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鞋

——怀念母亲

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买鞋子，母亲就亲手缝制“千层鞋”给我们兄妹几个穿。儿时的我看见同伴们穿着“少林鞋”，羡慕得要命，母亲便仿照着“少林鞋”的样式给我们做“少林千层鞋”。穿着“母亲鞋”走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春夏秋冬。

制作千层鞋可不是简单的事：设计、搓麻绳、拼布料、纳鞋底、包鞋底……每一项都讲究技术和耐性，村里的年轻女子几乎都学过，可没几个能学成。母亲是村里制作千层鞋的能手，每逢村里人家有女儿出嫁，总得让我母亲制作几双（那时在我们那，一个女儿家出嫁，如果有几双上好的千层鞋陪嫁是非常让人羡慕的事）。母亲也因这些活儿，一年到头没有几天空闲。

我家屋后有一小块苎麻地，这苎麻挺好，每隔一段不久的时间便可收拾，一年可以收割多次，每次收获母亲总要为此高兴许久。苎麻弄回家，她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去叶，将苎麻对折，只消轻轻一捏，麻芯便溜滑出来，再把麻皮分成两半，将一头摁在地上，用锄头轻轻刮去上边的黑绿外衣，白亮亮的麻丝片便也呈现在眼前。母亲将一绺绺的麻丝片架在竹架上打成一小捆一小捆，置于太阳底下晒，不用多久，便可收回。

搓麻绳是经常的事儿。母亲将晒好的麻丝片放在水里稍微浸上一浸，麻丝片有点变软，便将麻丝片搁在三尺凳沿，将麻丝片分成更细的麻丝，便可搓麻绳了。母亲找来那块磨得黝黑的瓦片，放在右大腿上，就开始了她忙碌的工作。

搓麻绳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要均匀，粗了穿不过鞋底，细了容易断线；长短要有定数，太长了，容易打结，短了，纳鞋底时，接线是比较麻烦的事。曾经，我趁母亲休息的空闲，偷着搓了几下，均匀的麻绳被我搞得一节粗一节细。母亲见状，赶忙跑过来，夺过麻绳、瓦片，把我搓起来的，慢慢地解开，又继续着她的工作。我在一旁看着，母亲一边搓麻，一边唠叨。我在一旁，只剩下“哦”的份。

备好了麻绳，就开始着手准备做鞋子的其他材料。母亲给别人家做鞋子，别人家会准备好布料。给我们兄妹几个做鞋子，她总要把我们的衣服上上下下找个遍，烦恼好几天，哥哥穿着小了点的衣服，弟弟可以轮着穿；少数几个地方破了的，缝缝补补还能穿，她一律舍不得剪。几天下来，总算找到了些许衣物，够做一两双鞋的布料，母亲便煮一小勺的番薯粉糊，取出早已设计好的鞋样，（鞋样好多，有不同的尺码，长的短的，大人的小孩的，即便是外人叫母亲做鞋，母亲也能找出合适的鞋样来。）给我们做鞋。

母亲找出我的鞋样，将鞋样放在我的脚上试了试，再将鞋样贴在一块较大的布料上，用一根粉笔头将鞋样画了下来，依着粉笔线剪下，在剪下的鞋样上，涂抹番薯粉糊。将原先找来的旧衣物尽量剪成大块的，大块的布料她舍不得用，将小块的布料分块均匀地贴在鞋样上。中间有少许空隙，就用刚才剪下的角布剪出，也贴上。母亲的手艺真的是不错，不同款式，新旧不一的布料贴在鞋样上，看起来就想是一整块的花布料。贴好了一层，她便用剪刀依着鞋样剪一层。就这样，贴完一层剪一层，又一层，记不得贴了多少层，记不清剪了多少层，于是我就给母亲制的鞋子叫作“千层鞋”。最后一层，母亲用了一块较大的，能铺满一只鞋底的布料。布料大块的时候，就两只鞋底都用同样的布料；布料不够大的时候，她就用两种不同的布料贴上，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穿的鞋子，鞋底很多时候是两样的。鞋面就简单多了，母亲就用了一个鞋样，贴了三层就完事了。但是，鞋面做起来却也不轻松，还得加进松紧条，加上鞋带扣。

做好了鞋底鞋面，就进入了最繁琐的工程，那就是纳鞋底。纳鞋底，就是用先前准备好的细麻绳，将鞋底缝牢固。这也是母亲最繁重的工作，记忆中，小时候，母亲一有空就拿出麻绳，鞋底，鞋锥纳鞋底。平日里，几乎时时刻刻都能见着母亲手中拿着一只鞋底。母亲用鞋锥使劲地往鞋底上锥，锥出个小洞，转两圈，抽出鞋锥，穿过纳鞋针，拉紧麻绳，再用鞋锥绕两圈麻绳往下再拉两下，将鞋底纳得结结实实的。完成了一针，她将鞋锥放在头发上磨了两下，又继续……纳鞋底，非常损眼睛的，母亲纳鞋底的时候，总时不时地擦眼睛，泪花含在眼圈里，又继续纳。

几十天的千针万线，终于纳好了鞋底，母亲便将鞋面缝置于鞋底上，再用鞋刀将鞋底周围露在外头的布料裁整齐。一双鞋也就这么做好了。

穿着母亲缝制的“千层鞋”，别样的温暖，舒适。母亲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了，不能再给我们纳“千层鞋”了，可20年前母亲纳的“千层鞋”都纳在了我的心中：母亲用鞋锥使劲地往鞋底上锥，锥出个小洞，转两圈，抽出鞋锥，穿过纳鞋针，拉紧麻绳，再用鞋锥绕两圈麻绳往下再拉两下，将鞋底纳得结结实实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