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队长的末日
(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成了现在老人们的茶饭过后的“龙门阵”,我们做后辈的是听客。但有一些东西真值得写出来给别人看。)
话说,几十年前,大集体时代的最后一年,上面来了消息,“田下分下户了,不搞大集体了。”都这样说,哇,哇,太好啦。这消息乐得很多老百姓夜里睡不着觉,但也有人不高兴,特别是清水镇三杨村的杨队长最不高兴,他当了十多年的队长,曾经凭着拳头大,又有一帮爱闹事的哥们捧,当了这么多年的队长,他就会指手画脚,地里的实际操作从来没有做过,怎么这政策说变就变呢。
可把他气坏了,老百姓在这最后一季大集体的收获季节里,做工都积极,谁愿意在最后一季还被批斗?杨队长心里还有一个恨没有发泄出来,就是和张麻妹之间,那是很深的私人恩怨,他做梦都想把张麻妹收拾一下。
这天晚上,杨队长的的堂妹来了,说:“张麻妹今天挖红薯有问题,她挖的那段地里的红著肯定没捡干净,不信你明天用挖锄去掏,一定能找到证据。她肯定想在最后一季集体财产上捞一把。”
杨队长一听是张麻妹的问题,说“好,好,看老子怎么来收拾她。那个麻婆娘,再不收拾她,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张麻妹这时还不知道最后的几天集体工还会有人在背后告状。这段时间她特别高兴。自从听说要把土地承包下来,她就一直很快乐,今天挖了红薯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张麻妹对男人和公爹说:“我们家也有出头时候哇,明年种自己的责任田,看看比谁差多少,这十多年来的苦难日子要结束了。”“也是该翻身了,孙娃十二岁了尽穿补丁衣服,吃洋芋红薯,长得这么瘦,看着就让我心疼,可我这当爷爷的没出息,下不得地,在家里吃闲饭。”张麻妹的公爹说:“我死不甘心呀。”丈夫说:“爹是说什么话嘛,好日子要来了,以后不要说‘死’,不吉祥,只要我们好好干,还要把您的脚治好呢!”“杨怀四那狗东西,以后不得好死,那么一点小事把您的脚打残废了,来世变牛马来还帐。”每次一说起公爹的脚,张麻妹就把杨队长骂一顿。
那还是十五年前,刘二狗的儿子害了风寒病,病得不能下床,一家人没有粮食,饿得一个个要死了,当爹的着急,夜里就到地里去偷,不料就这么一次当强盗行为,就当场抓住了,那守夜的把他捆在“公屋”的柱子上,当夜就打响了紧急用的钟,对他开斗争大会,让他把裤子脱了跪玻璃渣子,斗争大会开了三天,他在玻璃渣子上跪了三天,鲜血流了一满屋,昏死了几次,社员们有很多都悄悄擦着同情的泪,但那年头哪个敢站出来说话。眼看他要死了,杨怀四还站在台上挥着拳头高喊口号:“打倒刘二狗。打倒强盗。”刚开始的时候,所有社员都喊打倒刘二狗,后来见刘二狗死过去了,用凉水泼醒了还让他跪在玻璃渣子上,人心都是肉长的,人们都不再跟着起哄了。这杨怀四是个出名的歹毒的人,以前就斗死过好几个人。到了第三天,刘二狗剩一点气了,终于有人求情,杨怀四才宣布散会,刘家的人把刘二狗抬回去,还准备了棺材,谁知他命大,活了过来,而且还活到了现在。
再说这个杨怀四,他恨张麻妹是有根据的。那是七十年代,张麻妹成份不好,生在地主的家里,其实过的是不如狗一样的日子,因为父亲被贫下中农斗死了,母女俩被赶到山坡上,搭了一个“狗杈棚”过日子,
不久母亲就病死了,是用几块木板随便钉了一个盒子埋了。她那时成了大姑娘,本来的名字叫张有娣,但脸上有麻子,又是被批斗的对象,社员们就直接喊她张麻妹。大姑娘家的一个人在山上“狗杈棚”里,夜里最害怕,那些年山上有四只脚的野兽,山下有两只脚的野兽,杨怀四就是凶恶的两只脚的野兽。
