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艺术家的礼物深加工结转

发表于-2009年12月31日 中午2:29评论-10条

我爱着我等待着的岁月,就像爱这东巴小镇一样。

春只一抹,夏只一灿,秋只一落,而后是长长的冬季。

然而我曾经感触过这里的变幻,就如雪的眷顾,那是上苍的艺术。

也曾有人答应过我,要给我这样的,充满着艺术感的礼物。

我非常开心,因为我已经收到了。

那的确是艺术——完美至极,毫无瑕疵的艺术。

更重要的是,那是我爱的人给我的礼物。

所以,我爱着我等待的岁月,就像爱这东巴小镇一样。

我来的那天,东巴小镇的上空飘着雪,无风的飘着,安静的仿佛这里的人们。

这里曾经被称为艺术之家,我的祖母就出生在这里。

她是一位著名的画家,我问过她,艺术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祖母告诉我,如果我找到了东巴小镇,就会懂得艺术的真谛。

于是我学会了如何将看到的一切绘在四边形的纸上,嵌入画框里,而后非常满意的欣赏自己的作品。

但祖母却说,这只是漫天飘舞的雪花中的一朵,即使再美丽,它也是在半空中就会融化掉的虚幻。

我无法理解祖母的话。

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天,她都在想念着她的故乡——东巴小镇。

而那一天,我来了,带着希冀与梦想,踏上了这块土地。

而迎接我的并不是悠扬的曲调,也不是出神的画笔。

人们的脸上虽然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那只是战争过后短暂的快乐。

艺术在哪里?

白头发的老爷爷这样对我说:“小姑娘,艺术在战争的阴影下只是个流浪儿,艺术之家也只是流浪儿的一个美好的梦而已,它经不起现实的摧残。”

“你胡说。”

反驳他的并不是我,而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

“你是谁?”我向他问道。

“我喜欢美术,你可以叫我画家。”

普通的面孔上写满了骄傲,白色的棉布褂子倒还干净,只是旧得已经有些发黄。背上的画板也已陈旧不堪,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落魄的人为何还敢斤斤计较于“画家”这两个字眼。

果然,我的奇怪表情被他当成了一种挑衅似的侮辱,于是他偏了偏脑袋,看了眼我背上的画板,问我道:“不信?”

他显然是在发怒,对象似乎并不是我,而是我背上的画板。

“没有……”我辩解道,确切来说,这应该算是敷衍吧。

他的反应越发的激烈,甚至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

“我父亲是这个镇子上最著名的画家,我是他的儿子,当然也是画家。”

“哦。”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狂妄到这个地步,以此推理,那镇长的儿子是不是也要让大家称其为镇长呢?

他对我的态度再也无法忍受,大张旗鼓的打开了他的画板与他随身携带的笔筒,丝毫看不到对客人的半点客气。众目睽睽之下,他向我郑重的“宣布”:“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可以给你挑战我的机会。”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开端,在还没有寻找到我想要得到的答案之前,一切就这么突然的来了。

我们的画题是由镇上的一位女士提出的,她叫露,后来我叫她露露姨妈。

露露姨妈当时指着自己家门前的一棵挂满树挂的柳树,要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素描出这棵树以及树下的房子——那是她的家。

当然,露露姨妈是唯一的裁判,因为其他人对我们的“战争”并不感兴趣。

我的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疑问——这真的就是艺术之家么?

在这样的环境下,冻僵的手有些许的麻木,但我仍然仔细的描绘着每一处细节,生怕错漏了看在眼中的景色。最主要的是,我对艺术之家的崇拜远远超出了我对身边这个男孩的不屑,那是从小就扎在心里的一道疤,隔在异时空里的一堵墙,我想看清它的真面目,找到它存在的真正意义,来慰藉祖母的在天之灵。

我一直相信我对事物的敏感都已经融入到了我的画笔中,所以投入得忘记了时间。当我画好了整副画以后,那个男孩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露露姨妈首先接过了我的作品。她看到之后赞叹不已,并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栩栩如生的画面了,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祖母的影子,那是发自内心的感触。

而当她接过男孩作品的时候,有些莫名的问道:“普,你为什么只画了一枝柳条和一面窗子?”

