。得,等哪天燎原大哥心情像六月阳光一般明媚,再来指点一下兄弟。 at:2009年12月09日 晚上11:18

燎原百击-回复哈哈,你创作搞创新,俺留言也搞点新意不行嘛。老是忽悠也会腻歪的。。。 at:2009年12月10日 中午12:19

半斤-回复……新意,真新意。(无语中) at:2009年12月10日 下午5:09

焱姜-评论

太残酷了,真正的“囚”,心灵、精神的“囚”。欣赏这样深刻警世的佳作。at:2009年12月09日 晚上10:09

半斤-回复这个世界最难打开的是心锁。多谢焱姜朋友的鼓励。 at:2009年12月09日 晚上11:21

马贵毅-评论

  读《囚》,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欧.哼利。“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让作者运用得娴熟有加,结果是,读者不知不觉地被作者“牵着鼻子走”。这是小说的基本的成功。看得出作者有一种不俗的文学功底。  但,依我看,这是一个很好的中篇小说的架构。此外,窃以为《囚》中的“情景交融”或“以景衬情”或“以情意景”,有“失调”之嫌,也即景重了一点,情(主人公的感受、思考、幻想与幢景什么的)弱了一点。  此外,我觉得结尾似乎仓促了一些(给我的感觉是:应该还有故事)。问好半斤!坚决支持你的创新和站在很少有人发现并选择的“古怪而新奇”的角度去看世界(写小说)! at:2009年12月10日 凌晨0:57

半斤-回复马兄说了大实话,指出了问题所在。今天重温它,的确发现了此类问题。对于一篇短篇小说而言,篇头托过了,大了,好比航空母舰的头,驱逐舰的身躯,而且前后失调特别显著。“情境交融”的运用,做作的痕迹明显,很多地方,为了尽快反映情况而有意而为之,过渡粗糙。结局,收得太急太快了,跟文章整体基调很不协调。感谢马兄指正和鼓励,这很重要。 at:2009年12月10日 下午5:18

千山百合-评论

朋友的文字总是有些与众不同,你怎么就会想到世上有那么残酷的父亲呢?读后给人很恐怖的感觉,问好朋友!at:2009年12月10日 清晨7:43

半斤-回复谢谢百合的关注。残酷?我觉得这个世界比之残酷的事情还有很多。[**]裸的暴力残酷,来自生活内部的隐性的残酷,个人内心斗争的残酷,很多很多。无奈的是,受能力限制,我目前只能借助营造一种外在的恐惧氛围去展示生命本真残酷的面貌。再次谢谢百合长期一来的支持和爱护。 at:2009年12月10日 下午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