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存还是毁灭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那么在生死之间,又是怎样一种生活,怎样一条出路呢?当大多数生命在看似相同的每一天中不断被重复的时候,焦虑和不满便在阴暗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了。
生存还是毁灭,我们对此感到怀疑,而对其本质的探究也不会令人满意,因为没有人可以让所有人都信服地解释这一切;而在重复那些简单、乏味生活的同时,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生活所诱惑了。
普罗米修斯,被放逐的古神祗后裔,因从阿波罗那里盗来火种,把它带给人间而受到宙斯地惩罚,被缚于高加索山的悬崖峭壁上,每天都要忍受神鹰啄食肝脏的痛苦。这样的刑罚年复一年,天复一天......我不能想象普罗米修斯每天煎熬痛苦的时候还高唱着人类的赞歌,以身饲雕的美好;当痛苦不能被超越的时候,承认与习惯无法超越的苦难就变成了唯一的出路。
习惯,做为常人确实很容易习惯于平庸。我在o广告公司工作已经是第三个年头,经历了多次的公司职员变迁。就在今年年初,我成为了设计部唯一的老职员,从首席设计师晋升为设计部经理,负责招聘和管理工作。大家说该庆祝一番,而我并不能因此而得到些许欢乐。权力范围的扩大只会让我承担我并不喜欢的责任和义务,消耗掉我写作的时间,这样想虽说自私,可事情确实如此。
他人的美酒,就是我的穿肠毒药。或许从一开始,我就被生活所诱惑了。我想得到我想要的,那么,就必须牺牲我不愿失去的东西,孰轻孰重,天平该向哪边倾斜呢?首先必须知道的是,我想得到什么?我在电脑面前思索着这个问题,是金钱还是荣誉呢?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小说家,成为一名用文字表达智慧的人,这就是答案。但这并非生活里唯一的出路,因为写小说远不如做设计那样可以给我带来丰厚的物质财富,更何况能否写好也是个未知数,那么,为什么我依然对此痴迷不已呢?
生存还是毁灭,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当人类本身对惯常的生死之间的过程感到厌倦和困乏的时候,就会寻找和挖掘新的出路,而陷入这类问题的根由便是自我早已不知不觉被某种事物所诱惑,一步步踏入其中,走得越远,离自己的初衷也就更远。精神财富与物质财富,哪一样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维持得更久远些呢?
当普罗米修斯被缚在悬崖上的时候,芸芸众生同样也正在遭受着苦难--火种只能给人类带来外部世界的光明,却不能改变人类本身的命运。命运的车轴在生死之间不停地滚动,在车轮与地面数以万计地摩擦过程中,轴辐与铁皮已经脱落,最初纯洁的生活早已与身体分离了,我们开始迷恋外部的世界,被其诱惑,无法自拔。
二 权力的诱惑
权力的作用在于,可以直接影响到自己和他人的命运。
今年年初,当设计部最后一位老同事向我告别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将面临权力的选择--要么获得,要么因放弃而离开这家公司。不出所料,总经理果然来找我谈话,要我负责设计部的所有事务。与此同时,他提出了加月薪和年底分红的丰厚条件,甚至给我算了一笔帐。随后,他递给我一根烟,胸有成竹并且得意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等待我给他意料之中的答复。
让我们把时间暂时停留在这一点。按照某些电影和憋足小说里的情节,我应该有力地回绝他。我会说,那不行,我宁愿做一名普通设计师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梦想,陪那些我不喜欢的客户吃饭。在这一点上,我就变成了让观众和读者喜欢的老好人,赢得一片好感与掌声。事实真是如此吗?倘若我真编造出以上情节,就相当于美化、欺骗自己,没有比这些更让人觉得可耻的事情了。我坐在椅子上,吸完一支烟,然后把烟蒂用力碾灭在玻璃烟灰缸里。在白色雾团向上升腾的时候,我看着总经理的脸说,好吧,这是个不错的决定,我会努力做好这份工作的。我微笑着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回到设计部,开始某种新的生活。