那个叫普的男孩撇了撇嘴说道:“我是在画我看到的。”

露露姨妈继续问道:“可我们的题目的是那棵树与那间房子,你没听到么?”

此刻的我突然有了“赢”的意识,在露露姨妈的公正严明下,这似乎已经是注定了的结局。

普站起身,戴上了手套,鼻子内却发出了声音。

“哼,这么大的工程我可能要在几天之后才能完成,谁像她,马马虎虎的。”

我的忍耐终于突破了极限,“呼”一下从露露姨妈的手里夺过了普的作品,义正言辞的问道:“你说我马马虎虎,请问,你的这个作品连完整都称不上,凭什么用这样的词汇来评价我?”

普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没有理会我,似乎是要走了。

我拉住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继续说道:“如果这就是你们艺术之家的画家,那我也只能说我看错了这个地方,我本以为这里是艺术的盛殿,谁想到这里只是蛀虫的天堂。”

普居然一反常态,没有发怒,却冷冷的说了句:“请你别侮辱艺术,真正的艺术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我可以非常清楚的告诉你,这里是艺术之家,尽管如今我们很少能看到它了,但,真正的艺术就在这里。”

我被他的一席话打击得哑口无言,但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飘着雪的街道上。

无风,却摆动着衣角,他就像是个落寞的流浪儿——孤独、偏执、敏感。

祖母曾经和我说过,她有个亲戚在这里。凑巧的是,祖母口中的亲戚正是露露姨妈,她是祖母的外甥女。我在来东巴之前就听说她的绘画成就已然超过了祖母,这也是我能很快便找到她的原因。除此以外,露露姨妈拉起小提琴来,也是唯美动听,在静静的夜空下,舒缓而又略带张扬,世界各地的名曲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就像她做的“鱼香土豆泥”一样,让人回味许久。

单身的露露姨妈非常愿意我留下,于是我便住在了这里。

普的那张关于柳条与窗子的画被我卷起,放在了画筒里。我不可以扔掉它,尽管在我眼中,那不是副完整的作品,但那也是一位爱好美术的人的心血,只有他可以处理他自己的东西,我无权以“粗烂”为名而选择放弃对别人的尊重。

那一天清晨,阳光和煦的照着窗棂,只是透不进屋子里面来,因为窗子的上面布满了美丽的窗花,我不禁感叹,大自然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普敲开了露露姨妈家的门,眉眼中的骄傲依然没变,但明显客气了许多,他问露露姨妈:“请问,我那天画的那副画还在么?”

露露姨妈很友好的将普让进了屋子,叫出了正在欣赏“艺术”的我,问道:“雪儿,普是来拿他的作品的,你没有把它扔掉吧?”

我点了点头,看到普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红。他并没有看向我,只是喏喏的说道:“哦,那请你,把它,把它还给我好么?”

我很清楚一个爱好美术的人是如何珍视自己的作品的,我曾经也很夸张的拿着一副自以为很得意的作品在人前炫耀,却被笑掉了大牙。也许在别人的眼中,那副作品并没有什么价值,但只有付出过的我自己才能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有意义的存在。

所以,我能明白普此刻的心情,他曾不屑于我的作品,因此他以为我也会视他的东西为垃圾。

当他见到我拿出他作品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惊讶。我想,他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很小心的保存起他的画。

他的骄傲瞬间崩塌,很礼貌的向我说道:“很抱歉我之前对你的态度,其实每个人都应该尊重别人的东西,因为那对于别人来说,也是一种尊重。”

我微笑着,伸出了右手,并自我介绍道:“我叫雪儿,你是普吧?很干净的名字。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对不对?”

普有些尴尬的与我握了握手,似乎很小心的说道:“其实,我,我早就知道你叫雪儿了,谢谢,谢谢。”

我有些诧异:“为什么要说谢谢?”

看得出普不擅长伪装自己,他的脸更红了:“谢谢你……保存了我的画,还有……和我做朋友。”

露露姨妈会心的一笑,说道:“普,今天就留下来吃午饭吧,我做道最拿手的土豆泥,送给你们这对新朋友。”

我开心得差点欢呼起来,普却发着愣似的问道:“我?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拉起他的手,向露露姨妈问道:“露露姨妈,是吧?”

