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功山地跨萍乡市的芦溪县、吉安市安福县、宜春市袁州区三地，绵延起伏120公里。景区面积260余平方公里，主峰白鹤峰海拔1918.3米，为江西境内最高峰。

由于一直阴雨，气象预报即日多云后有连续三天的晴天，而寒流即将再次袭来。估计十之八九山上会下雪。因此立即起程。

车到麻田，远远望去，山上已是白点斑斑。谢天公作美，当能如愿以偿。不由欣喜不已！索道下来，我们这两个仅有的乘客，选择了从中庵至武功山金顶中间的，那段经由回音壁、雷打峡的古道。因为它坡虽陡，但沿途林木丛生，雾凇、冰挂绝对能让人大饱眼福。果然：一路冰冷的雾气沉浮飘渺，如烟、如诗、如梦，始终缠绵于身前身后作伴同行。

两边密匝的杂树都挂满了各色晶莹的冰花，在雾气里由着天光变幻，闪烁着浅浅的黄绿，紫青色；那枝条上的积雪，却不是堆积在上方的，而是相反，象是银色的胡须那么整齐地“挂”在枝条的下面。我想，那一定是山风戏弄的结果了。因为那“雪胡须”都向着一边倾斜着，在弥漫的大雾中，仿佛还在迎风飘摇。而那些曾经茂盛，如今枯黄了的茅草，半卧着，浑身裹着晶莹剔透的、多棱镜似的冰屑，象极了钻石项链。一束束、一串串地簇拥着，争相点缀着山林地表。

拾级而上，浮云蔽日，大雾遮天。小路蜿蜒曲折，忽明忽暗。可雾的浓度却越来越大了！空气尤为潮湿，负离子成分想必很高，爬过陡峭处不免气喘吁吁。踩着古关古道上咯吱作响的冰雪，有时，视线竟然不及三五米。幸亏只要沿着忽而陡峭，忽而狭窄的石阶上行，总不至于迷路的，所以偶见岔道，也不犹豫，直往上攀登。

在半山腰试图远眺，自是云遮雾罩模糊一片。远处的青山层叠，却若隐若现，始终不肯揭开神秘的面纱；较近的山麓银装素裹，在连绵的浓雾中时而缓缓漂浮，时而凝滞沉淀；而对面不远的山坡上：手牵着手，肩挨着肩，密密地挤着满山的武功松，就象一个个醉酒的白衣仙子，在升腾的雾气中时隐时显，跟我们捉着迷藏。斗胆探出身子向下俯瞰，那沟壑深谷被团团青黄的浓雾笼罩着，根本见不到底。

下午四时十分，终于登到金顶下的白鹤峰营地，雾气这才渐渐稀释，抬头已见山顶。幸好还有一家旅店营业。老板说连日阴雨没有游客，附近开旅店的都已下山。幸亏还有7位安福的驴友来电预约过了的，否则你们就没地方落脚啦！看来今晚武功山上就我们们九个人了！

趁老板娘准备晚餐，欲去登山顶看夕阳。岂知还没上多远，天说黑就黑了。顿时四周黢黑一片。得！毕竟是第一次来，安全第一。立马摸索着回店用餐，早早休息。

翌日凌晨四时起床，觅得一山角空旷处独自享受寂静。只听山风阵阵，呼啸回旋；周天凝冻，竟然萧瑟清冷，滴水成冰，但空气尤为清新宜人。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深蓝纯净，天穹深邃莫测，安逸静谧。少顷，一行打着手电上山等待黎明的到来。一路吮吸着山顶的朝气晨露，身心顿觉飘飘然、欣欣然，仿佛受了仙风道骨浸染般浑身通透，爽快淋漓！

相传三国时葛玄，晋时葛洪先后在此修炼，故称葛仙峰；又传白鹤真人师事葛公，后得道于此乘仙鹤而去，故亦称白鹤峰。而山顶曾名金鼎，现称金顶。

待站在金顶看云海，则有番特别的感受。那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的云雾在高山之巅不断升腾、流淌，弥漫、飘忽，全然不象泰山玉皇顶的云涛，那般千军万马奔腾翻涌，滚滚而过、疾驰而去之势；也无黄山光明顶那千峰万嶂、云锁雾笼，弥漫朦胧之态。在这里：雪后初霁，云影、光影互动。拂晓：远山还在云海里浮沉，如帷幕般悬挂天际。那云雾，一是浩瀚无际，深紫青蓝，泛着银白的天光，闪闪发亮；二是舒缓从容、飘逸舒卷，娟秀清丽。

黎明在即，远山宛如一个个小岛出没在徐徐流动的白浪之间。近处的，缕缕青烟缠绕在山腰不去。而待到太阳从天际线上冉冉升起之时，顷刻间：满目云蒸霞蔚、变幻莫测；群山掩映，层峦叠嶂，那云海顷刻间变幻成沧海桑田！转而满眼流光溢彩，金波红浪，一时霞光漫天，枯草镀金……　

那几座始建于东晋时期的，山石垒就的圆穹顶古祭坛，此刻正沐浴在金红色的朝晖里。只见飞檐的一角镶嵌着金灿灿的轮廓，翘首遥望着无边的天际。庙宇、祭坛，那周身暖调的斑驳色块透着番沧桑，似乎向人们叙述着昔日道家的洒脱和执著。难怪徐霞客登临后会写下如此的诗句：“千峰嵯峨碧玉簪，五岭堪比武功山。观日景如金在冶，游入履步彩云间。”

