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乡间。
我看见一位老者着一件记忆中常见的古铜色夹袄逆着将至的黄昏行走在乡村的土路上。右手里握着依照树枝的自然弯曲而做成的拐杖。左手提着几乎无法正常运行的老式收音机,但声音依稀可辨:……遇见蟑螂,不怕不怕啦……。他的目光经意不经意间向我看来:善意,不乏长者的慈韵。目送着他的渐行渐远,我看见尚存的余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延伸到无限的远方。
呼,吸。依然能够嗅到那种来自于记忆深处、久违的、童年的、难以名状的家的味道,没有任何的掩饰与夸张,混合着大地母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法阻挡与抗拒。
村口,我看到被时间几乎摧残为路人的少年玩伴张山,正用一辆吱嘎作响的自行车驮着一袋刚刚购买的磷肥回到村里。在即将或者已经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不经意间的回望使得他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黑,瘦。像用钢铁浇铸的身体骨架。未曾改变的憨厚和笑容。带有深层黄色牙垢的牙齿。明显夹杂于发际间的白发。还有,已经严重被时间遮蔽与篡改的面容。支好车子,在我不会抽烟的回回答里敏捷而迅速地从口袋中拿出流行于鲁西南一代的八喜牌香烟。紧接着,是我们冗长、自由的对话。夹杂着大量久违、亲切、熟悉的故乡方言,让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语言所带来的温暖的夹裹。却又有些凉寒:难道,我们的一生都是生活在记忆的寻找与轮回之中吗?
轻轻搬开堆积在老宅门前的柴草,打开锈迹斑斑接近于腐蚀的门锁,记忆在此刻突然间被激活,难以抑制的在流淌。我的眼泪在此刻已经无法被遏制,使得周围的景象不停地在微微打颤。我回来了,家。羊栏。猪圈。树皮上有明显刻痕的梧桐树,之前,他们只不过是在一棵枯死的梧桐树上冒出的枝丫。上面稚嫩甚至笔画错乱的字体,真实无情地记录着我们的成长。站于院子里,感受着时光的无限幽深与残忍,恍惚间二十年只是我睡在院子里母亲轻轻拍我入睡后的醒来。
漆黑低矮的灶屋。风箱,拉杆已经被母亲磨得光滑。仍能感觉到仿佛母亲在这里赶制一家人的饭菜:乏味,年年如一的味道,少有的几次吃肉经历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即使在过年,也只是在除夕与初一的第一顿饭见到荤腥,无休无止的摆供,几乎将食欲推到极限。奶奶在用红纸叠着祭祀众神用的元宝。她的虔诚与认真,使得多少年后她的去世让我们家里再也叠不出像她那样的元宝了。灶台,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残留的汤水的痕迹。蜘蛛将锅台织得严严实实,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尘封。
透过破碎、摇曳的窗棂,我望着近乎于漆黑的堂屋,我努力收寻与想象着当年里面的摆设:木匠三老爷亲手做的茶几。黄河牌彩电。蝴蝶牌缝纫机。北京牌录音机。贴于屋子正中间的马恩列毛头像。父亲用饭橱改作的书柜:《古丽雅的道路、》《复活》、《鲁迅小说全集》、《三字经》、《农村养殖大全》、《唢呐演奏技巧》、《新华字典》。最爱是郑渊洁童话,比故事本身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一个农家子弟打开了通往无限想象空间的钥匙。
人,家,组成的人家,并由此构筑而成的村庄,此刻,正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安静里。这日日年年如一的生活仿佛从未曾远离,却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仰望着久违的漫天的繁星,我在默念实:在灿烂若星河的文字里,我将写下什么,来纪念与表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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