露露姨妈连连点头,笑得就像窗子上的窗花。

普也笑了,居然也如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

餐厅里,普的吃相憨厚而又滑稽,他拿勺子的姿势像是要创造出一副惊世的杰作,大刀阔斧的将盘子里的土豆泥填进了嘴里。最后他又腼腆的端起了空空的盘子,递到了露露姨妈的面前,口中还含着半口食物,吱吱呜呜的问道:“请问,还有么?”

露露姨妈的好客感动了普,在第二盘土豆泥消失待尽的同时,普忽然哭出了声。

露露姨妈的安慰更使得普放声哭了起来,我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他抹了把眼泪,说道:“没事了,很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原来普表面的骄傲来自于他的自卑,他一直以自己的父亲为自豪,立志要像父亲一样,成为远近闻名的一个画家。只是从小便没了母亲的普,在战争中又失去了他的父亲。他说他忘了不了父亲临走时的模样,白色的面颊以及黑色的血液,那是多么浓重的色彩,涂在了他的心窝里,成了他这辈子最难描绘的感伤画面,他想画,却画不出。

从那以后,他成了孤儿。

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以黑色来描述血液,只能当作那是痛苦的视觉,混淆了实际的色彩。

临走的时候,他对露露姨妈说:“露露老师,我看过您的作品,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来您这里,向您学习。”

露露姨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是以前的事了,不要说和我学习。但如果你以后想来,随时都可以。雪儿刚到这里,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可是非常欢迎的啊。”

普又一次笑了,开心的笑了。

就在他转身即将离去的时候,他的那副画掉在了地上,卷起的画面又一次摊了开来。

我弯下腰将画拾起,赫然呆住了。

原来他所说的“大工程”并不是胡乱的说说而已。

我从没有细细的去观察过普的这副画,而现在我居然看得有些着迷了,因为那的确是一副很让人意外的作品,并不是因为我对普的印象有了改变。

那画面中仅有的一枝柳条上,竟然挂满了树挂;那画面上仅有的一面窗子上,竟然布满了窗花。以此种观察的角度去描绘眼中的事物,那的确是个非常大的工程。

那是用铅笔勾勒出的很轻微的线条,却细腻得有如真实的景色。

在我惊讶的同时,普奇怪的用眼神打量着我,露露姑妈摇了摇我的身子,我才清醒了过来。

普收起了他的作品,转身离开了,我却怔在原地,头脑中不停的闪现出那副精美至极的作品,隐约中似乎看到了一线光亮,在这东巴小镇的街道上。

我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甚至认为,这个男孩一定会将最完美的艺术诠释给我。

战争似乎已经远去了,东巴小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军队的出入了。

父亲给我的信中提到了关于家乡的一些事情,他说如果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暂时不要回去,因为战火很快便要烧到了那里。

在他寄给我的东西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值钱的物品。我突然有些惶恐,回信说让他们来这里暂时避一避。露露姨妈很同意我的做法,她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普时常来这里向露露姨妈请教绘画的技巧,在学习的过程中,露露姨妈惊叹于普对于事物的观察,非常的细致入微。然而,当普拿起水彩的时候,他却告诉了我们一个非常让人惋惜的事实。

普是个色盲,他只能辨别黑、白与绿色。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自卑不单单是来自于父亲的离世,更主要的是,他无法领会父亲在绘画艺术上的造诣。

于是他苛刻的要求自己用铅笔展现出最细腻的世界。然而,能够明白他的人却很少。

他是个真正为艺术而奔波的人,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对普产生了好感。

我将我的一些绘画技巧告诉给了普,普惊讶的说不出话。这与他父亲所教授给他的有些格格不入,毕竟他是个色盲,父亲的引导也只是简单的铅笔素描。我想,这应该是普的父亲为了不使他敏感,而让他远离色彩,煞费苦心的结果吧。

多么可敬的父亲啊。

普曾经和我说过,他最痛心疾首的并不是自己对色彩的感知能力,而是这个曾经被称为艺术之家的东巴小镇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暖色。

于是他便将自己创作出的作品一副一副的贴在小镇的街道旁,让人们来观赏。可通常都是被当成战争传单一样被撕掉或者画上其它的图案。

普还会在黄昏的时候敲响别人家的门,然后向他们展示自己的作品,耐心的人会听懂他的意思,但结果往往都是摇着头的叹息一声,说上一句:“可怜的孩子啊。”然后关上门。可脾气暴躁的人看到他就会将他当成是一位以卖画为生的骗子,冷嘲热讽之后,再把他赶走。

