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偏南。泰山山脉南麓,暮冬。群山环绕下的这个城市,此刻,正被寒冷夹裹。这种寒冷,仿佛是风把山当做了助跑器,在到达了山体之后,以更加凶狠的速度反扑了下来,所以,有着一种不同于别处的僵硬与干冽。
心若是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我在默默念叨着着这句话,感受着时光的无限温暖与凉寒。
十五年前,当第一次来到了这个县城的时候,在我看来,相对于乡村的狭小而言,在我孩提时代的印象里,县城,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城市了。奔跑在街道上各式的汽车,还有几乎是阿里巴巴宝库一样的商店,都让我对于县城有一种少年难言的向往与胆怯。并且,在来之前我总是激动而又忐忑地一次又一次想象着这个城市:
飞驰而过的火车,不时发出轰隆隆的叫声
飞机,在头顶盘旋
(实际上,这个县城既没有火车,也没有飞机)
高楼,它的最高处伸手可以摘到空中的云朵
百货大楼,比货郎卖的东西多得多
肉饼(县城的人每天至少吃一个肉饼,有的人,只吃饼皮,把里面的肉抠掉喂狗)
豆浆(为什么我们这里油坊里的豆子榨出的是油,而县城的的豆子榨出的是汁液)
……
而如今,我又一次站在县城的街头,十五年。瞬间已是沧桑。一切都已变化,一切,又还那么的似曾相识。
我怀念散发着臭气、终日漂浮物的下河桥。
我怀念一起筹够钱,终于交够房租后的小小惊喜。
我怀念杂乱无章唯独卖给我们“真烟”的贩假烟酒小店。
我怀念夜色里回家的一对年轻以卖干果来给女儿看病的年轻夫妇的背影。
我怀念巷弄深处散发香气的麻辣串香味。
我怀念总是蓬头垢面那个等待载客的孤独摩托车手。
我怀念拿着大蒜饮、着劣质酒、唱着黄家驹的歌的某个晚上
……
我看到,在我不远处,孤独的烤地瓜摊前,摊主,正尽量地把头缩进脖子里,手抄进布满油垢的大衣口袋里。地瓜炉往外冒着热气,却依然无法阻挡住摊主的寒冷,他不停地跺着步子,脸上,有一种长期在户外被风干般的粗糙。一对恋人的光顾,立即让摊主多了无限笑意,他立即拉开地瓜炉的篷布盖,推荐者刚刚烤熟的地瓜。拿、捏、捏、拿、拿、捏、捏、拿,如是几番之后,恋人最终还是选折了放弃。我看到摊主持续微笑的脸上,多了一些复杂的内容。
我听到一位卖报人在路的对面的叫喊。他的一只手紧紧拥住一大叠报纸于胸前,另一只手,在寒风中孤独地摇曳着。
当他知道我要卖报纸的时候,善意地像我微笑着,这种微笑,让我突然莫名地和我的父亲联系在一起,直到他给我报纸的瞬间我才看到他拥于胸前的那只手,是一只残臂。
“来泰山旅游是吧,泰山不孬,但这个天不太适合,上山的台阶上都结冰了,得千万小心,我今年七十整了,俺三儿还住在医院里,他媳妇跟着人家跑啦,我也是半个废人了,没办法……行,我忙去了爷们,你慢慢逛吧……”老人浓重的方言,白描式的叙述,在我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已经将他的一生,讲述给了素不相识的我。
看着烤地瓜摊的摊主因愈加的寒冷而僵硬的脸,以及,卖报老人有些迟缓却倔强向前的背影,我怔怔地看着眼前在片刻所发生的微小的一切,直到泪水将周围的一切弥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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