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搭鬼车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这里的地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归来住”小山村，传说这里的原名就是“鬼来住”，当地人把前面那个字的音变了一下，听着舒服。归来住盘居在深山老林，虽然有一条三一八国道从山中穿过，然而只不过是客车经过的通道，山大人稀，也没有人在这一带开店。

今夜，王玉忠被困在了这里。他已经从夜里十点钟等到了深夜二点钟，可是今夜就是奇怪，一辆车也不经过，天一直很闷，似乎有一场老大雨要从天上掉下来，他的心里越来越急躁，孤单地站在没有灯火的山野里的国道旁，只希望这时能有一辆车子路过，把自己送回家去。

他身后是曾经心爱过的女孩子的村子，就在昨天，他坐了八十多公里路的汽车，一路打听，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问到了她的家里。原来她是一个不要脸的女孩，已经在家里挺着一个大肚子了，几个月不见，怀上了一个大老板的孩子，在这个端午节的日子，她的大老板带着两个打手正在她家过节，王玉忠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狠心的她在夜里八点钟的时候，把他叫到一边，叫他今夜离开，不然，那两个打手就要打人。

这世上原来有这么心狠的女人，在这即将下大雨的夜里把自己赶走了，她可是自己深深恋爱了三年的女孩啊。当年，她流落街头，那夜，被两个街头的小混强行地拉到桥下，她将要被糟蹋的时刻，正好王玉忠在桥下吹河风，一直以伸张正义为荣的王玉忠飞舞着扁担，打跑了两个下流的东西。她泪流满面的诉说了自己不幸的遭遇，肯求王玉忠收留几天，等找到了事情，找到了钱再感谢他的大恩。她用清水把脸洗了，却是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纯情少女，她说她生在深山老林的穷地方，没有读过书，带她来的几个老乡狠心地不管她，没有一个工厂收她，所以就沦落成了这样子。

英雄救了美人，从此就相爱了。他用着肩膀养着她，最值钱的就是一条扁担，他们同住一间房，开着两张床铺，却各自保守着自己的贞操，这在当今开放的时代实在是少有，他们有时也谈起结婚的事，她向他保证今生只爱他一人。三年了，他连她的手也不敢碰一下，因为她被王玉忠用肩膀养得如闭月羞花一样的漂亮，甚至连她的脸也不敢仔细看。现在想来，那是多么的笨。终于，她找了一份在“园梦楼”的酒店里当服务员的事，仅仅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就钻进了有钱人的怀里。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往事不堪回想，站在三一八国道边心好凄凉，但今夜没有车，更可怕的是天闷得透不过气，一场老大雨很快就要下来了。他的心里祈求老天一定开恩，赶快派一辆车来，而且今夜千万莫下雨。但是他的这个念头刚这样想，天上就掉下了几颗雨打在了他的头上，他的心颤抖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了整个心。雨点很大，渐渐地变得密集，风也来了，一阵比一阵强，突然天空中裂开了一道绿色的口子，照得大地阴森恐怖，但瞬间那道口子就消失了，紧接着，一个天蹦地裂的巨响，“嘣嚓”地一声，把王玉忠打了一个嘴啃泥。

当然他是被吓成了这样的，他并没有被雷打中，因为他曾经做过积德的事。最早做积德事的时候是还在上初中的时候，那一年全国狂犬闹得特凶，村子里的一只狂犬病狗把刘大洋给咬了，刘大洋认为从前被狗咬过了无数次，并没出问题，所以他没有去打针，当年国家有专门预防狂犬病的针药，只要去打了针的，就没有事情，刘大洋不听，结果，狂犬病发作了，病发的开始，嘴流口水，舌头吐出老长，眼睛通红，抓着自己的老婆想咬，好的是发病初期心里还明白那是自己的老婆，他实在想咬点什么才舒服，就到外面抱着一棵树咬，过路的人见了那场面吓得面如土色，刘大洋的老婆把专门治狂犬病的医生找来了，医生看了，摇头，说目前还没有办法治疗已经发作了的狂犬病人，那时是八十年代中期，医生肯定没有说假话，医生叮嘱一定要在刘大洋睡着了的时候把他捆起来，不然他会失去人性，见人就咬，刘大洋就被他的家人捆了起来，这个病果然不一般，他三两下就把绳子咬断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失去人性，只是跑出去咬树，他的老婆又找来了铁索把他捆了起来，谁也不敢给他喂饭，甚至连水都不给一口，害怕被咬了，那时他的两个儿子还小，被老婆送到了外面，他老婆也躲到外面去了。

狂犬病实在是令人害怕的病，没有一个人敢从他的屋旁边过路，还在读初中的王玉忠在学校里并不知道村子里出了这么恐怖的事，星期六的时候他经过刘大洋的家门的时候，听到他屋里传出呻吟的呼叫：“外面过路的是那个呀。”王玉忠就进去了，只见床上用铁绳捆着一个瘦得如柴的人，走近了才认出是刘大洋，刘大洋用着上气不结下气的声音说他是一个将死去的人，只求他放他出去透透风，王玉忠就把他的铁索解了，刘大洋已经不能站起来了，在地上爬着出去。他又求着叫王玉忠把他用自行车送到医院去，王玉忠又用自己的自行车把他推着去了医院，当天的夜里，他就死在了医院候室的长椅上，听说他死得很安详，舌头并不象狗伸出来，他也并没有抱着东西咬，他的死让王玉忠好几夜不能睡好觉。