而普却依然在努力,他说:“只要他在的一天,他绝不会让东巴小镇的艺术之家的名号成为历史,因为他的父亲在这里成名,他自己在这里出生。

嘲笑与漫骂总会跟着他的步伐打在他的后背上,“疯子”之名也由此而来。我曾经以为那是可怜,可每当看到他对我微笑的时候,我明白了,他的自卑或许早就化为了坚强。

我经常跟着普到处“流浪”,有时我会问普:“如果艺术之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会怎么样?”

普不会愤怒,而是腼腆的笑,他说:“有你在我身边鼓励我,我觉得艺术之家不会堕落,它会恢复它原来的模样的。”

我发现我爱上了这个男孩,我相信他也爱上了我。

然而普总是站在露露姨妈的身边,却很少和我单独的交谈,我不免有些难过。可自尊告诉我,女孩子首先开口的爱情是多么的不被人珍视,如果被拒绝,那爱情就像破碎的玻璃,连窗花也都不会美丽了。

我不甘心,我期盼着普能感应到我在空气中散播出的爱意。于是我每天偷偷的跟着普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将过去的,哪怕自己最珍爱的作品一并拿出,贴在显眼的建筑物上。

有一天,普气急败坏的闯进了露露姨妈的家,将一叠厚重的画甩在了我的面前,大声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这些作品是多么的珍贵么,难道你忘了你曾经保管过我的画么?难道你也想体会被别人不尊重的滋味么?”

我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艺术真的能在这里复苏,我觉得什么都值得。”

露露姨妈看着我们两个人,惊讶的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有些激动的回应着露露姨妈:“我们并不是为了想成名,而是想让别人明白,这里是艺术之家,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变。”

露露姨妈叹了口气:“傻孩子啊,过去的怎么能找的回啊,那么美好的回忆都被这可恶的战争摧毁了,你们的力量又能挽回什么?这只是在白白的浪费时间啊。”

普突然问道:“露露老师,难道我所经历的,还有我向您请教绘画的技巧,这些也都是在浪费时间么?”

露露姨妈有些伤感的说道:“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生活里并不全是艺术,我们面对的太多,等你们再大一些就会懂了。”

窗外的雪又静静的落了下来,房子内的我们都仿佛听到了那簌簌的声音。

普终于开口了:“再大一点么?不用了,露露老师,我现在已经懂了,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他转头看向我,平静的说道:“到此为止了吧,我不会再为这些事情浪费时间了。相对于艺术,生活更现实,也更值得我们去珍惜,所以,请你以后也别再做那些愚蠢的事情了。”

“愚蠢。”我真正的愤怒了:“如果我做的事情是愚蠢,那么我从小就树立起的理想也是愚蠢的么?你头脑中的那些记忆,一直推动着你的动力也是愚蠢的么?你画上的那些漂亮的窗花也是你愚蠢的杰作么?请你告诉我。”

普低下了头,却很干脆利落的回答道:“你和我不一样,我生来就是个愚蠢的人,所以注定一辈子做着愚蠢的事,你不会理解,更不必为我做些什么,你应该明白的。”

我怔住了,原来他口中的愚蠢指的并不是我的愚蠢行径,而是我头脑中愚蠢的思想。

露露姨妈解释道:“什么是愚蠢?普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

“不是误会,露露姨妈。”我打断了露露姨妈的话:“我的确在愚蠢的活着,也在愚蠢的做着,我明白了。普,你走吧,请你放心,我不会再愚蠢下去了,我知道该怎样面对现实。”

普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露露姨妈的家。

我站在门前望着静静落下的雪。

除了雪,我在灰色的苍穹里看不到其它的生命。但我听见了一些声音在告戒我,让我别放弃,哪怕是为了艺术,或者只为艺术而活。我却看不到艺术在哪里。东巴小镇啊,你不是艺术之家么?你的艺术到底怎样才能在我的面前呈现啊?连爱情你都无法施舍给我,你要我到哪里去寻找答案呢?