杨怀四早年死了老婆,五十来岁的人身体健壮。他有个儿子也是个单身汉,三十来岁的人了,个头象山,就是头脑不行,天生痴呆,只能叫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不叫他做他就会坐,一坐一天,或一躺一天,这样的人哪个当父母的敢把自己的骨肉朝火坑里送?这杨怀四就想打张麻妹的主意,先叫他堂妹杨怀汉去给呆儿子说媒,张麻妹是一个火暴性子的人,当场就把杨怀汉骂了个狗血淋头,两人还动手打了起来,张麻妹年轻有力,个头也大,杨怀汉根本就不是对手,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回去给杨怀四告状,杨怀四心中有他鬼主意,叫堂妹忍着,说妇女们吵架是常事,不必要闹大,堂妹听得都目瞪口呆了,几时这凶恶的堂哥心变软弱了,“哦,堂哥是想打张麻妹的主意,怪不得!五十来岁的男人,理所当然的。”杨怀汉也就把这气吞了。
一个下雨天,那天不上工,杨怀四悄悄来到了张麻妹的“狗杈棚”里,张麻妹见是一手遮天的队长来了,就请他进里面坐,“狗杈棚”只能钻着进去,里面没有坐处,就一张象狗窝的床,杨怀四开始还想替儿子做工作,心想能说成,杨家就会有后了,他说:“我是专门来为我儿子的事走路的,本来做父亲的不应该直接到你这里来,别人以后知道了还是个笑话,但我不来不行,派别人来被你打得睡了几天,按规矩是要开会的,这次我就算了,难道到我家去过日子还会苦了你?他不就是老实了一点点,有什么不好?你给我刚才表一个态,我再去请人来说媒,一切都按我们的风俗办,只要你去了我家,不会安排你搞活路的。”那个语气简直就是命令。张麻妹哪里听得进去,心中和你还有血海深仇,明文归定了地主也有改造的机会,你却把我父亲斗死了,还说是经不起斗争。
她大吼:“给我滚出去,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嫁到你家里去。”杨怀四见她果然嚣张,心中顿时就坏了,“你还敢吼老子,翻天了。”她本来蹲在床对面的地上,没料到杨怀四猛地扑了来,当时就把她按倒在地上,她大喊大叫,这坡上就只她一人,白喊。杨怀四按住她并不是打她,他这时只想着要解决生理需求的问题,用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手就迫不及待地伸进了衣服里面。张麻妹明白了,这个野兽来这里是另有目的的。这山坡上是没有人来的,她也不喊了,只拼命地反抗。“给老子老实点。”兽性发了的杨怀四见她反抗,自己连摸都难,就双手捉住她的手,把她先弄上床,张麻妹不相信邪,用脚踢,用嘴咬,杨怀四的兽性发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光捉住她的手没有用,大男人还怕她抓?他只想立即就要干那正事,就松了她的手,用腿压住她,用手解衣服,张麻妹这一下慌了,他不怕抓不怕咬,自己的清白正被他渐渐污辱,上衣已经被扯开了,正被他的爪子污辱,突然她想到只有把他那下面的东西捉住了才就能保住自己的清白,想到这里,她就一只手扔然他头上胡乱地抓,另一只手迅速地捏住那东西,说也巧,一下子就捏住了要命的肉蛋蛋,“死婆娘,放手,不放手老子要你的命。”他疼得吼叫,一边用劲捏她,想让她松手,张麻妹吃过很多苦头,虽然是疼得要命,但她习惯咬着牙过日子,此刻,她把牙咬着,不吭声,手上也用了大劲,“烂婆娘呀,松手呀。”杨怀四口气软了,有点带求的口气,张麻妹哪会松手,又加了一成力量,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畜牲,你先放手。”杨怀四顺从地放了手,求道:“快放手。”张麻妹站了优势,身上没有了疼痛,喘了一口气,心想:现在被你这畜牲沾污了一半,以后别人知道了哪还有我的好名声。又想起父亲被他斗死,这老仇新仇冲上心头,还松手?以后你还会说我坏话,还会把我整死。她越想越气,索性用十成力气,“嘿”地一声,猛捏了一下才松手。杨怀四怪叫一声,用手捂着那东西疼得跪在地上不能动。张麻妹心头气还没消,站起来伸腿就是一脚踢在他胸部,又一脚踢在他裆内。