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杜梨树醉剑啸天

发表于-2009年12月14日 上午11:45评论-3条

杜梨树

“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是苏翁写梨花的句子,沧桑之处弥漫着诗人几多感慨。每每读及,常常使我联想起一棵杜梨树来,那是怎样的一棵树呢?!饱经风雨、灵性亦或美丽!

那是故乡的一棵杜梨树,长在村子的中央,前面是一方池塘,后面是小学校的操场,左右两边是村民的院落。我家就在她的附近,童年,常常坐在杜梨树下听石二爷讲故事,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

杜梨树少说也有二百岁挂龄,树身粗得有两个成年人合抱。斑驳粗壮的树杆、褐色干裂的纹路无声无息地书写着她苍劲的年轮。巨大的树冠,枝叶繁茂,象把巨型的伞,倒映在前方的池塘。春天,葱茏的叶子,如翠似玉;洁白的花瓣,赛雪欺霜。微风过去,水波粼粼,幽香习习。真有 “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的霸气与孤傲。每逢此时,横枝上飘荡的红帐,更是非外的耀眼,使杜梨树看上去,透着几份神秘与冷艳,让人不由得想到《聊斋》里的狐仙来。有这样念头的人是不足为奇的。如今,在乡下,还是可以见到红帐披身的树,多是有些“典故”。杜梨树也不能其外,不仅有着神异的传闻,而且年年都有庙会呢。

在家乡,杜梨树上住着白花大仙的传闻流传颇广。其中,石二爷讲的最吸引人。据说,那是六四年,大地凋敝、食不裹腹。村子里的灵棚甚至有过一个月不拆的,三天两头白事,人心慌慌,巫婆神汉应运而生,驱灾避难、逢凶化吉之词蛊惑着贫脊的人们,人们也迷信着这些,尤其是杜梨树上的白花大仙,灵验得很,受到人们膜顶垂拜。

说起白花大仙的由来,少不得提到三奶奶。

那是个夏天的中午,三五一群的人们在阴凉的角落里蜷缩着,饥饿使他们萎迷而沉默。

“三奶奶被白花大仙附体了”“三奶奶被白花大仙附体了”石二干涩的喊声,骤然让苦难的小村子悸动起来。

“白花大仙声称:‘下凡间、栖梨花、救万子、修功德、借银针、除疾恶’”石二一连串的话,使人们一下子涌向杜梨树旁三奶奶的家。

人们见到的是水洗一样,兀自在哆嗦着三奶奶,这分明是神鬼附体过的样子。

“神仙有眼啊,三奶奶可是个大善人,见了蚂蚁都绕着走。”不知谁一嗓子打破了沉寂。

“可不,借银针,不就是三奶奶吗,三奶奶平时扎个头痛脑热的也顶用,神仙在点化呵。”

“栖梨花,莫不是杜梨树?”

人们似乎一下子醒过神儿。

“对呵,对呵,神仙指路呢。”

忽拉拉跪倒一片。

从此,杜梨树上就有红帐,住上了白花大仙。三奶奶开始开坛施医,却是分文不取。生病者只需在杜梨树下焚香祷告,在树前的香灰池中取了纸签,到三奶奶家就医,少有不验,反之,则不灵。白花大仙的名声一时大噪。杜梨树也到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成了人们的命根子,记得当年冬天,生产队突然宣布:要把杜梨树砍了破迷信、学大庆、炼钢铁。这下子可捅到了马蜂窝上,全村老老少少六七十口人几乎全来了,把树围了一层又一层,男人头上的白手巾在风中倔强的泛着白光,女人与孩子挺起了羸弱的肩膀,手挽着手、肩挨着肩,围成一圈圈人墙。三奶奶紧绷着嘴、寒着脸,背靠着树,怒视着生产队的人。

“作孽啊,早晚会遭报应。”

“谁能给俺看了病,谁就把树砍了,不然俺就死给他们看。”

“对!对!”

