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印村（苍梧村落走笔之九）

假如二十年前，我肯听从领导的意见，我会和大印村结下几年的缘分。大印村离城十多公里，属苍梧旺甫镇。那时候虽然有说不上级的桂梧公路经过旺甫，却不经大印。从公路边入大印，还没有能过得小车的路。

当年据说在大印村发现一口泉，经化验，水质意外的好。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达到国标，而有害物质几乎为零。我喝过，口感极清甜，认为市场上已有的品牌，都及不上大印矿泉水。

上级要在里面设大印矿泉水厂，曾有意让我入去打前站。征求我意见时，我强调家庭困难，无非是上有老下有少之类的藉口，去如此交通不便的地方，不适宜。领导也是征求意见而已，并没有下死命令。就此，我错失了现在看来接触大印村的最佳时光。

如今，一条全新的二级公路直通桂林，就经过大印村口。前几年，旺甫镇划入城区，并把新公路两旁的丘陵地带推平，开发了一个工业园。大印村除了原有的农宅和小部分菜地，几乎所有稻田全被征用。一次去旺甫镇，发现公共汽车有一站就是大印。汽车经过时，看见一座牌坊，上书“大印”二字。由不得心生好奇，决心访一下大印。

大印村的牌坊后面，有一棵大树，冠如车盖。这种村口有大树的景致，苍梧村落十之八九。大印与别的村不同之处，是树下的“社公”后面还立有一堵墙。“社公”旧谓土地神，各条村落都有。当地人习惯把祭祀社公的地方也叫“社公”，一般都有个“公”像。但大印村的社公没有，只有一块立着的石板，上写“大印坊主”四字。后面的墙上有一副对联：“大坊前途千秋长，印主后来万代春”。联的意思非常直白，为求地方的吉祥永远，不会学文人的酸腐。上下联的首字即是大印，不难想得到，“大印”二字，必有因果来历。

我并不急于向人打听，沿着小路入村东张西望。路过几座似是做小买卖的平房，其中一间是“老年人活动室”。里面搓麻将、打扑克的，却并非都是老年人，可谓少长咸集。他们也会向我打量一下，并不惊异，因人世清平，不会把生人轻易当贼办。惊异的倒是我，怎么这么多年轻力壮者，用这种方式消闲，也不怕误了光阴。

走了一圈，知道大印村是傍着一座山侧而建的。这山不高，若要上顶，也不足百米。房屋没奇特之处，也无古色。我看见贴着山脚下有几颗巨石，横竖高皆过两米。虽然风化得没棱没角，但可确定基本是方形，如硕大的印玺。

我忽然想，大印的村名，莫非就因这如玺的巨石而起。心生此念便越看越像，不由得自以为聪明。正巧大石旁的菜地，有一妇人正在浇园，便欲过去问问。那妇人已抬起头来，约莫四十年纪，笑吟吟的看着我走近，很有礼貌地说：“先生来此何事？”我一惊，原来自己的行藏，早已被人注意，幸好形迹不算鬼崇。

我先向她问好，然后请教她，这大印村名的来历。以为所答，必如我心中所猜。不料她说出的答案，不但匪夷所思，还让我后悔为什么不在早几年未开发前过来看看。

她说：“如果你走上这山顶向东望，下面的丘陵，组成一个很大很大的绿色‘印’字。大印村就这么得来。”我一听，心摇神荡，抬腿就想上山。妇人格格地笑：“你现上去看不到了。那些丘陵早就被工业园推平了，你只能看见一片黄土。”回想村口大树下的社公和对联，都不离大印。大印莫非是这一方人的图腾？现在印字的山脉虽然没了，但大印，却印在了人的观念里。

那么，大印矿泉呢？经村人的指引，我在离大印村两里多路的一条山谷里，找到了当年生产大印矿泉水的地方。一个院子大概占亩多地，里面有座车间，百来平方。如今铁门深锁，人烟俱无。泉呢？村人答我：“哪来的泉，是钻眼钻出来的地下水。”我一惊，心目中对大印矿泉的良好印象，竟灰飞烟灭。

虽然上山再看不见那神奇的山脉了，但我还是上了山。放眼十里，工业园的厂房方方正正，如陈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色彩斑烂，一片繁荣。但我却在将要离开大印村的时候，一刹间有种莫名的失落，如山丘被推平了绿色，如黄土被扒开了胸膛。

2009-1-1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