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段很长很长的路程简简单单的虫虫

发表于-2009年12月20日 凌晨0:28评论-1条

“打豆花喽——打豆浆——”一个女人的叫卖声远远的从街尾传了过来,由于声音传来的地方较远,被冬风吹得有些走了音。

每每听见这样的叫卖,我总是会想起我15岁那年开始经历的那段同样酸涩的往事来……

世上有三苦,读书打铁做豆腐,我家就占了两样,读书和做豆腐。实际上我家本来是不做豆腐的,然而我初三那年母亲因所在的工厂倒闭而下岗了,从此以后,我家才跟这世上最苦的工作接下了缘。

豆腐的制作工序是这样的,先把黄豆磨成浆,再过滤去豆腐渣,用火煮开了豆浆,再用石膏作卤水把豆浆点成豆腐脑,豆腐脑实际上就是我们家乡方言豆花了,最后把豆腐脑用纱布和筛子包起来,压去多余的水分,便是豆腐了。

这看起来很简单的制作程序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是及其繁琐的,所以非常累人。豆浆、豆花、豆腐、豆腐皮都是人们所爱吃的,所以也都可以拿去农贸市场上卖的。然而农贸市场上的竞争对手是那么多,难免会有人会用劣质豆腐以低价出售,为了多挣一点钱,刚开始那几年,我家的豆腐都是用担子挑到乡下农村去换成各种粮食,再挑回来城里,每逢赶集的时候再挑到粮食市场去卖成钱的。姚安是个谷米之乡,乡村的农民们也不介意每一斤豆腐换成的米若折换成钱会比城里的价格高出五分或者一角,毕竟,卖豆腐的人用自己的肩膀硬把豆腐挑到他们那里是很不容易的,其实这也就省得他们花更多的时间上城买菜而耽误农活了。

那时妹妹还小,父亲的眼睛也因长期焊电焊而几乎失明了,所以,家里能帮母亲做重活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我每天中午放学后回到家看母亲还没有换豆腐回来,我和妹妹放下书包就跑到一条母亲回家必经的乡间小路上去接母亲,老远看见绿野中她颠着脚步的身影,我们就马上奔跑着迎过去接下她挑着的担子,一起说笑着回家。每天下午放学之后,我总是一分钟都不耽误的匆匆的跑回家,帮母亲到邻居家挑两角钱一大桶的自来水(那时我家还没有能力安装自来水管)、摇过滤豆腐的大架子、烧火凑劈柴、洗大锅……等我把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做好之后,紧接着是做饭、喂鸡喂鸭、到田野里割草来喂兔子……

每逢周末和寒暑假的时候,我几乎是没有时间去跟着同学到处玩耍的,我早晨得很早就起来去卖豆浆给人们当营养早餐,下午三点不到也要去卖豆花做人们的清热解渴的点心,或者跟着妈妈也挑着一挑豆腐到离城很远的山脚下的那些小村庄去叫卖。

早晨卖豆浆得早起,早晨六点半就得出门了,过了七点四十以后就几乎卖不动了,因为舍得早餐喝豆浆的大多是上班族,去早了,他们都还没有起床呢,而他们全都在早晨八点上班,过了那段时间的话,豆浆就不畅销了。

去村庄换豆腐也得早起,不然去迟了农村人当家的大都下地干活去了,老人小孩大都会来围着你看新鲜,可就是不买,会白白费劲挑着担子到处转的。很多时候,出门挑着担子头顶满天璀璨的星斗走了半天了,四乡八里的公鸡才开始此起彼伏的鸣唱起来,各家各户公鸡的鸣唱在那一时刻简直就是上帝指挥的一曲雄浑激昂的交响乐,伴着清爽的晨风,会使人的精神特别的振奋,尽管身上早已汗流浃背,并且肩膀早已被压得火辣辣的疼痛得左右交替换了几回担子了,然而踩着带露的草的承重的脚步却依旧轻快如飞。

买豆花一般是下午三点左右开始,因为细嫩的豆花是清热解暑的最佳点心,所以,买豆花的最好的时候是夏季,卖炭翁是心忧炭贱愿天寒,而我则是心忧豆花贱愿天炎热,有点变态地希望每天下午的太阳是毒辣的热的,热得连狗都伸长了舌头直喘气,那样的话,一听见我的叫卖声就会很快出来很多人买豆花回去给家里人消暑,有冰箱的人家如果把豆浆豆花冰一下,吃起来那种感觉是最棒的。那时家里真的很艰难,我一个花季少女,也顾不得抛头露面的难堪了,更顾不得把自己就算戴着草帽也会被晒得黑不溜秋的了,我所希望的就是,能多卖一勺就多卖一勺,能快点卖完的话,我就可以早点不再被太阳只炙烤了。

无论买豆浆豆花还是豆腐,最怕的天气就是冬季的下霜时节的寒冷和无论什么时候的下雨。尤其是下雨,最为我深恶痛绝!雨淋得一身湿冷,一路叫卖,声音都已经嘶哑了,可是,都没有几个人愿意出门来购买的。特别是我们这里夏季的雷暴天气,是最让人避让不及的,突然就浓云密布落下瓢泼大雨了,只好就近躲在人家的房檐下避雨,所有的人都躲回了自己家中,家家紧紧关门闭户,是不会有人请我进去屋里的。震天动地的电闪雷鸣让人心惊肉跳,阴云四合,天空黑得怕人,铺天盖地的雨随着风胡乱砸落下来,大朵的水花四溅,世界一转眼就烟雾迷蒙不辨东西南北了。这种情形之下,我的眼泪也就会随着瓦檐口如注的雨水滚滚而下——上天,这样苦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啊?我竟然一直期盼着一个霹雳能在我头上炸开,这样我就可以上演又一部电影《闪电奇迹》了。