人群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

僵持了半晌,生产队领导无奈地向劳苦大众妥协了,答应商量再定。人们不放心啊,此后一个月里,无论白天黑夜,三人一组自发地守护着杜梨树,直至生产队宣布不再砍树为准。那场面那阵势现在想起来都感人啊。”石二爷完全沉浸在往事中,呢喃着。

“三妮值呵,不。三奶奶当时哭了,是笑着哭呢。呵呵。”石二爷接着补充到。

说到三奶奶在小村里可是没人不知道的。

她家就在杜梨树附近,小四合院,拾掇的极为干净。三间土坏正房,正中间屋是待客用的,迎面是张八仙桌,老式的罗圈椅。与别人家不同的是,桌上多了一个号脉用的红色小垫,墙上真人般高的菩萨画像。整个屋子就如三奶奶的人清清爽爽的。三奶奶那时约有60岁吧,显得年轻些。中等个子,一张清水脸少有皱折,嗓音温和,漆黑的发髻梳理得干干净净的。就是这个三奶奶,每逢三月初一,总要聚集村中的善男信女,在杜梨树下设茶棚,那可是村里的一大盛事,也是孩子们祈盼的事,不仅好玩,还有好吃的。因为大人们帮功,常常会有馍馍之类的奖赏,往往饱了孩子的口福。

设茶棚之日,也就是为杜梨树挂红帐,给白花大仙上贡之日。茶棚,是用矾布、竹杆搭起的简易的方顶帐篷,有十来平米的样子,篷里的最南端通常是两张并排的八仙桌,桌上是形形色色精致的面食贡果,诸如:桃子、茄子、萍果、等各类造型,涂了不同的颜色,逼真的很。均是出自磨房爷爷之手。磨房爷爷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大厨,谁家的红白事都少不了他来理,逢他经办得往往是极体面又省钱,口碑极佳。每年的茶棚事宜,三奶奶必是扭着小脚请磨房爷爷帮忙的,磨房爷爷往往是乐乐呵呵忙上五六天,全是义工呢。

三奶奶往往与磨房爷爷唠叨:“福林哥,辛苦你了,等我老了,这事也就完了。”

“这在行善呢,说什么丧气话,你会硬硬朗朗的,白花大仙保佑我们呢。”

“呵呵,是,是!”

两个老人细致地进行着各项仪式,幸福的笑容正如和暖的三月春光…… 

此时,杜梨树最圣洁,是美丽的仙子,新挂上的红帐静静地垂在枝头。阳光下她是那样的典雅与娴静,全无迷信的妖氛,有的是喜悦、祥和在村子弥漫……

一年又一年,杜梨树花开花落,迎来一个又一个春天;迎来了一个好过一个的日子。不知何时,杜梨树下的香炉换成了石制的凳几,成了老人孩子的娱乐场所。茶棚的事渐渐的小了,再没有几年前的隆重。三奶奶却不在意:“日子好过了、神仙也得清闲清闲吗。”常常与磨房一些老人在杜梨树下有说有笑。杜梨树象把庇护伞,好象会永远这样和小村子的人们相依相存。但,在1982年,她却死了。那是一个夏的早晨,在三奶奶第二天,人们惊奇地发现杜梨树开始一层一层地落叶……。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杜梨树真的有灵性,有神仙?人们大多相信后者。小村子又一次弥漫在传闻与猜测中。

杜梨树真的这样神异吗?真有白花大仙?石二爷的给了人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整个村子的人们为之感叹。世上哪有神鬼,真正的神鬼是人自已,而那些人的背后必有隐情,或善良或邪恶。

石二爷却石破天惊,一语惊醒梦中人。

石二爷说:“树是通人性的,她是感念磨房与三妮的情谊随了去的。”

这么一说,人们才惊讶的发现,磨房爷爷病世后,三奶奶就一病不起,月余也去了。还是磨房的儿子办得丧事。

“三奶奶排行老三,名儿就叫三妮,两个哥哥早年夭折,只剩了她一个。自小与福林,也就是磨房,前后邻居,青梅竹马。小时候长在杜梨树下玩,三妮爱吃杜梨,每每都是磨房攀树采摘,划破了手也不怕。三妮裹脚疼得不能走路,磨房就偷偷帮三妹解开长长的裹脚布,小心地揉那双红又肿的小脚丫。为此小伙伴常常取笑他们呢。十六七岁,顺理成章地好上了,天黑时,常常在杜梨树下约会。每次三妮总给磨房弄些吃的来,三妮口口省下来的。一块红署比现在的金子都贵重。那时饿死人是常事呵。做为他俩的好朋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情义叫真啊。”石二爷沉浸在遥远的过去,汗烟呛人的烟雾中,是一双沉思的痴痴的眼睛。

