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故乡的记忆1醉剑啸天

发表于-2009年12月20日 下午3:14评论-8条

三十多年前,在“一人入伍,全家光荣”口号声中,我离开了故乡。从部队转业回乡不久,又调外地工作。故乡在我的记忆里,多是儿时的印象,充满乐趣。

我家住在冀南的一个小村子,不足百十户的人家,村中间一条大道直通县城。村子两面是水,两面环田。村西是苇塘,村南也是苇塘。两片苇塘都有百十亩大。

村西苇塘水较深。每到夏天芦苇茂密,水清见底。鱼儿三五成群地在芦苇间自由地穿梭。这是这片水域中唯一的一种鱼。不知为什么,先辈们给它起了个尊贵的名子,叫“皇姑”。可能是它银白色的肚,浅黄色的背,纤瘦细长,玲珑秀气的缘故吧。我家住在苇塘边,门前有一片不长芦苇的水坑。夏天,成了最吸引孩子们的去处。放学后把书包放在塘边,脱去衣服到浅水处摸鱼、逮鸟、洗身子,一个个像泥猴一样。下大雨后水较深,大人们严禁我们洗澡,即使偷偷去洗了,也瞒不过细心母亲的眼睛,只要她用指甲轻轻在身上划一下,便知道我们洗没洗澡。这时候挨打时,就是奶奶也帮不了我们。

塘中的青蛙很多。我们都叫它们蛤蟆。管赖蛤蟆叫蚧蛤蟆,管青蛙叫好蛤蟆。好蛤蟆颜色有好多种,我们根据它们身上的颜色和花纹,都给它们起了不同的名子---褐地儿白点的,象唱戏的老包脸,就叫老包,黄色的叫黄脚盆,绿色活的叫绿闺女,土黄色的因其背上有三条线叫三道龙儿……。蛤蟆有鼓噪齐鸣的习性,尤其是早晨和傍晚,一蛙领唱众蛙齐呜,象比赛一样,叫时两腮边鼓起鸟蛋大小的气泡。一里之外都能听到一片响声,一至留传着“有女不朝小村亲(xin),哈蟆叫唤啯死人”的彦语。用芦苇杆套蛤蟆是我们的拿手好戏,掘一根粗壮的芦苇去掉全部苇叶,将顶端最细最柔一节挽成活套儿,找在水中漂着四腿舒展处休息状态的蛤蟆,从后端慢慢将苇套移到蛤蟆大腿上部,用力一拉就将蛤蟆套住。比谁套得多,谁少谁就要全包母亲交待的家务活计,蛤蟆是要放生的,父亲说过它是益虫。

芦苇中生活着一种象麻雀一样的水鸟,鸣叫时发出“喳、喳”的声音,我们叫它苇喳子。苇喳子的窝就搭在芦苇杆儿上,它们衔来家用的麻线,将三根比较粗壮的芦苇缠在一起,在结点下方三根芦苇之间,用草和泥构搭成自己的家,在水上繁衍生息。上中学后我才知道,看来苇喳子是最早懂得三角形稳定性的。

村南的苇塘,老人们叫它莲花坑。其实我们从没见过塘里长出过莲花,长的也是芦苇,只是水较浅,芦苇矮且细,杂草较多。由于地势高,苇丛中常有一种头象猫身子象狐狸一样的动物出没,晚上到家偷鸡。我们家乡叫它猫狐。到现在老人们哄孩子还说:“别哭了,再哭猫狐就来了”。其实真正见到猫狐的不多。

两个苇塘之间,有一道不太宽的河沟相连,水是流动的。岸边有几棵垂柳,北岸是村庄,南岸就是庄稼。每到黎明蛙噪鸟呜、鸡叫狗吠将人们从梦中唤醒,一天的生活就从这乡村交响乐里开始。

那时还不兴计划生育,农家孩子多、比较稠。我家与大伯家住一个院,两家有十四个孩子,年龄紧挨着。由于人多屋小,家里也没有吃饭的桌子,到吃饭时,孩子们都端着饭碗在院里跑来跑去象赶会一样。奶奶是这个集体的最高领导。那个屋里大人吵了、孩子哭了都是她出面调停。原则是嚷大的哄小的,凶男孩子宠女孩子,到不哭不闹为止。奶奶岁数大、觉少,每天早晨天刚朦朦亮就在院里招乎孩子们上学。我、哥哥和叔伯姐弟年龄相若,七八岁的光景,上小学,上下年级,顽皮的很,是奶奶的首喊对象。等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或背着简陋的书包,或夹着皱巴巴的课本,从各自屋里蹭出来,奶奶便开始老三篇的“训话”,第一到校听先生话好好学;第二别淘气别给人打架;第三放学别贪玩早点回来。同时随手扯平我们的衣脚,拽展我们的衣领,等我们揉开睡眼打起精神,才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一个个“飞”出去。

其实,我们之所以能进入雀跃状态的原因奶奶不知道,因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我们约好早晨到村北小树林逮嫩知了,还没等奶奶喊齐其他兄弟姊妹时,我们己“飞”向了小树林。