我的办公桌上早已放好厚厚地一摞应聘者的个人履历表,上面贴着两寸的黑白照片。当我反复看这些照片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也身在其中。我有挑选的权力,同时我也是被挑选者,这样想真是可笑。
应聘者接踵而至,有善于言辞者也有表情木讷者,神情紧张者,哪一类人更有能力或是更适合这份工作呢?我无从回答这个问题--当人处于特定时间和特定场所的时候,第一印象往往是一种错觉。提问,回答。提问,再回答......在和不同的人的交流过程中,我不断演习着某些内容。例如:公司业务范围,发展状况,薪水福利待遇等等。在n次地叙述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几乎不用做任何思考就可以把这些事情说得近似于完美,没有语病,逻辑亦不会发生混乱。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的肝脏开始隐隐作痛,我抬起头,看到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正望着我揶揄地笑。他对我说,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呢?我说,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完成,我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普罗米修斯纵声大笑,那恣意狂放地姿态使得他整个身躯都颤动起来,而用来束缚他的铁链便不再是刑罚的工具,那铮铮做响在天空上激荡地声音变成对我的嘲弄。我开始变得恼怒起来,我说,你早已不是天神了,你没有权力取笑我。你是在嫉妒我,因为你的权力早已被剥削,甚至是死的权力。普罗米修斯说,在偷火种以前,我就知道我将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当我无法超越苦难的时候正是我最清醒的时候。普罗米修斯又说,那么你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呢?你只是在用你自己被诱骗过的生活再来诱导其他人的生活。普罗米修斯说完这句话之后,神鹰又飞回来了,谈话不得不中断。
一个星期之后,我留下了a君、b君和c君。a君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鹰勾鼻,宽肩膀,背有点驼,稀疏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使人不自觉地想到秃鹫。a君很喜欢搞人际关系,试用期的第一天就拿了一大沓娱乐城的票送给我们,说请大家去玩。到了第二天,a君又拿了厚厚一沓票券,对我说,知道你的票不够用,这些都给你。那么,a君的行为真的博得大家的喝彩声了吗?开始的几天里,确实如此。可过不了几天,大家却发现a君事实上是一个能力欠缺,专爱说大话的人。半个月之后,老板也察觉到这一点,他对我说,翼,请他回去吧。
我把a君叫到大厦的通风口处,递给他一支烟,把老板的意思转达给他。当他接过烟卷的时候,我察觉他的手势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为什么会如此呢?大概是a君被淘汰出局的缘故,他在o广告公司的工作不被认可,从竞争的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失败者。我对他说,不要灰心,可以的话,我会介绍其它广告公司的老板给他认识。a君接受了我的好意。在这次短暂的交谈过程中,我行使着说话和表达好意的权力,而a君行使着接受我好意的权力。当a君微驼着背离开o公司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光彩,事实上,我不喜欢他,我只是不希望a君恨我才做出以上的举动。这一切可耻吗?谈不上。意义又何在呢?诱骗自己不要被任何人怀恨在心,似乎怀恨的力量真可以起到诅咒的作用。