“杜梨树是看着他们相亲相爱的。二十二岁。在杜梨树挂果时,磨房请邻村的铜匠打了一把鸳鸯锁,正反面刻着福林、三妮两人的名字。一顶红头巾包了,另加了两包点心托自家婶子提亲了。那时三妮十九岁。父母的心头肉,自不愿远嫁,福林是眼见着长大的好孩子,竟早有此意。双方大人一拍及合。两人那个高兴,在八月十五,他们在杜梨树下,双双盟誓永远不离不弃,后来又异想天开地把铜锁埋在杜梨树下,使她们的爱情象杜梨树一样茁壮成长。”说到这儿,石二爷长叹一口气:“唉,这一盟誓,三妮苦了一辈子,谁能想到,准备第二年完婚的福林,却在一个大早晨被抓了丁,一去二十年,杳无音讯,回来时却是老婆孩子一家人啦。三妮,唉,这二十年,添了个毛病,一落黑就在杜梨树下等,爹妈都劝不了。天常日久,杜梨树下竞留下两个深深的小脚印……”石二爷讲到此处两滴混浊的眼泪滴了下来。

“说实在的三妮那是村里第一大美人啊。哪个男人不动心,可三妮却死心守着杜梨树,说福林会回来的。谁也没有劝动她嫁人。磨房没这福呵。回村当晚,他就给杜梨树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谁也拉不动。最后,还是磨房那南方的媳妇莲妹子,叫开了三妹的门。

‘三妹子啊,你与福林的哥的情意,俺都知道。福林哥记得呵,每年三月初一你生日,俺们全家给你祈福,一年都没错过啊。要怪就怪俺吧,是俺求了他一命要他报恩娶俺的。他舍了南方油房执意回来,俺知道他放不下啥。每逢八月十五,他,苦啊,三妹子你就说句话吧,他在折磨自已呵,他跪了三天三夜,汤水未进啊。呜呜……’唉,又是一个痴女子。”石二爷颇为感慨地说。

三妮出来了,人憔悴了一圈,踉跄地来到杜梨树下放声痛哭。‘福林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哥,莲妹子就是我的亲嫂子’三妮坚定的说。“三妹,我家的牙子就是你的牙子” 莲妹子哽咽着说。两个女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磨房在家乡从操本行开了家油房,磨房的外号叫响了,福林的本名淡淡被遗忘。三妹子继续着她的善事,只是每当夜幕降临,依然习惯地来到杜梨树下,喃喃的倾诉……唉,她把杜梨树当成生命的一部分啦,她的心事只有杜梨树懂啊。”石二爷感喟的叹着气。

“真是:无人为我解此梦,梨花一曲心珍重。三妮为了护树,撒了谎,死后还不得安宁,还是让我来说破,还她个公正吧。那时,我在大队当会计,得知,队里研究:冬天农闲时,要工业学大庆,炼钢铁。用杜梨树搭架子,就言语给了三妮。三妮一晚上没睡,想出了开坛请神这办法,那时的人信这个。后面的事大家知道了。没有什么白花大仙,为了大仙的银针灵验,三奶奶拼了老命在自已身上练啊。愧得少时随父亲学了点医术,要不然,还不要了老命。树保下来,唉,三妮也违心地当起了神婆。”石二爷顿了顿,接着说“三妮苦啊,树就是福林,就是命!富林揪心呵,他能做的就是让三妮晚年幸福,主动提出把长子过继给了三妮。唉,就这事,别瞎猜了,让他们安息吧。”石二爷沉默地吸起了烟。听奶奶讲石二爷终身未娶,难道也心系杜梨树吗?那张苍桑的菊花脸经历了怎样的岁月。

如今,三奶奶走了,磨房爷爷走了,杜梨树神奇地枯委了,石二爷也在唠叨中沉睡去了……活着的人们偶尔提起此事,渴望着老桩发新芽,哪一代人没有痴情种,哪一代又能少了痴男怨女的故事呢?!

杜梨树死了,神奇的死了。是否只有杜梨树看得更清明,追随好人归去……

那人、那树、那情、那神、那洁白的花瓣哟。只道是:莫待梨花相思苦,化作香泥恋梨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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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雨过残阳点评:

那人、那树、那情、那神、那洁白的花瓣哟。
只道是:莫待梨花相思苦,化作香泥恋梨花。

文章评论共[3]个
醉剑啸天-评论

梨花是圣洁的,是爱情的化身。at:2009年12月15日 下午4:49

文清-评论

感谢您对散文版面的支持,祝天天好心情!at:2009年12月15日 晚上9:15

醉剑啸天-回复谢谢文清。 at:2009年12月16日 下午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