父亲在来信中告诉我,他很快就会来到东巴小镇,因为我们曾经最温暖的家已经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了一些新的废墟站立在旧的废墟之上。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整日的坐在露露姨妈家的窗台前发呆,看着偶尔出现的窗花,我会庆幸我还有家人,他们在赶来这里的路上。不由自主的,另一个影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同样是走在路上,却只是一个背影。

露露姨妈告诉我普离开的那天,我不可自制的跑到了普的家里,我看到除了干净而整洁的床单以外,家中就只有一个破旧的锅孤零零的立在墙角。我飞快的跑到镇子外面的小路上,普的背影再一次成为了我刻在记忆里的影像。

我大声的喊着普,他回过头,远远的站立着。

我知道他在看我,也知道他能看到我眼中挂着的珠串,就像他当初能看到细微的树挂与窗花一样。

他低下了头,向我摆了摆手。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普的离去是因为他的心中仍然在强烈的自卑着,他觉得我的帮助会让我与他一样,被认为是个疯子。所以他自责爱上了我,也同样不敢接受我的爱,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我大声的喊着:“普,你回来啊,回来啊……”

他默然半晌,突然抬起头,向我打了个手势——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面,我明白,他是在告诉我:他会回来的。

我在这一刻才真的确定,普一直在自卑的爱着我。

无风,衣角依然摆动着。可这一次,他真的是去流浪了……

东巴小镇成了我的家,就在露露姨妈家的后面。之前父亲放到我这里的一些值钱的物品成了我们重新开始的家底,我们的生活还算富裕。

普经常会给露露姨妈来信,他把露露姨妈当成了他的亲人。当然,他会问及我的消息,尽管不多,但字里行间的暖意却让我有所期盼,期盼着他回来的那一天。

所以我并没有放弃,我仍然在坚持着我一直以来就在坚持的道路——因为绘画是我认为在这个小镇里能被看得见的艺术之一。

东巴小镇啊,你的艺术之貌何时才能彻底的展现出来啊?

这里的人们就如露露姨妈所说,都在想着如何才能更好的生活,用他们的话来讲,生活本来就是艺术。

我所理解的也只能到了这个程度,原来东巴的艺术就是在于他的安静祥和,即使战争曾到过这里,却仍然没办法改变人们对于生活更加积极的态度。

五年之后,露露姨妈的身边多了个人。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露露姨妈为什么一直在单身,她在等他——一个终于回到了她身边的男人。

那是多久的等待啊,十年?二十年?或许更久,但一切都值得。这也许就是爱情,宁愿将自己的容颜老去,也不愿意放弃一个简单的希望。

而我,也在等待,第一次等待着我甘愿去等待的。

我知道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会回来的,带着他已经完成的某个理想,来完成他的另一个梦想。

雪融化了。

不久之后,树上结出了嫩牙,绿色欢快的跳进了我的眼中。

又过了不久,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是那个只能看到绿色的男人,他在这绿色的季节里回来了。

我望着他,像是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棱角分明的脸上再没了那种傲气,替代它的是平易近人的微笑与饱经沧桑的容颜。

我问他:“你还回来做什么?这里的艺术已经融入生活了。”

他说:“没有,生活只是艺术的一部分,还有很多门艺术埋藏在东巴小镇里。我不甘心,于是我又回来了。”

我问他:“你想怎么办?”

他悄悄的告诉我:“我想送你一份礼物,也是最完美的艺术。”

众目睽睽之下,我扑进了他的怀里。露露姨妈感叹道:“没想到重逢居然不再找出题的人了。”

我们会心的一笑,我回头看向站在门前的露露姨妈,大声的喊道:“那就请您再给我们出一个题目吧……”

转眼,又是一个冬季,战争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普在那五年里早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画家,他有了自己的画室。小镇上很多人慕名而来,镇外的一些绘画爱好者也都前来请教。就如我当初走进东巴小镇的时候一样,他们带着自己的希冀与梦想。

普的画依然以黑白线条为主,描绘的却是战争的残酷,那些血液在他的笔下宛如真正在流淌,尽管那是黑色的,但仍然给人压抑与难过,乃至震撼的一种感觉。然而不同的是,他在这样的画面中不可避免的添加了一些植物,而且都是绿色的植物,很鲜艳的绿色,让人一眼便看到了,就像看到了希望一样。