同a君相反,b君是我真正喜欢的人。此君沉默寡言,性格内向,整日坐在角隅里一声不吭地做设计。b君的绘画感相当好,笔法大胆,画面内容也很有想象力,在b君身上,我看见了昔日的我。在他的身上,我看见了一种我不可能完成也不能达到的创作欲望:自从我的兴趣转移到文字上面去之后,对绘画与设计的感觉就大大地削弱了。b君有天赋,这是不容置疑的,当命运把b君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便知道他可以完成我未完成的梦想。在潜意识里,我真的想帮助他吗?从外貌上看,b君和我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b君个子不高,虽谈不上瘦弱却现显得神情黯然,郁郁寡欢。第一次见到b君是在8月炎热的午后,b君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汗衫,领口压得很低,露出胸前的一圈红痱子,一直爬到脖子根部。b君头发剃得极短,漂亮的头盖骨上只留着青色的一圈,象刚修剪好的草皮。b君坐在我对面,微笑时的表情看来十分幼稚,和他颌下浓密、卷曲的胡须很不相称,b君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我得知b君的生活状况不会太好,他在艺术和自我性格上的狂热也和现实生活中的他截然相反。在o广告公司的时候,他更象是一个怕羞的小男生,和陌生女孩说话都会脸红,他说话的时候甚至害怕看我的眼神;在b君的艺术世界里,他表达着放纵的情欲和潮水般一浪接一浪的热情:在一座二十多层楼高的大厦里,系着领带的白领男女们,裸露着身子,疯狂地调情、做爱,整个构图呈现出佛教的“万”字文。在永恒的涅磐中,性爱被表达得袒露无余、无所顾忌。那么,哪一个“他”更象是“他”呢?b君曾经在绘画及设计美展中获得过几次大奖,然而,这并不能让他摆脱窘迫地生活状况。b君疏于交流,封闭自我的个性过早地扼杀了他一切有可能的机会,而这一切,终于被我发现了。当b君坐在椅子上,取下脸上那副缠着白色胶布的黑色塑料眼镜框的时候,我不禁想道:帮助他的时候到了。遗憾的是,b君没过多久就离开了o广告公司。走的时候,b君第一次看了我的眼睛,当他羞怯的目光和我的眼神接触的时候,我知道他正在对我撒谎。b君为什么要欺骗我呢?换而言之,他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对我说实话呢?回到开始的第一天,当我第一次和他交谈以后,我就想方设法让他成为我理想中的人,实现我未曾实现的梦想。我用蹩脚愚蠢的手段回到从前,诱使b君和我处于同一轨迹之上,我试图用有形的权力来控制无形的未来,而我最终失败了。
现在,我终于有时间把视角转移到c君身上了。确切的说,在此以前,c君被我忽视掉了。c君是一个皮肤黝黑,四肢粗壮的男人。他的粗壮是一种未离原始的粗壮,有着土著人一般强悍的身体和凸起的肚子构成了他臃肿的身躯。他有一张常人不愿意去看第二眼的脸,额头、眼睛和鼻子向后翻转,象被人揍过一般,下唇突出,脖子上有三道肉纹。o广告公司几乎所有女性都不能接受他这副长相,她们说,翼,怎么能让他做我们的同事呢?我说,不可以从外貌上来评定一个人是否优秀,外貌有缺陷的人往往比其他人更有上进心,也更有可能成功。我的话并不能说服所有的人,x女孩就是其中持相反意见最坚定的一个人。x女孩说她无法面对他的脸,无法面对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更不能容忍每天下班以后和他坐同一辆公共汽车。一个月以后,x女孩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小屋,据说她宁愿每个月多花几百元钱也不愿意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这张脸。不过我和她都知道,这只是骗局的一部分而已。
三 情感的作用
x女孩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拥有一张开心的脸和高挑的身材。同样,x女孩也是一个未知数,她的未知正是她无法把握和控制自己的未知。当前者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见她笑厣如花的面容和洁白的牙齿,还有淡红色的牙龈和紧缩的肩膀。她时常处于紧张状态,走起路来四肢都显得有些僵硬。我开玩笑地对她说,淑女走路的时候背要直,脚步要轻盈,倘若在裙裾上系上铃当的话,不该叮当做响,而是发出琅琅的回音,就象远山宝塔尖上隐约若现的风铃。她笑了,她说自己无法摆脱现在的生活状况,她自幼就不是淑女,并且永远无法改变。她说他们家人都有神经质,父亲每天下班除了打麻将之外不做任何事情,母亲则总是以怀疑地眼光时时刻刻盯着她,似乎担心她会随时拿走家里一些东西。她说自己永远无法忘记小时侯吃鱼被刺卡住时的那一幕:她用手握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而她的母亲就坐在一旁傻笑,似乎喜欢她脸上因为难过而显出地痛苦表情。
