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眼力不错。

门面就在第一高中的对面，隔一条大马路。在这里选址开书店，正是看准了这儿离学校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学生嘛，都爱读书，特别是高中生，处在求知欲的高峰期，又是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还有一个更有利的条件：要知道，这所高中可是全区的重点高中呵，在省里都颇有名气。在这里求学的学生，谁不憧憬金榜题名？特别是他们的家长，哪个不望子成龙呢！

正如他开业前事先预料的一样，店里人气直旺，人来人往的，在这间不算小的书店内，几乎都抹不开身了。

文艺方面的书籍，总使得一些多愁善感的人，在书摊或书架前，把书翻了一页又一页，而人总是徘徊又徘徊，把书价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对同伴或者他说一声：“太贵了，”讨价还价之后，还是恋恋不舍的掏出钱来，把书抱走。学习方面的书籍，则让一些戴眼镜的看似呆板实则用功的学生，匆匆地浏览几页，又匆匆的掏出钱，然后匆匆的走出去。他经营的主要就是这两方面的书籍。其他的书籍也有一些，配搭而已。现在的书籍的定价太高了，他也这样认为，主要是装帧的太豪华了吧，其实，书籍就是用来学习的，如果摆在书架上充门面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好在，他不仅仅把卖书当做一种生财之道，还更爱书，理解买书者的心情，所以，能便宜些就便宜，薄利多销了。高兴之余，便让人做了一个‘学生书店’的招牌，横在书店的门上方。又请了几个在本地小有名气的书家，书写了几句关于书籍的名人名言，贴挂在书店墙上醒目的地方。又特在对门的墙上挂了一幅‘任君挑选’的条幅，更红火了生意。

但是，不快也来了----竟有人偷书。虽没有真正的抓到偷书人，可事实却告诉他，某类书少了几多本，却没收回应收的钱。不是有人偷书吗？这也使他迷茫了一阵，偷乃窃也，窃书，算偷吗？这个问题，连孔乙己老夫子也不承认，他又怎么能乱下定义呢？不论怎样，他依然很气愤：他要靠这些书养家糊口的，都窃走了，他吃什么？他的家人吃什么？

‘哼，被我斗住了决不轻饶。’考虑再三，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把‘任君挑选’的条幅翻了过来，在背面又写了四个大字‘偷书罚款’，（右下角还注了五个小字‘书价的十倍’），面对着门口。效果颇佳，从此以后就极少丢书了，他的盈利又回了上去。

天气很冷，连续几天的阴雨的缘故吧，当然也是季节轮回的原因，阴历的十一月了，他记得有好几年这个时候都下过几场雪了，特别是在他小的时候，这时候正是堆雪人。打雪仗。在湖上滑冰的月份。而今年到现在还不见一场雪，只淅淅沥沥下了几场雨，温室效应吗？反正书上和报刊杂志都是这么说的。

昨夜才雨转阴。路上还都湿漉漉的有点滑，路上的行人们都穿的厚厚的，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在他的门前一晃而过。书店里面没顾客，刚才有两个公务员样的人翻看了几本只买了一本书后便都急急的离去了，这使得他终于得以抽空清闲的看会书了。

书页上猛的一暗。他抬起头，把目光投向门口，果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就知道是个学生，来自乡下的学生：个头不高，又黑又瘦，戴一副近视镜，

手中掂一个又脏又破的皮兜（这种兜七。八年前在城里流行一时），上半身外衣穿一件灰色的旧西装，西装里面是一件看上去没有任何弹性的褪了色的红毛衣，毛衣的里面是一件灰不溜秋的白衬衣；下身蹬一条不知是破旧还是颜色灰暗的牛仔裤，还有点短。脚穿一双砸有一个补丁的回力运动鞋，和今天的天气相比很不适宜。这一切都使显得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的来者瘦小孱弱，像是个小孩子。他进屋时有些缩头缩脑的，甚至有些猥亵，好像不敢见人似的，也难怪，这样的天气里穿这样单薄，反正要是他自己的话绝对承受不了。看样子这个人就不像买书的，随便逛逛而已，这样的人他可没少见。只看了这人一眼，

他就又低下头，继续看书。这孩子把一辆破的几乎找不到第二辆的加重自行车扎在了书店门口，进屋后，先是在书架四周转了一圈，接着随手翻了几本书，终于在一个书架前拿起一本书，认真仔细的看了起来。隐隐约约的，他潜意识里感觉有点不对劲，抬起头，看了一下来人，正和他的目光相对，而且这孩子的眼光里好像含有丝丝的不安，并且他手里刚才正看的书已经没有了。见他也注视着自己，孩子低下了头，迈步往店外走去。