杨怀四被这两脚踢得惨。用微弱地声音告饶:“放过我吧,我快不行了。”张麻妹一听到这句话又有了火,想起了他当年斗人的时候,别人求他:“我不行了哇,饶了我呀。”那时他还更吼叫:“往死里打。”想起从前他的所作所为,她又向他的裆内狠踢了一脚,这一下真是到了位。他缩成一团以后昏死过去了,从他嘴角流出了血。张麻妹见他这样了,心中害怕他死了,去端了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泼下去,这招很灵。杨怀四轻轻哼出了声音,从这“狗杈棚”里慢慢地爬了出去。
从此,杨怀四半年没有出门,别人不知道是张麻妹的杰作,只以为他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梅毒,只听说屙的疼。天天喝中药。张麻妹怕他好了还来找麻烦,心想,只有嫁了人才会安全,那年头她的地位最低,又长得不好,没有人要。她想到了刘二狗的儿子刘有根。刘有根心肠好,小时候只有他才和她玩,刘二狗也是被批斗过的,还把脚斗残废了,如今刘有根长成了人,听说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张麻妹大着胆子悄悄请了多年来一直同情她的向婆婆去做媒,刘有根求之不得,选了吉祥日子就成了亲。
张麻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夫妻俩从没有红过脸,又本本份份地做人,时刻注意着莫给杨怀四找借口,加上刘二狗堂兄的儿子也长大成人,有人想欺压刘有根一家也得思考一下了,更因为杨怀四的独儿子还是个呆子,社里的人自然就不再象从前拍他的马屁了。
十多年来两家人一直不正面说话,一直到1982年,杨怀四也没找到报仇的机会,如今要下岗了,人也老了,报仇眼看没有指望,听了杨怀汉说张麻妹故意把红薯不检干净,一定是想夜里去悄悄往家里弄,虽然这是个小事,但是现在再不把张麻妹收拾,以后就没得机会了。
这天是个晴朗的天,吃了早饭以后,社员们都来到公屋场巴来分红薯。杨怀四站在会议台上,大声下达命令:“今天分红薯,还是老规矩,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在会上人人平等,都可以发言。这也是最后几天分粮食了,我也希望大家没有什么问题。”人群里大家都小声地议论起来,那杨怀汉在里面声音最大,很多人都听得清楚,只听她在给她周围的人说:“有些人总想把集体的粮食悄悄弄一些。”周围的群众听了问:“哪一个?”杨怀四一直注意着杨怀汉这边的动静,他在台上大声对杨怀汉叫喊:“怀汉,你有什么话要说,说出来嘛。”这时大家都安静了,只听杨怀汉说:“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看到了不顺眼的事就是想说出来。昨天挖红薯的时候,我从张麻妹的田头路过去屙尿,正看到张麻妹把红薯又埋进了地里。”这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闹吵起来。张麻妹听得清楚,扑到杨怀汉面前问:“我和你的那块田离得那么远,你怎么会跑到我这边来屙尿,分明是在说谎,你这老婆娘不是好东西。我哪有这种手脚?”杨怀汉怕她动粗,转身就往张怀四那里跑。“太不象话了。”杨怀四大声吼:“去看看她昨天挖过的地方。”说着就下了会议台,朝坡上走。张麻妹为了弄清自己的清白,就跟随着去了,保管、会计和杨怀四的几个亲戚,还有刘家的一大群人跟着去了。其余的在公屋场上谈天说地。80年代已经不象70年代,从前总是队长一发话,所有人都跟着闹,事情还没查,人就被捆起来打。多年来的事实证明以前做了很多傻事,后悔到死也得不到别人的原谅。
杨怀四带着他们来到昨天的现场,半亩地的面积,怎么去找?他命令张麻妹:“给我重新挖一遍。”张麻妹把手一指,说:“叫她挖。你们大家看,她会不会跑到我这块地来屙尿,哪个弯弯角落不能躲着屙尿?”