从此后,东巴小镇里多了些敞开画板,对着人与物专注描绘的人。偶尔还会有几个老人坐在广场中央的椅子上拉着大提琴,吹着双簧管,小镇更加安逸了。在这种氛围下,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艺术之家的魅力,这里到处都是对生活充满着希望与憧憬的人,他们笔下的、音乐下的不是闲来无聊的颓废,而是一颗颗活生生却又滚烫的心脏。

普抚摩着我的头发,对我温柔的说:“雪儿,你知道么?我看到现在这样的景象是多么的开心,我想,那不次于我们走上红地毯的喜悦,你能明白么?”

我点头,此刻的普仿佛真的变成了阳光,胸膛与眼神一并温暖着我,再也让我看不到那个自卑又懦弱的普了。

这才真正的普,眼里充满了绿色的普。

露露姨妈翻出落满了灰尘的小提琴,有阳光与树挂和窗花的日子里,她会拉起不知名的曲子,和她的爱人一起享受着自然中的美,陶醉着,快乐着。

我想,我一直所寻找的,就是这样的艺术之家吧。

战败的队伍回到了这个城镇里,他们并不甘心于现状,于是开始征兵。祥和的小镇瞬时间没有了绘画的人,没有了奏响音乐的老者。

普的精神状态也随着小镇的恐慌瞬间崩溃了,他本来看到了希望,可希望又被这可恶的战争摧毁了。

那一天,他对我说:“如果我被军队强行征走,露露老师会把我的礼物送给你。我原本以为可以等到我们走进殿堂的那一天,可现在,我不敢确定。”

“不会的,你现在是艺术家,这个小镇的灵魂,你不会被征走的。”

普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态:“我在离开这里的五年当中,看到了太多残酷的画面,都如我父亲离开的时候一样,他们的悲哀只能在秃鹫与乌鸦的口中徘徊,即便我们理解到了,可又能怎样来表达呢?所以,露露姨妈说的对,艺术再美,也无法抵挡现实的摧残。可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看到希望,只要有了希望,即使世界的黑白色彩再怎样浓烈,绿色终究会破土的。”

我感动着,也在痛苦着。

“那你为什么不把礼物直接送给我?”

“雪儿啊,你一直在寻找着真正的艺术,可艺术的价值就在于,它能在人们最痛苦的时刻给以安慰,给以觉醒;或者在人们最幸福的时刻,能够使人平静,使人更懂得生活的意义,所以一定要在适当的时候才可以呈现给你。为了这,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普还告诉我,以前的东巴,是一个凝聚力非常强的小镇。军队到来的时候,小镇里的人们纷纷拿起武器,对抗着侵略者。他的父亲就是领袖之一,当他看到军队将镇子里面的艺术品焚烧待尽的时候,他愤怒的用已经断了的一截画笔,在石头上艰难的刻下了一行字:只要有希望,艺术不会灭亡,人类更不会灭亡。

可父亲与那块石头都被人们遗忘了,直到如今,就连那块石头都没了踪影。

我终于明白了普所做的一切,他已经将艺术融入进了自己的人生,义无返顾的为这个在和平年代才能体会到的艺术付出了太多的艰辛,哪怕明天他就要奔赴刑场,他依然不会忘记,他就是为艺术而生的。

所以,我们的爱情也是天底下最珍贵的艺术品。

普还是被征走了,因为他在那些被征走的年轻人身后说了一句话:“你们要记住,你们是东巴小镇——艺术之家的人,走到哪里都别忘记带着你们的艺术之根。只要你们的心中还有希望,艺术不会灭亡,人类更不会灭亡。”

于是军队的将领走出来并带走了他,他要普记住,战争可以抹杀一切。

我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因为那是普,执着于艺术的普。

我跟在车子的后面,看到普再一次的笑了,他依依不舍的眼神里画满了希望,他大声的对我说:“雪儿,你在我最痛苦的日子里给了我希望,让我明白了艺术的价值,你曾经为我默默付出的,我会永远记在心里。我爱你,雪儿。等着我,我会回来的,我会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在这艺术之家里与你在一起,美好的生活。”