大凡沿街叫卖的生意,都必须有一副大嗓门,否则人家就难以听见了,我一路拉开嗓门使劲的吆喝:

“打豆浆喽——打豆花——”

“卖豆腐嘞——换豆腐——”

我的大嗓门就是那个时候练就的本事了,呵呵。

“走南闯北”的叫卖,东到山脚,西到坐落在西山中的麻纺厂,每条细细粗粗的小巷都留下过我的脚印,所以现在我一般都有较强的方位感,估计也是那个时候走街串巷练就的另一项本事。

粗大的嗓门,开裂的手,长茧的脚掌,红肿的肩膀,黝黑的脸庞,壮实的腰身,毫无一点点羞涩的豪放,不合身亦不和年龄的衣服……让我失去了那时作为一个少女应有的一切风韵。有时有年轻妈妈带着孩子来买豆花,我会多舀小半勺豆花在小孩子的碗里,她们往往都会教小孩对我礼貌的说:“快说谢谢大妈!”大妈?!!!呃……我只好尴尬地陪着笑着。

我是一个女孩子啊,可是娇羞、矜持、苗条、撒娇一切都与我无缘,我只能是粗枝大叶的糊里糊涂的长大。

我没有节假日,其实我真的好渴望和同学们一起去“上山下乡”、去逛街压马路,可是,我不能啊,我怎能忍心让母亲一个人在承当重负呢?高二时,数学老师退休了,同学们凑钱买礼物去看望他,我只能凑钱却不能和他们同去,那时我分明看到了他们眼神里的鄙夷。我在路边挑着豆花叫卖的时候,望着同学们一群人骑着自行车说笑着从我身边风一般一掠而过的身影,我只希望老师原谅我在钱和情、在孝道和情谊间的艰难选择。

买豆花的路上,有一条抄近道可以回家的路,是一条大约不足一公里长田间小道。卖完豆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时分了,阳光金灿灿的,稻谷快成熟的稻田亦是沉甸甸的金黄色,大片的荷花田错落在其中,如果天上还西边日出东边洒着丝丝细雨的话,会有一道艳丽的彩虹横跨在远处的田野的南北两端,雨丝被阳光染成了一条条金线,在这密密的金线中,漫天飞舞着金灿灿的蜻蜓。这是怎样的一种绿色和金色的极致而灵动的美啊!这是怎样的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啊!世间没有任何文字和语言可以形容的。

每次妈妈卖完豆浆豆花回到家清点好钱给母亲,她都给我二到四元钱作为我的酬劳。我会一点点攒起来,我买过白灰和油漆亲自动手把家粉刷了一下,我买过衣服或者鞋子作为妈妈的生日礼物,我买过卤猪头肉或者啤酒给爸爸做生日礼物。我买过的最为昂贵的家具是一台收录放音机,我记得价格是七十八块钱,几乎是那个时候一个老师半个月的工资了,我和家人都可喜欢这台录音收录放音机了,从此以后,我的生命中因为多了一份音乐的色彩而减淡了许多落寞。那时,几乎是夜夜听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由高杨主持的“温馨夜话”入眠的,她的声音好温柔好美,那是我听过的永远也忘不了的最富有磁性和感情的声音了。

卖豆花,使我通过自己的辛劳,获得了许多我一直想要而父母却不能满足我的东西。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所想要得到的一切,生活是不会随便给予我的,唯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所得到的,才真正是属于自己的。别人因怜悯而给予的东西,总是少而又少的,当别人不再怜悯的时候,或许他就会收回去他曾经所给你的一切。

也许是贫困让我的自尊过于敏感了一些,上学的时候,我最痛恨的就是写贫困生助学金申请了,本来自己就已经很敏感和忌讳别人提到这个伤疤,却要一次次的把自己的这个伤疤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展览和审阅是否符合补助的标准,我觉得我的自尊心总是在受着折磨和挑战,就像一个无奈、可怜的乞丐,不仅如此,还把很多和我一样或者不如我的学生拿来做比较,我宁愿不要补助也不要看这许多饱含着真心慈悲或不屑挑剔的各种眼神。这总是让我想起街头乞讨的那些残疾人,匍匐在路边的尘埃里,举着残断的肢体,让来来往往的人看了会心生怜悯,然后随手丢下一毛两毛钱,连脚步都没有停下半秒的就走过去了。后来我最厌恶看到电视上这样的镜头:一些受助者对着电视台的摄像机说着很多感激涕零的话。就给这些受助者最后一点尊严又会怎样呢?当他们有了能力的时候,我想他们也会无声的回报这个社会的,难道不是吗?

经历过了那段苦涩而且沉重的很长很长的路程,现在的我终于相信了“苦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这句话的真理性,后来,每当我遇见困难的时候,我总是告诉我自己,还有比自己少年时代更苦的吗?于是,我一次次的挺了过去,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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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罗军琳推荐:罗军琳
☆ 编辑点评 ☆
罗军琳点评:

那段很长很长的路程
是人世三苦中的二苦
既有读书的苦,又有做豆腐的苦
那段很长很长的路程
让从苦难中穿过的人生得到一笔财富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人生忙忙碌碌,日子酸酸甜甜,缘分简简单单,联系断断续续,惦记时时刻刻,我的祝福长长久久!我的朋友,天气转凉,注意保暖啊!提前祝圣诞快乐!at:2009年12月21日 上午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