x女孩自幼就厌倦她周围的环境,当她背着书包回到家里的时候,闯入她眼帘地便是一大群叼着烟卷,赤luo着上身的男人和身材臃肿,腋下散发着香水与汗渍混合味道的妇女。那一群人占用了她吃饭的餐桌,她就把小板凳搬到门口吃。吃完了饭,她就趴在家里的缝纫机上,背对着他们做作业。
在做作业的时候,x女孩尽量少喝水,她害怕上筒子楼的公共厕所。有好几次,她一个人在厕所里的时候,碰到一个有“露阴癖”的男人,当她看见他那玩意的时候,她吓坏了,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里,她飞快地向外跑去--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我和x女孩自幼就在一座筒子楼里生活,几乎无话不说。从我们迈进青春期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双方谈论任何男女之间的事情就从不会感到害羞。我知道她的月经期,她也知道我遗精的次数。再大一点,我们就说起那个“露阴癖”的男人(那人已经搬走了),我说我查一下资料,看看他的心理状况。后来,我就把结论告诉了她--当你在他面前感到惊慌失措的时候,也就是他最兴奋的时刻。x女孩问我,怎么会这样呢?我就给她看了资料,还给她看了《精神分析引论》。看完书之后,x女孩说你们男人真丑陋,觉悟也真低,她把书塞给我,一声不吭地走了。虽然我们还是好朋友,不过从此以后她便不再告诉我女性的秘密了。x女孩开始追求一种无性的爱,一种近似于女人的阴柔的男人,倘若把这类男人的形象勾勒出来,应该是这副模样:妩媚的脸和眼神,白皙光洁的皮肤,柔软的四肢上没有任何肌肉,标志性别的阴茎垂得很低,象一尾没睁开眼的鱼。我把我的分析告诉了她,她说我真下流,也因此好几天没有理我,直到我发誓再也不说这样的话,她才肯和我重归于好。
我和x女孩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之间有着一种超越性别的感情。我们从不对对方的生理和心理有足够的兴趣,虽说我们都不难看。而x女孩的噩梦并没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淡去,每到周末,纠缠于她的那些丑陋男人的身影就出现在她面前,坐在她的家里,坐在离她小床不远的地方,吸着烟,说着那些真正称得上下流的下流话。她说,我要是个男孩子又会怎样呢?我就会继承台湾祖父的所有财产,而不是一盒子不算贵重的首饰,我会远离这些人,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她说,每次她和母亲吵架的时候,母亲就说她只配过这样的生活,并且永远都会这样。母亲把她的日记本抄出来羞辱她,嘲笑她,骂她是个自以为是的臭丫头。这是她的过错吗?她开始恨她的祖父,她宁愿祖父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在我二十岁那年,我们家搬到了离这里很远的另一个社区。临行的时候,x女孩突然趴在我的背上大哭起来,她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哭。她的母亲则站在一旁冷笑,似乎我和她之间正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大家信不信,这是我和她之间真正意义上地第一次拥抱,虽说我们早已知道男女是怎么回事,并且都曾有过恋人。我拍着她的肩膀说,别哭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她说,你骗了我,说完以后就把我推开,也不再流泪了。
我们再次见面是在两年以后。我到o广告公司应聘的时候,发现她在里面做文员。当天晚上,我们一同到附近的“麦当劳”里去吃便餐,我们面对面坐在通透的玻璃窗旁边,都没有说话。窗外的大雨不断地从光滑的玻璃上流下来,形成一道道雨帘,x女孩把蕃茄酱涂到盘子上,然后对我说,事实上,如果不是偶然地相遇,你永远都不会去看我,对吗?事实上,你早已遗忘你说过的话,对吗?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把装可乐的纸杯弄得叭哒叭哒地响,我感到羞愧,我弄出声响来掩饰这一切。