面对这么一幅美仑美奂的艳丽画卷，此时此刻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言表。只有静静地感悟，默默地品尝着人生百年的时光如电；同时徘徊于山石之间，目不转睛，贪婪地、频频地按动快门，留下这难得的一帧帧画面。遗憾的是不能久留，因罕见游客，索道管理处曾告诫：索道一天只开一班。

自白鹤峰下来，我们走的是经巨猿天啸及吊马桩栈道至紫极宫的路线。此时云开雾散，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且温和妩媚。虽山风冷峻凌厉，空气却格外清新。山峦由此显得更是生机盎然。然而一踏上漫长的山垅坡道，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当真是天苍苍，野茫茫！一望无垠的高山草甸顺着起伏的山脉，尽情地向远处曼延；枯黄的草地尽管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但向阳的一面却呈现出一抹耀眼靓丽的葡萄酒般的金红色；背阴的斜坡又是一片陈酿美酒似的，浓郁的琥珀色。

此时：一个美字，何能达意？

突然联想起一幅油画——俄罗斯画家库因吉的《乌克兰的傍晚》。那梦幻般的色彩，展现了乌克兰大自然的诗意、韵律和美感；田野、树林、孤立的村舍被蒙上了一层乌克兰所特有的、带有几分神秘的色彩。虽然那是傍晚，这是清晨，但你看：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映入眼帘的是那显得有点孤独的，一株株还裹着银装的松树，岂不让这闻名遐迩、万倾如波的草甸同样显得尤其旷达，宁静，壮丽和深情……

继续下行，但见山崖边奇石耸立，山下白云浮游缥缈一片。透过云层的缝隙，远处的村庄历历在目，似乎还有缭绕的炊烟袅袅升起，继而飘散，犹如仙境。不由感叹红尘俗世和世外桃源之间，只是时而千里，时而咫尺而已。仅在须臾之间，灵魂的浮躁和安宁，自然也能于山风浮云交融的倏忽之间感受无限……

走过空无人影的蒙古包，峰回路转，一路下行。至一峡谷，一侧悬崖石壁千仞，一侧深壑僻谷万丈。潮湿与寒气将空谷深锁，四周阴暗诡异。回首仰望，蓝天白云竟成了穹顶，一圈崖顶和突兀的山岩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黄，巍然矗立。四周植被稀疏，但叶黄枝密，苍劲如歌。峭壁之下背阴的杂树，依然是全身披挂着白雪冰凌，在峡谷中熠熠闪烁着幽幽的、紫蓝色的灵光。真是万籁皆寂寂，空谷影重重。不由仰头一声长啸，只听的空谷回声四起，继而在空旷的山谷中经久回荡……

二

人们常说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历来以为日出的壮丽与日落的辉煌，是天象中最富人情的，容易让人百感交集、赞叹不已！且看古往今来多少文人贤达，不都由此生出视荣辱贵贱为身外之物的感慨吗？似乎更能体味这远古遗韵的经久回响。

其实不然。此时此刻，倒是金顶及万顷草甸上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风，特别让我感怀。

武功山连绵起伏的山峦随着季节的交替及岁月流转，无疑是风景旖旎、气象万千，让人留连忘返的。但惟独山风浩荡不变！它虽无形却有神，况且志存高远，毅然凌越高地巅峰，所向无前！缓步踱苍岭，就如倾听王洛宾先生的牧歌，那种悠扬、古老苍凉的音律，直让人心潮一阵激荡，无以名状。站在荒岭之上驻足聆听，伸开双臂，畅开胸怀，一时“风入寒松声自古”，　其味更是悠远深长。

可一旦身陷山谷凌厉的寒风之中，自然会想到荆轲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千古绝唱：荆轲刺秦王，热血洒秦庭，身死而事败。虽可歌可泣，但风云突变，由此江湖侠骨恐再无多。比起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豪情满怀地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不禁感慨不已！倘若再比较孟郊因进士及第所写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诗句来，虽前为义士，后为王者，末为庶民，且各自抱负不同，志向有异。但字里行间，岂不都融合了风的情感？！

可见山风是有思想的，亦是通人性的。摇曳着的满山风情，隐隐然似是高远，不也呼唤出汉音的雄浑刚健、唐音的雍容华贵、宋音的婉约幽怨、清音的音弦沉缓？循声望去：青山不老！而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也早已在云雾之外。凡人世间的喧嚣均已绝尘而去，裹挟着功名利禄、是是非非、成败轮回，一并渐行渐远……

纵然那萦绕于心的云海烟波，犹如时而坡陡路窄，时而宽敞顺达的心路，远远地还看不到尽头。但在风声中俯视凡尘俗事，恍然间俱成过往。只有呼吸和心跳与山风共鸣！便会油然而生一种达观和超脱的心态。此时的山路便似弦，山风则似弓，其奏响的天籁之音，从松涛云层里徐徐飘来，在深谷里涤荡回旋，悠悠回响，径直钻进自身的灵魂深处……犹如谆谆教导我什么是纯朴，什么是厚德载物，如何天人合一。并在浩瀚无际的宇宙中如何悟道自得、以致超然恬静。

其实：人们之所以钟情于游山探秘，自是为了寻觅一种美和静的氛围。可一旦到了独处幽静的环境里，特别是夜深人静的那一刻，在这雄浑的大自然面前，便会深感自身显得如此地微不足道、轻如鸿毛了！可谓“万物静观皆自得”，“世事洞明皆学问”，很容易引发对人生的审视和思考。脑海中，甚至还会不时闪现出智慧的火花将心灵点燃。

此时回眸悠悠万古，顿时思绪绵绵，却又千言万语，无以言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