夏季,逮知了是我们乐此不彼的活动项目。说来也怪,孩子们好象与知了有着“深仇大恨”和不离不弃的不解“情缘”。一天之内用尽不同方式给知了过不去。

现在去小树林,是去逮嫩知了,是全天逮知了的序幕。此时天己放睛,东方己微露晨曦,空气湿漉漉的,夹杂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清爽怡人。我们知道这是逮嫩知了的最佳时机,雨后天潮,蝉蛹退皮较慢,有一些背上的硬壳刚刚裂开个口儿;有一些爬在小树上一动不动,暗暗运气向外挣扎,背上鼓鼓的象个罗锅腰的老头;有一些刚脱皮,翅膀和浑身都是软的呈淡黄色。它们脱皮后的本能动作是尽快向高处爬,见阳光后变成黑色,能振翅枝头引航高歌。可这己不可能了,己成为我们这些不懂事孩子们的囊中物、口中食。

小树林其实不是“林”,只是一片不能种庄稼坑坑洼洼的碱地,有六七亩的光景。自然长出些不成形的毛毛小树,春天人们又在小树丛中点种上了蓖麻。夏天的时候蓖麻成了主角,杆壮叶茂,挂着露珠叶子油滚滚的。不幸的是蝉蛹们误将蓖麻当做大树,本想爬上来完成生命的蜕变。结果在无助状态下,更方便了孩子们捕捉。姐姐和哥哥大我们两岁,动作快、逮的多,我和弟弟负责收,弟弟把书放到姐姐书包里,用大娘刚缝的新书包装知了,我没有书包只好撩起衣服前襟包。没想到嫩知了口中分泌出黑色的唾液,把书包和衣襟染黑了一大片,洗都洗不掉。到学校老师不问什么,可放学回家后,受到娘和大娘的责骂是不可免的。往往这个时候奶奶就成了我们的保护神,她扭动着小脚,东屋到西屋跑来跑去,劝大人哄孩子总怕我们受皮肉之苦。

一场“风波”总算在奶奶的“斡旋”下得以平息。我们悄没声儿的吃完中午饭后,奶奶要我们“稍睡会儿”,等学校开门后再上学去。怕我们不睡觉、出去玩,就让我们搬一把老式箩圈椅子坐在街门洞下不让我们出门。我们装做去睡觉的样子,象小燕子一样钻到各自窝里,可都在窗户眼偷偷地看着奶奶,趁奶奶在椅子上打盹的功夫,一个个又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到苇塘边,拿出藏在苇丛中的面筋和射弓等逮知了的工具,开始了中午逮知了的行动。知了有公母两种,公知了肚子下面有两个圆片,圆片下有两个象镜子一样的薄膜,能发出“知了、知了”的叫声,我们称是“精知了”。母知了肚子下面什么也没有,不能叫。我们称为“傻知了”。这是我们逮着背着摞儿正在交配的知了发现的。中午以逮“精知了”为主,这是它们不知疲倦的叫声,给自己招来的祸。射弓是哥哥自制的,他用有弹性的竹篦作成一个小巧的弓,然后将弓固定在长长的竹竿顶端,弓背朝上,在弓弦拉开位置的竹竿上挖个三角形槽以固定拉开的弓弦,弓弦的下面隐藏着一条与竹竿一样长细线,将带着针的箭搭在拉开的弓上,哥哥慢慢地上到树杈上,我把射弓递给他,他轻轻地举起竹竿,接近枝头高歌的知了,等箭头离知了一寸多远时,轻轻地拽一下控制弓弦的细线,这时弓弦弹出的针箭正好扎着知了,中了箭的知了,伴着一声长长的哀呜,掉在了地上成了我们的“俘虏”。这种逮法命中率低,工具制作复杂,对射手技能要求也高,我玩不了。哥哥就麦子面调制成面筋教我粘知了,面筋经哥哥调好后,固定在掘来的芦苇竿上,慢慢地接近知了,再猛地向树枝上的知了粘去,一般情况下,知了都是难逃噩运的,偶尔也有的侥幸逃脱,叫着咒人的噪鸣飞向另一棵树。不过在当时粮食短缺的年代,调面筋也会受到父亲的责骂。

傍晚,是逮蝉蛹时刻。蝉蛹在我们家叫“爬扎”,也不知道先人们为什起这么个怪名子。据说,爬扎要在地下靠吸食树根汁生长两年才能出土脱变,看来任何一个生命体的形成与成长过程都要经过时间与自然的磨励才能成功。蝉,在古代是复活和永生的象征,其嘹亮的歌声,受到文人墨客的赞颂。被誉为“大自然的歌手”和“昆虫歌唱家”。可谁又能体会到它在两三年时间在黑暗的地下,为生命的辉煌而作出的艰辛的挣扎呢?更何况,爬出地面后,在最后几十天生命里程中,还是危机四伏——面临着人们的捕捉和螳螂们的窥视。如果说螳螂捕蝉只是昆虫界的一个自然现象的话,那么,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对行动缓慢的爬扎的捕捉也给它们造成了巨大的灾难。

