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红袄醉剑啸天

发表于-2009年12月14日 中午12:35评论-2条

又是一年中秋节,我又拿出常年压在箱子底的红色蚕丝棉袄在柿子树下凉晒。

这是一件普通的中式小袄,细密的针脚不紧不松匀称一致,火红的缎面上绽放着百合花,深绿色的丝盘扣儿和葱心儿绿的领口、袖口将花儿点缀的象刚出水面似的。红袄在柿子树下飘荡,突起的丝线透着晶莹的光,与金黄的柿子耀相生辉争奇斗妍。看着柿树下晾晌的红袄,让人不由联想到新娘子的光艳来。

这是我结婚时母亲送给我的压箱底嫁妆。听母亲讲,这件红袄是太姥姥送给姥姥的,到我这儿己传第四代了。

小时候,父母在部队,我是由姥姥带大的。听姥姥讲:太姥姥是南方人,当时太姥爷在当地油坊学徒,油坊老板作媒成就这这桩南北姻缘。太姥姥以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婚前缝制了这件嫁衣。没想到结婚当天战乱又起,没有穿新衣裳就草草结束了婚礼,与太姥爷逃出去躲避战乱了。后来几经辗转同太姥爷回到了北方老家。精心缝制的嫁衣始终没有穿过。

太姥姥生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因日子艰难战乱频繁,儿子早羊夭折,只有姥姥一个。从小视若掌上明珠。

姥姥有着江南女子的遗传,一头漆黑的长发、纤细的身材,白细的皮肤。自小便在自家油房里打杂帮工。姥姥还是撑船的高手,去郦都老城送油,要走滏阳河水运,都是姥姥与太老爷一起去的。那时的滏阳河运煤的、运日用杂货的甚是忙碌,宽宽的河面,深绿得望不见底。早晨,随着太阳升起,河面上泛起粼粼的红光,岸上零落的树木也充满了生机,姥姥说可漂亮呢。

姥姥是勤快而漂亮的,深得父母喜爱。她出嫁时,太姥姥拿出自已最喜爱的、从未穿过的嫁衣---红袄,操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对姥姥说:“闺女,咱们家日子艰难,没有给你缝制新衣裳,你就穿妈这件袄吧”。

“妈,这是您的衣裳我怎么穿呀”?姥姥不太高兴地说。

太姥姥看着姥姥不快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孩子,这件袄虽是妈当年的嫁衣,可我一次都没穿过呀。现在虽说咱们这儿平稳了,可南边你姥姥家还在打仗哪,你们年轻人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过上安稳日子多不易呀,再说家也---确实---唉。太姥姥一边帮姥姥打理衣裳,一边喃喃地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时人啊”。就这样,姥姥穿着这件红祆上了迎亲的花轿。

多少年后,我结婚时才体会到太姥姥当时的心情啊,女人无论丑俊结婚当天是其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而太姥姥竟然没来得穿新衣裳,在战争的枪炮声中,以避难的方式度过了一个女子一生的辉煌时刻。

姥姥的家境不如太姥姥家,进门后既要侍候年迈的公公婆婆又要照顾年小的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成家后,又有了自己的儿女。吃饭成了家里的主要难题。村里人经常看到姥姥抱着小的拉着大的到滏阳河边打劳水草,以期能找到可下锅的食物。太姥爷把做香油的手艺也传给了女婿---我的姥爷。老两口省吃俭用,靠着太老爷的小油房,帮补着闺女家养活了9张嘴。到临终还惦记着姥姥一家。

姥姥有四女一男五个孩子,母亲排行第二,18岁就当上村委会妇女主任,她的聪明和能干是姥姥骄傲的。想当年,她纳着鞋底走家串巷,调解纠纷,60多户的人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现在回到娘家也会格外受到欢迎;大会上作演讲,群情高昂;抗着枪带着女民兵巡夜,英姿洒爽;带领妇女儿童下滏阳河涝河蚌、打水草度饥荒,那绿油油的芦苇荡留下她们多少爽朗的笑声呵;在家里是姥爷、姥姥的好帮手,外婆的心头肉。家务活她能干,象个男孩儿,不怕脏苦;她聪明,人缘好,一个未出门的闺女,带领姐妹几个不分昼夜靠编织苇席,盖起三间大瓦房给哥弟取了媳妇。姥爷、姥姥管不下的事她敢管,姊妹也服她管,都知道二姐嘴利心软、讲理明事。

院里有了梧桐树,自有凤凰来搭窝。母亲的聪明能干,在附近出了名,受到了邻县在部队当兵父亲的青睐。他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在战友的介绍下,与母亲确定了恋爱关系。从此也平添了姥姥的心病。她预感到最能替父母分忧的闺女早晚会远走高飞的。果然,在二人谈恋爱到第三个年头,在部队已提干的父亲到了结婚的年龄,提出了结婚的请求。结婚时姥姥姥拿来只精致小巧的樟木箱子……快人快语的母亲没等姥姥开口就说:

“妈,我知道这是姥姥给您的嫁衣,是您的宝贝。怎么能给我呀?再说现在也不兴这个了,让人说资产阶级情调!”。

姥姥故作生气地说:“疯闺女,结婚还着么高声快语,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情调,只知道你结婚是喜庆事,该红火啊”。

