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这部小说的读者，大多都喜欢开头那一段，“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读完这段话以后，我并不觉得激动和惊喜。我起初想到的只是一张酗酒和纵欲过度的脸，这张脸日趋衰老，面容上布满了皱纹，那些或深或浅的皱纹上记录着许许多多的故事。此时的杜拉斯已经很老了，以前的朋友和恋人要么过世，要么失去联络，剩下的只是时间刻在脸上一道道的伤痕与情欲。情欲和骚动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冲淡，反而越来越浓，那滋味不是一杯甘甜醇美的酒，而是一杯带血的伏特加。

当我试图去品尝这杯酒的时候，我的嗓子被那股激烈的味道弄伤了，我的嘴唇边沾满了血，那是我自己的血。这杯酒并非是为任何人准备的，这杯酒里有蛆虫，有绿苍蝇，有带刺的玫瑰，有亚热带丛林的季风和高大的植物，有一位戴着男孩帽子雌兽一般的少女......

杜拉斯十八岁的时候，被自己的大哥强j*了。“当时我真想把我哥哥杀了，真想把他杀掉。我真想制服他，就是一次也罢，然后看着他死去。”一双血红的带着仇恨的眼睛，一双颤抖的腐朽不堪的手在纸上不停地游动。

“我所说的正是这个故事，也就是我那段过河的故事。不过我这里所写的既不相同又却一样。从前，我所说的是那些明亮的时光，那些被照亮的时刻。而这里我要说的是那同一青春里被隐藏的时光，我将通过某些事实，某些感情，某些事件把这段历史挖掘出来。”

故事便这么开始了，我们看见了黑暗，看见了以往那些隐藏的岁月。杜拉斯在故事里称自己为白人娼妓，一个在白天最热的时候和一位中国情人做爱的娼妓！“突然间，她顿时意识到他并不了解她，并且将永远了解不了她，因为他浅于世故，也不懂得去绕那么多圈子把她抓住，这一点他将永远也办不到。”杜拉斯还是和她做爱了，做爱的时候说自己并不爱他。有资料说杜拉斯的母亲曾经做过这位中国男人的情人，后来男人厌倦了，她的母亲又把她送给了这位男人，为的只是赚足够的钱回法国生活。因为笔者资料有限，具体的原因是否如此，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只是设想一下，一位女人这样仇恨自己的母亲，一定是有不为人知的苦痛！小说里是这样描述地--“如果姑娘真的出去卖身赚钱，妈妈肯定不会加以阻挡。姑娘将会告诉妈妈：我向某一个嫖客索取了五百个皮阿斯特，以便回法国去。妈妈一定会说，那太好啦，要想回到巴黎去安家，可不正需要这笔钱，她还会说：能给五百皮阿斯特就行了。姑娘心里明白，这种买卖，正是原先妈妈让她的女儿所选择的行当，只要女儿有胆量，有力气，只要她不是为此天天感到痛苦而筋疲力尽的话。”

杜拉斯的情欲不仅仅限于男人，她在书中写到：“我对她那宛如精白面粉的酥胸贪婪无厌。我真想把她带到我每天晚上所去的地方去，让他和她在一起，我将可以通过她获得一种彻底的享受，然后我死也甘心。”在这里，性爱的力量得到进一步的推动。当杜拉斯不对那位中国男人抱有将来的希望的时候，她的爱便开始转移；这种爱没有任何道德和社会法律的约束，当她遭受苦难的同时，情欲的堤坝便如洪水一般滚滚而来，她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周围的一切--喜欢的，不喜欢的，同样都是那么激烈，两种相对立的情感相互交融，在她的世界里滋长成一棵史无前例的大树，一棵阴阳树。关于这一点，我请教过一些女性读者，大多认为这种描述是符合女性心理特征的，只不过象杜拉斯这样激烈的女人是很少见的罢了，因为很少人有她那样的经历，杜拉斯的经历本身就是一部吸引人的小说。

杜拉斯甚至不在意关于伦理的道德观。她一直用某种难以置信的感情爱着自己的小哥哥，她或许在想：爱一个流着相同血液的人有错吗？当世俗的道德观在她的生命中撕得粉碎的时候，她对小哥哥的爱却变得更强烈，用情欲和爱对待一个身边亲人，真的不可以吗？或许她并没想这么多，她只是做为一位在感情方面相当简单的女人让情欲和骚动任意地伸向她自身可涉及的任何场所与角落。“她觉得就在那天夜里，她仿佛看见她的小哥哥和一个女人出现在甲板上。他倚在舷墙上，把她抱住，于是他们便互相接吻。姑娘躲在一旁，以便看得更加清楚。她认出来这个女的是谁。她已经和小哥哥结合在一起，他们再也不分离。”

即便杜拉斯不承认自己真的爱那位中国情人，不过在文章快要结束的时候，杜拉斯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后来她哭了，因为她想念那位堤岸的男人，她突然不敢肯定她没爱过这个男人，没有这种她没有见过的爱情，因为这爱情已经在历史中消逝，就象流水消失在沙漠里一样。可现在，也仅仅是现在，当这首乐曲撒遍大海的时候，她才重新发现这种业已消逝的爱情。”这种爱情从一开始就是绝望的，没有结果的，正因为她的情感如此强烈，那么失去以后受到的伤害也将会是加倍的。于是她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不要爱，只是把自己当作娼妓，当作被使用品；她一开始就告诉自己她要的只是情欲，只是需要得到钱和情欲的满足；一个下贱的人是不会爱上别人的，正如一个正常的人也不会爱上下贱的人一样。我们不禁要怀疑--正常的人真的就没有过卑劣的情操吗？一个所谓下贱的人就没有过高尚纯洁的爱情吗？杜拉斯没有告诉我们这些，她只是写她的小说，并且最终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小说家之一。她的小说并不完美，她的《情人》结构并不严谨，我们也不会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没有相同的经历，一切只能靠猜测。这本小说打动我们的是她真实的情感写照，小说的情节可以经过加工扭曲变形，唯独情感必须真实。只有一个杜拉斯，只有一部《情人》！

2003-8-17下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