那时,文娱文化生活单调,不象现在家家有电视,孩子们被课外作业压的喘不过气来,都顾不上玩。我们从吃完晚饭到睡觉之前都在调皮淘气的玩耍。放下饭碗就三五成群地拿着破盆旧桶到小树林沟渠旁,趁着还没完全黑夜色去摸爬扎,一晚上能摸半脸盆,都用火烧熟变成口中美味。等天黑下来,恶作剧仍未结束,又向已在树上入睡的知了发难——用火燎知了,这是一个合作项目,先是有几个人分别爬到认为有知了的树上,而后由伙伴们在树下点燃一堆柴火,树上的同时剧烈地摇晃几棵树,受到惊吓的知了,长鸣着争先恐后的向火光扑去,结果演出了飞蛾扑火的悲剧。

原以为逮知了、吃爬扎是物资极度匮乏时的自然现象,没想到日子好起来后,人们对吃蝉蛹仍是乐此不彼。以前是乡下人吃,现在炸蝉蛹居然成了城里酒店的一道时令佳倄,蝉蛹的价格也有开始的几分钱一个长到几毛钱一个。还是满足不了人们的胃口,以至现在再到乡下,很难听到知了噪鸣,到了绝种的地步。唉,劝人们看在一个蝉蛹要在地下挣扎两三年才能享受到阳光的份上,手下留情口中积德,不要再残害这个弱小的生灵了。

放秋假是我们最盼望的,那时不象现在农村城市学校统一放伏假,农村学校不放伏假放秋假,以便在秋收季节孩子们帮家干活。大一点的学生到生产队挣工分,象我们小学生不够挣工分的年龄,只能到地里割草、拾柴禾。其实还是以玩为主,不是到莲花坑抓鱼就是到豆子地里逮小鸟。到了大人们收工时才想到随便拾点什么回家交差。大人们累了一天也顾不上检查我们的“作业”。有时怕大人检查就在村南河边上玩,等天黑后再回家。我和哥哥好爬到柳树上看日落。太阳落山时阳光柔和呈深红色,开始还有余光照在西墙上,慢慢地阳光只能照到树梢或瓦房脊上。等阳光散尽,余晖象大红色幕布挂在天际,褐色的太行山如同放电影一样呈现在天幕上。这时天空中的云镶着金黄色的边,呈各种几何和动物形状,任凭孩子们去想象、在心中描绘。听大人讲山离我们家有二百多里呢,山到底是什么样的?看山成了我儿时的梦想。一阵风吹来垂柳枝轻拂着水面,惊动了水中的小鱼,小鱼扑的一声跃出水面,又潜入小中。也惊了我的大山梦……

儿时的记忆是清楚的,也是模糊的。少年的生活很苦,但也有值得回忆的乐趣。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前几年,我带着苍白鬓斑回到故乡时。曾经的苇塘,己盖上一栋栋新房;曾经的清水,己降至地下几十米的深处;曾经的蛙鸣蝉噪己被汽车的擎声淹没;曾经的夕阳美景,己被空气中混浊的尘埃遮住。只有变老的儿时伙伴。面对自然环境的变化,如果说,物是人非只能引起我们无奈的叹息,那么人是物非则是人为造成的人间悲剧。

曾经的故乡,在我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我只能象当年做着大山梦一样,做着故乡梦。

2009年12月19日 修改

于永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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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悲秋道人点评:

曾经的苇塘,己盖上一栋栋新房;曾经的清水,己降至地下几十米的深处;曾经的蛙鸣蝉噪己被汽车的擎声淹没;曾经的夕阳美景,己被空气中混浊的尘埃遮住。只有变老的儿时伙伴,面对着自然环境的变化,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文章非常优美,作者功力深厚,有大家风范。
可惜,文章缺少修改,仍有不少笔误。帮你修改了些。期望多多赐稿,多多指教。

文章评论共[8]个
静月清荷-评论

曾经的故乡,在我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我只能象当年做着大山梦一样,做着故乡梦。 欣赏朋友美文,问朋友安!at:2009年12月20日 晚上8:30

醉剑啸天-回复谢谢老师眷顾 at:2009年12月21日 清晨7:41

悲秋道人-评论

欣赏朋友的精华之作!向您学习了~at:2009年12月20日 晚上8:48

醉剑啸天-回复谢谢老师鼓励,君为提高我等写水平作不辞辛劳潜心斧正,谢谢啦 at:2009年12月21日 清晨7:39

走过雨季1-评论

我跟作者一样从小就离开自己的故乡,这次父亲在故去时要我们把他安葬在故乡,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我们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村庄.村里大多都盖起了楼房,留下我们许多回忆的地方都已经不存在了,但是走进新农村还是让我们有许多感慨!at:2009年12月21日 早上8:37

醉剑啸天-回复谢谢走过雨季,炉安。 at:2009年12月21日 下午4:57

雨依鸣-评论

人往往都是在家里的时候,不很珍惜,当里看的时候,追忆万分。永远都抹不去对故乡的思念和对往事的追忆。失去了,想起来,却是那般美丽。at:2009年12月22日 晚上7:48

醉剑啸天-回复谢谢惠顾 at:2009年12月23日 下午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