姥姥又放慢口气又说:“闺女,咱家你最钟用,也最与娘贴心,你这一出门将来恐怕要离我最远,不象你姐姐妹妹,婆家都近,这件红袄,你姥姥逢的没穿过,妈过门时穿过一回,你留着它,就当妈在你身边,往后留个念想做个伴。”说着眼圈就红了。母亲没再在说什么,双手庄重地从姥姥手中接过红袄,小心的放在樟木箱里。

第二天,母亲离开家时,姥姥看到女儿崭新的草绿色军装袖口处露出了葱心儿绿色---红袄的袖口,姥姥会心地笑了。

父母亲结婚后,父亲仍在部队服役,母亲带着我和弟弟长年住在姥姥家。我长到四岁时,母亲带着弟弟随军到部队。我依然住在姥姥家,我的童年是在姥姥的怀抱和姥爷的背上度过的。到上学的年龄,就在姥姥村上学。每天晚自习,姥姥知道我胆小都让姥爷掂着马灯接到学校。从村到校中间有一条不太宽的小河,每到雨季都是姥爷或小妗子背着接送,上三年级时,弟弟稍大一点,父母才把我接到他们身边。

在军营的日子,我们随父亲几经辗转搬迁,一直到父亲转业到地方工作,樟木箱子和红袄做为母亲的珍爱,一直伴随着我们。

我做为第四代接过樟木箱的人,是在我结婚前几天。当时姥姥健在,听说心爱的外甥女结婚,特意到我们家住了几天。她知道现在己不时兴穿老式衣服,就没有提红袄的事情,只是默默地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为我嫁衣上钉扣子。我看着姥姥专注、庄重的神情,仿佛看到了太姥姥当年在昏暗的油灯下赶制嫁妆的身影;仿佛体验到多年后,我在儿孙们人生转变时刻的心境。

女人啊,在作家的笔下、在画家的画册里、在音乐家的音符中,是美的象征。可谁能体会到做为女人在赞美与歌颂的背后有着青涩、无耐与生与俱来的温情。而人类的亲情正是在世世代代女人飞针走线的节拍里得到了传承。

在结婚典礼的头一天晚上,做为结婚礼物,母亲把樟木箱和红袄送给了我。十多年来,晾晒红棉袄成了我中秋节日的保留项目。随着年龄的增长,亲情象酿酒一样---越陈,越醇越香越浓。在身患重病的母亲身上进一步得到印证。

随父亲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我和弟弟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依照着人生的正常程序:上学---工作---结婚---生儿育女。没想到家庭的不幸过早地“光顾”,母亲不到五十岁时就患上偏瘫,生活不能自理,十年中,母亲坚强地同病魔抗争,刚刚60岁的她,过早的衰老,浓密的黑发稀薄得露出了头皮,明亮的眼睛暗淡了,常常呆呆地出神儿。只有儿女在身边时,才会象孩子一样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经历了多少病苦呵。为了不拖累孩子,不影响孩子工作,腥苦的中药喝得有几大缸;针灸扎得满身眼……。十年间,她犯病三次。但每次站起来,微笑着对我说:“闺女,别哭,妈没事”。温暖的呼唤常常让我心酸地流泪。

岁月跋涉至今,已是繁华满地。几代人曾经的磨难,难道仅仅是一声叹息吗?不同的经历,塑造出不同品质的人,就再自一然不过了。

红袄,就这样在几代人的心中、口中生根发芽。病痛中呼喊着,快乐时也呼喊着。我以前无法体味的那种牵挂,随着母亲的呼喊,感受到人间的挚爱与磨砺。黑发一根根变白的同时,我的心灵也在蜕变。

红袄,做为一种亲情的传承,太姥姥时的战乱,姥姥接过时的艰难,母亲接过时的动乱。都留下了不同时期的历史痕迹。只有一脉亲情是永恒的不变。就象鲜红的棉袄,虽经过三代女人的手,辗转如今,依然光彩鲜艳。是啊,再不堪的日子里,只要诚心以待,总会守候一份明朗的。日子在我们的奔波中,会一天天丰厚起来。

面对病中的母亲和繁忙的工作,我渐渐习惯了忙碌、习惯了同时干两件活、习惯了多项思考问题、习惯了繁杂中的悠雅。我常常带了女儿陪母亲嬉闹玩耍,把搞笑的照片让母亲欣赏、利用闲暇为母亲洗脚按摩、陪母亲走亲访友。也学会了给正上初中的女儿讲红袄的故事。

红袄,作为一种符号、一种纪念、一种传承珍藏于家中。

柿树下摇曳的红袄,泛着光,那光影中太姥姥磨油、姥姥摇橹的画面依稀略过,悠悠往事,一份真情处,那生生不息的人伦之爱更动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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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罗军琳推荐:罗军琳
☆ 编辑点评 ☆
罗军琳点评:

一件红袄凝聚了亲情、爱、精神与回忆的传承
它是一种纪念,更是一脉相传的家珍
文章语言醇正,底蕴深厚

文章评论共[2]个
罗军琳-评论

朋友,应填原创再发,红袖更早些。下次请注意了at:2009年12月14日 下午5:20

文清-评论

感谢您对散文版面的支持,祝天天好心情!at:2009年12月15日 晚上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