你不挖就说明你有问题。就要扣你的工分。”杨怀四大声说。刘有根和刘家的一些人围住杨怀四指着他的鼻子问:“凭哪一点要她挖田?今天就是莫听他的,看他怎么办。挖不出来就莫怪我刘家人多。”杨怀四朝周围一看,只见站着的大多数是刘家的人。心里不由得惊慌。看来自己是该下台了,没有人帮腔了。他把杨怀汉一看,神色中没有了威风。说:“算了算了,我也只是最后几天为人民服务,没挖干净我不管了。”他转身往回走。大家也跟着往回走,一场风波就这样算了。但是张麻妹心中有气,在分红薯的时候一直骂着杨怀汉,骂杨怀汉死了男人想男人,还在家里养个野男人。听得很多人笑个不停。也是事实,杨怀汉原本是招的一个外村人在自己家里安家,几年前她男人得病死了,现在家里又有一个男人,说是个什么匠人。杨怀汉被大伙笑得无地自容,早早就跑回了家。张麻妹心里的火没有消,又开始骂杨怀四,骂他断子绝后,还骂他“屙不起三尺高的尿”这话就象刀子一样刺在心上,气得他额上青筋直跳。刘家的人怕事闹大,就把她拉回了家,劝她算了,别人也没说话了。
杨怀四白天被张麻妹骂了,心里闷得坐立不安,进屋看儿子歪坐在地上打鼾,心中万般失望,想起张麻妹今天骂的话,气得他头脑发胀,出门就往张麻妹家走去。张麻妹一个人在家,儿子,男人,公公都到刘家大院去了。她见杨怀四来了,心里一惊,这时就只自己一人,但一想他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怕他?手里拿起一根棒子,骂道:“老背失儿子”(这几个字是恩施地区女人骂男人最狠毒的咒语)杨怀四也骂:“烂母狗。”两人就大骂起来了。张麻妹骂得声音大,还支脚舞手,脚在地上踏得“叭叭”有声。正骂着,她感到有东西从内裤里掉了下来,但骂得正激烈,又想到身上没带东西,就继续骂,杨怀四口里在不停地骂,眼睛却看到了一个从她身上落下的东西,张麻妹骂得口干舌燥,转身回屋,说:“死背失儿子等着,我去搞点水喝了再来。”等她进了屋,杨怀四赶忙奔过去把那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个银白色的环,心想她父亲是地主,虽然抄了家,但留下一个金物或银物是有可能的,此时从他身上落下的东西一定是贵重的东西。忙收好了,转身就回去了。
当夜,杨怀四坐在煤油灯下拿出捡到的亮光闪闪地圈子仔细看,他听说过金的东西咬一下是甜的,就放到嘴里咬,感觉没有甜味,是怪味,心想,管它是金是银,这稀奇物到了我的手里就莫想再回去,他找出一根线把它套在小烟杆的头上掉起来。点燃烟了美美地吸起来,那小环圈子在烟杆上晃荡晃荡给了杨怀四极大的安慰,他一直玩弄那圈子半夜才去睡觉。过后他一直就把圈子套在烟杆上,当时很多男人不认得这东西,只到有一天开会。商量怎么分田分物的事,许多女人也在场,见杨怀四嘴上掉着个圈子,有几人女人靠近了一看,只见那东西是用来计划生育的“接育环”,那几个女人忍不住笑,还四处宣扬,结果所有男男女女都知道杨怀四嘴上掉着一个“接育环,”群众们只顾着嘲笑,反倒把正事放到了一边。他在台上用手猛拍桌子,大叫:“安静,安静。”群众们忍住了笑,但杨怀四又把烟杆放到嘴上,摇晃着那圈子,群众们哪里还忍得住笑,一时会场上热闹非凡。只有他堂妹不笑,在下面气得咬牙,跑到台上拉着杨怀四朝外走,到了无人的地方,杨怀四问她:“有什么事这样用力往外拉。”杨怀汉说:“你烟杆上套的是什么你还不知道,那是计划生育用的环,把这圈子放到女人那里面去就能够男女做房事的时候不担心怀娃娃。”杨怀四听清楚了,难怪大家一直笑个不停,当时他就脸红得象鸡冠,不敢进会场了。就叫杨怀汉进去说一下,自己先走了。
杨怀汉回去以后,就病了。说是老毛病发了,屙尿疼,又感昌了,咳嗽起来下面疼痛,他六十多岁的人,心里更被那节育环套住了,这地方在那年头就最忌的就是和女人那地方有关连的东西,男人不要摸,不要看,摸了看了就没有好运,现在天老爷安排,把“节育环”还送进了自己嘴里去咬,想起当时那情形就心烦。这次对他的打击很重,人活着主要靠精神支持,他仿佛被咒语咒灵了,快速地老朽。当时正是在分田分物到户的时候,他这当队长的病得不能下地,就由社员们临时选了一个队长,众人按了手印一起把田轰轰烈烈地分了,把公家的一切都有分了。从此农民们过上了自由自在自主自强的日子,大踏步地向“小康”奔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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