吃完便餐以后,她说,你先走吧。我说不,我送你上车。她说她要一个人散散步,她站在“麦当劳”的门口,撑起一把缀有碎花的蓝伞,把我丢在了身后。我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我从没如此迷恋过她的影子,她走路甩手的姿势,我想:这是她吗?她有这么迷人吗?没有人回答我,我想起了普罗米修斯,他也不能回答我。x女孩在车站旁边的小花坛边停了下来,弯下腰,摘了一些白色的小花。然后,她转过身子定定地看着我,露出了微笑。当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站在花坛上,让我抱她下来。我用手臂揽住她的腰,轻轻把她放在路面铺了瓷砖的灰色方格上。她把伞把靠在肩上,用手掌擦了擦我的下巴,说,你长胡子了。然后,她掂起脚尖吻了我的嘴唇,几秒种以后又吻了我一次。然后,她侧过脸,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眶里有些湿润。
“再见!”她说。她把雨伞从头顶上拿了下来,行了个礼,转过身子就离开了。
“再见!”我说。我本以为她会回头再看我一眼,然而她没有。
当我坐在公共汽车的时候,我才发现衬衣纽扣上系着几朵白色的小花。我茫然无措地看着窗外,我发现对面医院二楼的玻璃窗已经打开,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吗?那是她吗?雨太大,车太快,我看不清楚,但我宁愿相信那就是她。我的肝脏又开始疼痛了,一种潜藏地负疚感控制着我的情绪。我闭着眼睛,虚脱地靠在玻璃窗上,我想起了一切。我发现她只是一个孩子,在以前我们经常去的郊外的那片树林里,她就躺在两棵大树之间的吊床上,嘴里唱着“外婆桥”;我又想起汉江边那些低矮的灌木和柳树,还有头顶上空飞过的成群的灰喜鹊,我躺在沙滩上,x女孩正笑嘻嘻地把我埋起来......尽管我把眼睛闭得很紧,然而我还是流泪了,我第一次为她流泪居然是在公共汽车上,眼泪究竟要我偿还些什么呢?我有办法留住她,从一开始,在“麦当劳”里的时候就可以对她说我爱她,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然而,我立刻发现事情并非如此,我只是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同情和爱截然不同。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生命中有太多的理由比爱和情感重要,没有必要为此受苦,也没有必要为此考虑太多。
一个星期以后,我和x女孩再次见面了。我成了o广告公司的一员,也就是她的同事。在亿万人群中,这仅仅是偶然吗?为什么故事的结尾要走向庸俗呢?我把问题抛到了脑后,我和她之间也绝口不提那天发生过的事情,似乎已经从记忆中彻底地抹去了。在生活里,没有彻底、绝对的浪漫,情感的欺骗只存在于一些唯美的故事里,就象浪涛尖上的泡沫那样容易碎掉,被滚滚地巨浪湮没。
就这样,我和x女孩平淡地相处了三年。
四 侵犯与强*
c君来到o广告公司不久之后,我发现他对x女孩有明显的好感。他总是利用工作上的事和她接近,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挨在她的身边。也许,c君并不知道x女孩极其厌恶他,因为她在人前一直都表现得很和善。
当x女孩第一次见到c君的时候,就无法让自己对他有稍许的好感。c君的出现使她又回到了童年那个无法摆脱地噩梦--她坐在缝纫机上写作业,一双眼睛在背后偷窥着她。然后,有人走到她的身后,抚摸着她的头发,跟她说些学校里的事,一件硬硬的东西在她背后不断地摩擦。每当c君用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看着她时,她就想起了身后那个硬硬的东西,无法对她父母说起的东西。许多年以后,她觉得再次被它侵犯了,她不能让它再靠近她,她租了一间小屋子。
x女孩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小屋,没有人打扰她也没有人再侵犯她。当她蜷缩在被子里,却并不觉得安全,她被窗外那棵枯树的枝桠吓坏了。她并没意识到,噩梦没有因此而消失,噩梦只是换成另外一种方式进入了她的生活。她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她害怕,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就挂断了。她没有再打来,而我却因此而失眠。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当x女孩租了一间小屋,又给我打了电话之后,我突然想到生活中的一些事情。除了睡眠以外,我还可以做些什么呢?我觉得背后有一件硬硬的东西正在推动着我前进,我不愿去想,但我明白那是一个男性巨人的生殖器。