王玉忠喜欢做这种别人都不敢做的事。读书刚毕业，他去城里找事情做，他是走着路去的，公路的下面是一条河，那天是一个大太阳的日子，时常能看到有小孩在河里洗澡，他正走着，忽然，听见河里有人喊救命，他飞奔着就下了公路，只见河当中一只小手还在水上面抓，在岸上有几个孩子在喊着救命，王玉忠真是一个舍己救人的人，一边跑一边就脱了衣服，钻进河里去救人，大约在河里折腾了五分钟左右，也该那个小孩命大，肚子喝得胀臌，王玉忠把那个小孩子的水倒出来以后，用嘴给他做人工呼吸，居然把他救活了，当时也没有大人看见，小孩不懂事，他没留下姓名就走了。王玉忠以后也得知了那个小孩子的底细，那小孩是一个没有爹妈的孩子，他的爸爸本来是开长途客车的司机，几年前的一个雨夜里，由于车灯坏了，车子钻到河里去了。把一车人和自己的老婆一起都带进了河里，他们的小孩就让六十多岁的老奶奶带着，就是让他家感谢也感谢不了什么。

王玉忠做了一些积德的事情，雷公当然不会打他，但他已经吓得全身发抖，不能控制地上牙打着下牙，雨下得更大了，风也开始发出了叫声，他开始绝望起来，头一个雷刚响过，第二道闪电又来了，只听见天空“嚓嚓”地脆响，好象天破了，这回他变聪明了，先把耳朵捂了起来，就在这时，他感到地在摇，就象是一辆载重的大车正在经过似的。他睁大眼睛在黑夜里看，但漆黑的夜里什么也没有了，那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也没有了，他认为刚才是幻觉，刚刚兴奋起来的心情又开始绝望，然而一道闪电把他吓了一大跳，只见闪电光里，在自己的眼前，早就停了一辆大客车，因为第一个闪电里都不曾看见，再说，虽然天黑雨大，但是眼前来了客车应该有感觉的，这时闪电早就消失了，眼前的大客车看得清清白白，只是在这么黑的夜里，这辆车的车头没有灯，怎么行走？他正怀疑，只见车门开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脚，因为在雨夜里等车太令人恐惧，所以他还是钻进了车里。

钻进车的一刹那，感觉象是钻进了一个冰冻室里，车里比外面还冷，车上坐着几个客人，他们都直板板地坐着，见他上来也没半点反应，象木头，反正已经上了车，他选了一人空位子坐了下来，车门没有一点声响地就关上了，然后车也动了起来，没有启动的声音，车头上依然没有亮灯，王玉忠记得这个方向是一个上坡，这车怎么不启动就能走？只见车头上，司机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有一头很长的头发，在黑夜里飘动，她还回头把车箱里看一看，王玉忠心里肯定她长得美，但夜里只能看到她清瘦迷人的棱角，这个女人回头的时候，车上的人也都回头了，似乎是专门看王玉忠的，王玉忠也把他们都顺便看了看，但夜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很模糊，只是觉得他们象是木头做成的，当车头上的女人把头转向前面的时候，他们也回过了头。

车行驶得很慢，可能是没有灯的原因，车窗关得紧紧地，王玉忠总感觉背脊好冷，他忍不住地发抖，这种抖索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引起的，他觉得似乎是和鬼坐在了一起。难道这世上真有鬼？“肯定没有”他这样想，然而车头那个女人又回头来看，坐在王玉忠前面的所有人也跟着回头把王玉忠看着，就在这时，天空射来了一道闪电，绿色的光把车内照亮了一瞬间，让王玉忠看清了这几个让人怀疑的人，只见他们没有一个长得顺眼的，特别是坐在最近的那个男人，看得更清楚，他怎么只有一个耳朵，一张脸就象是熟透了的柿子被剥了皮的样子，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长得这么丑的人，看来今夜坐上了鬼车，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害怕起来，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向下流，用手去擦汗水，发现自己的额头烫手，只是汗水是冰冷的。在黑暗中，那些人还扭着头把自己看着，突然，他看见车头上那个女人站了起来，向自己这边走来，王玉忠的心脏象击鼓一样，他已经害怕得不敢想后果，所以那女人还没有走近，王玉忠就吓得滚在了车箱里，晕死了。

“喂，喂，小伙子。”一个妇女在河里挑水的时候把王玉忠发现了。她大声地喊他，从他均匀的鼾声里看得出这个小伙子昨夜一定在哪里赌了一夜，所以跑到这块大石头上睡觉，可是，影响了自己挑水，王玉忠被叫醒了，坐起来四处一看，心里大吃一惊，问：“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那妇人没有半点笑脸，说：“你这后生还问我，在哪里去赌了一夜？你的爹妈不管？”王玉忠站了起来，把四处一望，发现这里是几年前曾经救过一个小孩子的地方，心里更是觉得不可思异，“自己遇到了鬼，这是肯定了的。”他想。那妇女挑起水桶，说：“你还是在一边去发呆，肯定是输光了，站着象个傻瓜，你先让开，等我把水挑了你再来。”王玉忠把她望了望，确认她是真正的人，然后把自己显得沉重的头摇了几下，走下了石块，自言自语：“见了鬼。”“神经病。”那妇女以为他在骂人，把他骂了一句。

王玉忠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上了公路拦了一辆客车去了城里，刚下车，说来也巧，就有一个卖晚报的过来举着报纸对他喊：“快看新闻，这是最新的新闻，昨天归来住发生了严重的滑坡，失踪了十一个人，另有五人送往市医院抢救。”王玉忠忙掏钱买了一份，看了报纸，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昏沉的头一下子清醒了，心里清楚，昨天真是遇到了鬼，不然昨天死在了归来住。鬼看着吓人，其实心肠好，于是，他带着一份报纸和一颗高兴的心情回了家，他决定还和往常一样多做积德的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