“站住。”在孩子刚要出门时，他喝了一声。刚刚干瘪的皮兜现在里面好像有东西，像是一本书。说着，他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挡在来人的前面。

他清楚地看见这个人身体颤了一下才停下脚步，几乎是哀求的口气说：“叔叔，我没拿你的书，真的没拿。”

他感觉有点好笑：这孩子倒是挺会说话啊。同时，他也有些气恼：这孩子一定偷书了，那话语明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然，怎会如此德行？

“把兜子拿来我看一下。”

没等这孩子有所行动，他就抓住他的手，把皮兜猛的夺了过来，翻开一看，确实有一本书，数理化学习资料，正是他书店里的。

“这是什么？还不老实！”

“叔叔，饶了我吧，下次我再不敢了。”

这次孩子是用哀求的口气对他说的，感觉很可怜人。

“饶了你？那好，看到没有。”说着，他用手指了一下对门墙上的‘偷书罚款’的条幅，接着说：“书价的十倍。”说完，他把书翻了过来，看了一眼定价，又说：“定价是八块五，十倍就是八十五块，拿钱吧，不然，我不但找你的家长，还要告诉你的老师。校长。”

“叔叔，饶了我吧，我没钱的，真的，下次我再不敢了。我求求你了，叔叔。”

“没钱就偷啊？小小年纪不学好。老实说，你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说。”

“叔叔，你就饶了我吧，求求你了，叔叔，好吗？”孩子只是一个劲的哀求，并且，哀求的语气越来越凄惨，最后，他还看见孩子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但被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他的心里猛然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种怜悯之情，和了解他的愿望，就用比刚才较缓和的口气说：“如果我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什么，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我可以考虑考虑。”

这么一说，他感觉到孩子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感激，夹杂着一丝的希望。

“你是个学生吗？”

“是的。”

“今天并不是星期天，你为什么不上学？”

“我娘病了，在医院住院，趁着下午的课是付课，我来给我爹娘送衣服，送饭。

“哦，那你家是哪里的？”

听到孩子的回答他有些吃惊：孩子的家在距此将近二十公里的乡下。

“送饭？他们不能在街上吃或者在医院里吃吗？肯定撒谎。”他加重了语气，又严厉了。

“叔叔，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娘看病的钱都是我爹借的，我爹让我每两天送一次馍，他自己吃的，他说这样可以省点钱。”

也许是害怕，他看见孩子眼中的泪水流了下来。

‘不像是说瞎话的样子。’他在心里仔细地揣摩着。

他的心软了，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是愣愣的看着这孩子。顿了几秒钟，他又用平和的口气问道：“那你为什么偷书？”

“我是想。想看看。”孩子嗫嚅的用恐惧的语气，小声的说。

“叔叔，下次我再也不敢了。”还没等他说话，孩子又用哀求的口气说。

他想了一下：“那好吧，看在你初犯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了你，下次再敢，你小心点。”

“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孩子一边用手擦眼一边不停的说。

“走吧。”他随手把皮兜扔到孩子面前的书架上。

“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望着孩子那单薄的背影，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下眼前的书籍。

“站住，回来。”就在孩子的手刚刚触摸到自行车时，他喊了一声。

孩子惊诧的回过头，胆怯的望着他。他拿起刚才的那本书，又精心的挑选了几本与那本有关联的书，微笑着把那孩子的皮兜拿来，把书都放了进去。

“叔叔，我没钱，真没钱。”孩子急急的说。

“这几本书不要钱，叔叔送给你的。”他一边微笑着说，一边把皮兜挂在自行车的左把上。

听到这话，孩子楞了一下。

“叔叔。。。。。。”

这孩子好像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声音哽咽了，眼泪也正从眼中夺眶而出。

他掏出手帕，轻轻的为孩子擦干泪水，慢慢的说：“哭什么，小男子汉了，以后需要什么书，尽管来好了。”说完，他又走进屋里，把对着门的条幅翻了过来，接着说：“对你是‘任君挑选’，并且是免费供应。”

“多谢叔叔，多谢叔叔。”孩子边说边不停地鞠了几个躬。

他又坐回到刚才看书的板凳上，拿起了那本书，冲那孩子摆摆手，不耐烦似的的说：“好了。好了，快回家去，别影响我看书了。”

孩子又鞠了一个躬，又说了一声谢谢叔叔，又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才慢慢的把自行车推到路上，回头看了他一眼，骑上了车。

走远了，回回头。

更远了，又回回头。

看不见了。。。。。。

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望着孩子逐渐消失的身影，感觉眼睛有点不舒服，用手揉了一下，自嘲的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呸，瞧你那点出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