时间退到三年以前,我正坐在总经理的办公室里。他递给我一支烟,靠在椅子上对我说,好好干,两年以后给你公司百分之二的股份。那一次,我相信了他,工作也做得很出色,但我没得到他允诺的那几十万。我没埋怨他也没有埋怨任何人,因为我知道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是怎么回事,人和人之间从来就不是平等相处的。当你有上亿资产的时候,你有把握从自己的资金中抽出几百万给一个曾经你口头允诺过的人吗?事实上,大多数人也很容易满足,因为他们的薪水比其他人要高得多,他们也自认为很优秀,随后,他们开始用自己的生殖器去引导他人的生活。我也开始诱导a君、b君、c君......事实上,大家并没有过错,我们只是被诱惑过的生活强*了还不自觉。
在这篇小说里,我给每一段都加上了标题,为的是方便阅读,也为了诱导读者的思路。然而,小说家是无法驾御小说本身的,小说家只可能以他自认为的真实来阐述他的故事。古典的叙事方式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那么,现代小说的意义又何在呢?小说是重的,是根植于泥土,诗性是轻的,飘在天上也不怕人神震怒。可是现在,我不能确定我的方向,因为我身后有一个巨人的生殖器在不断地侵犯着我,我一直被诱骗着、强*着,然后我又用我所能够行使的权力开始强*其他人......我要写下去,因为我要摆脱被强*的故事。我知道这是一篇好的小说,尽管有些人会不喜欢它,甚至仇恨它。我也可以重新去写,删去一些内容,让它尽可能的美丽,尽可能地更象是一则故事,不过,我会因此被继续强*下去。
同样,x女孩也告诉我生活的谜底。她说,你一直害怕承担责任,你要活在目光之中,就是这样。她说她也未曾爱过阴柔的男人,那只是在我面前欺骗中的欺骗。
我不禁回想起我和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彼此的生活都在对方眼里袒露无余,私有的、被诱骗过的生活远离着我们。她在我眼中不再神秘,我在她眼里亦是如此。我一直拒绝着某种情感在我的内心里滋长,我害怕被侵犯,害怕自己被她剥掉外衣,变成一个裸者。当我长大成人以后,普罗米修斯把火种放在我手里,但我不会真正去使用它,我害怕我自己的脸,还有自身一切丑陋的东西。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我一直爱着x女孩,我要和她共同去克服那个噩梦。
五 解放后的普罗米修斯
让我们翻开书,重新回到普罗米修斯的故事里吧!这个聪明的神裔从泥土里找到了天神的种子,把他们塑造成“人”,使他们摆脱愚昧与无知。然而,普罗米修斯并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无论谁,只要他学会承认定数的不可制服的威力,” 他说,“就必须承受命中注定的痛苦。”
潘多拉的盒子底上还深藏着唯一美好的东西:希望,但潘多拉依照万神之父的告诫,趁它还没有飞出来的时候,赶紧关上了盖子,因此希望就永远关在盒内了。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各种各样的灾难充满了大地、天空和海洋。疾病日日夜夜在人类中蔓延,肆虐,而又悄无声息,因为宙斯不让它们发出声响。各种热病在大地上猖獗,死神步履如飞地在人间狂奔。接着,宙斯向普罗米修斯本人报复了......有一天,赫拉克勒斯为寻找赫斯珀里得斯来到这里。他看到恶鹰在啄食可怜的普罗米修斯的肝脏,这时,便取出弓箭,把那只残忍的恶鹰从这位苦难者的肝脏旁一箭射落。然后他松开锁链,解放了普罗米修斯,带他离开了山崖。
普罗米修斯彻底解放了吗?普罗米修斯必须永远戴一只铁环,环上镶上一块高加索山上的石子。这样,宙斯可以自豪地宣称,他的仇敌仍然被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
不过,我开始理解普罗米修斯的处境了,我的身上也正在聚集着某种力量,因为我看到了希望。
(实验性小说 起稿2003-9-16 修改 9-2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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