我的泪夺眶而出,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拼命的点着头。

普向着远去的人群高声的喊着:“我的亲人们啊,别忘了我们的家,别忘了我们的根。我们是艺术之家,我们是艺术之家的根……”

声音回荡在天地间,久久不肯散去。

人群沸腾了,年轻人、老人、男人、女人,就连孩子都在呐喊着:“艺术之家,艺术之家……”

雪又飘落了下来,我突然很想去看看露露姨妈家门前的树挂和窗子上的窗花,那是普曾经创作出的第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当我走向露露姨妈家的时候,露露姨妈在窗子上涂着画,她安慰着我不要过于伤心,因为雪后我就会看到普曾经答应过的,送给我的礼物。

清晨,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再一次和煦的照在了窗棂上。

我望向窗子,喜极而泣。

每一扇窗子上,都布满了窗花,那是绿色的窗花,干净透明,美丽又眩目。

我大叫着冲出了门外,很多人早已经围在那棵柳树的下面,那上面的树挂居然也是绿色的,就像看到了希望一样。

露露姨妈告诉我,那是普自己设计的一种能与冰融合的绿色水彩,让我们在冬天也能看到绿色的美。

这是完美的艺术,我终于看到了东巴小镇里最完美的艺术。

露露姨妈拿出了小提琴,站在树下,悠扬的演奏着。所有的人都没有离去,他们安静的看着,安静的听着……

这才是真正艺术之家,人们对艺术的渴求有如一日三餐。

走在大街小巷里,音乐声环绕着四周,背着画板的年轻人穿梭在由事物构成的景色之间,往来的艺术家们不由惊叹,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之都。

我想起了祖母的话,她说过,要我找到东巴小镇,才能明白艺术的真谛。

而如今,我明白了。

艺术——是一面镜子,它反映出了丑恶与美好,懦弱与坚强。更重要的是,它让人们懂得了生活的意义,以及在对抗邪恶的时候所体现出的凝聚力。

这些早已经超出了艺术本身的价值,那是何等的珍贵。

从此后,我的画面里多了绿色,淡雅的绿色,那是淡淡的思念与希望的火种。

露露姨妈不会劝我在窗子前发呆,因为她也明白等待的含义,无论是第一次还是很久以后,我都认为那只是时间一直在与人们开的玩笑而已。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完美的画家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用他那双只能看得见黑、白与绿色的眼睛,付与我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最完美的艺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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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生活就是艺术,艺术再美,也无法抵挡现实的摧残。
真正艺术家唯一希望的就是能让大众看到希望,只要有了希望,
即使世界的黑白色彩再怎样浓烈,绿色终究会破土的。
故事构思如诗如画,场景生动饱满,极具感染力。不错的小说,推出共赏之!

文章评论共[10]个
一泓清水-评论

砖头送来的这份新年礼物够厚重,祝新年快乐!at:2009年12月31日 下午3:16

深加工结转-回复清姐辛苦,头一份礼物给您,愿您新年新气色,新景象,更有快乐围绕!翠花,上祝福! at:2009年12月31日 下午3:41

雪飘舞在2006-评论

我弟的小说发的真是时候呀,辞旧也是迎新了!好长呢,慢品呀……at:2009年12月31日 下午3:24

深加工结转-回复哥先拿一祝福去,砖头要祝你的可多了,回头慢慢给你找,然后再祝,今先祝你工作顺心,财源滚滚吧!望远镜——看我哥在那偷着乐呢! at:2009年12月31日 下午3:43

水做的月亮-评论

踏着新年的脚步来欣赏艺术家的礼物,福气常在哦!祝大家新年好!at:2010年01月01日 晚上7:17

深加工结转-回复恩,恩,也祝月亮新年快乐,开开心心的!呵呵! at:2010年01月04日 早上9:37

一湾清泉-评论

我刚回来,太累了,先顶,再看,新年快乐。at:2010年01月03日 凌晨3:10

深加工结转-回复慢慢看,累就休息,休息完想看再看!呵呵,泉新年快乐哦! at:2010年01月04日 早上9:37

归燕-评论

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在于对艺术的深刻感知。希望在,爱就在!at:2010年01月03日 中午12:38

深加工结转-回复燕做了双向的评论哦,砖头感动,特祝您生活愉快,嗷嗷发财! at:2010年01月04日 早上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