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寺（苍梧村落走笔之十）

梧州市西郊，有村名龙华，龙华村有一座山叫东华山。海拔不算高，只有二百来米，因周围都是黄土丘陵，便显得异峰突起。山上植被丰富，常年郁葱。东华山上有东华寺，东华寺虽小，却有故事。　

传说五百年前，山下的村里有个员外姓张。晚年得女，爱若掌上明珠，亲自教书写字，时不时带女儿到山上去游玩。及女儿渐渐长大，到十岁时，懂得自己出去玩了，员外也年高气衰了。　

一日，女儿又上山玩去，竟一天一夜没有回来。员外急了，不顾老迈，自己爬山到往常去的地方找，却见女儿在一块大石旁，双手合什，口带微笑，已然坐化。身后山峦紫气盈天，女儿坐的地方，正看得见村村农舍，庄稼青绿。　

张员外强忍伤悲，回去告知老伴，欲请人上山处理女儿后事。但再来时，却不见女儿法身，只见紫气更浓。员外只得空山做了场法事。回家后不久，即闷闷不乐而死。员外的夫人，先失爱女，再失丈夫，也是悲痛欲绝。她变卖所有家财，请人在山上建了座庵，因东华山之故，就叫东华庵。夫人日日在庵内念经，直至终老。　

五百年后，有一个女医生。她的丈夫因车祸致瘫，女医生精心服侍了几年，不治身亡。女医生从此专门资助因车祸致残的人，后财力不继，便到东华寺出了家。现在的东华寺主持，即是当年的女医生。

女医生做主持后，广结善缘，很得周围的村民爱戴。渐渐香火鼎盛，不但寺里佛像重塑金身，且上山道路，也得村民义务开阔，铺上石子，还开山辟了一个停车场。现在，小车可开到半山，然后再走一二百米，即可抵寺。　

我偶然听一村民说起第二个故事，莫名的有点感动，便生了访问东华寺之心。与友人骑摩托直到了寺设的停车场。那一次只是走马观花，只觉寺院不大，所处环境却是幽深清静。有十来个香客似是一家老少，正跟一个师父念经。我原想若有机会，与师父聊聊话儿，但看情形不便打扰了。天气又太冷，不可久待，捐了点香油钱，便即下山。此谓一访东华寺也。　

过得半个月，天气暖和了，下过几天的雨，转而阳光普照，再约了两个女士，打部的士，二访东华寺。　

让的士在山脚停车，我们自己登山。司机问我是否要等，我说不必等了，说不定我们什么时候下山呢，他便回了。我看了看时间已十点四十分，估计到达东华寺得20分钟。我想的是未必有机会与主持说说话，那就权作郊游，下山时自己走回去得了。　

因为步行，得以从远处细细地打量东华寺。果然是隐蔽在深山密林里，一片寂静。到寺门口，发现全无香客，想我们是来得晏了，早上来的客人已经就走了。向功德箱里捐了点零钱，一个俗家男人向我们走来，教我们取8支香，先敬这里后敬那里，一一指点着我们。我悄悄地向他打听，可否在这里吃顿斋饭，他说可以的，带我们转过侧门，到了一个写着“观堂”字样的小间。后来知道，观堂者，是出家人吃饭的地方。　

里面有几个俗家妇女在忙碌。我向她们说明来意，其中一个说：“我们的斋饭已做好了，恐不够多了你们三口。做点面条吧，好吗？”我连称好好，瞅见这里又有一个功德箱，知道是不必说什么饭钱的，随意给点零就行了，于是放了几元钱入去。　

在等做面条的空档里，我再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见到大师了，她正在观堂前向着青山诵经。我走到跟前，她正好转过身来与我打个照面，我连忙说：“大师好。”她微微一笑，说：“你好。”还没等我再说，她已转身进入观堂。我不敢随入去，怕自己的俗气唐突。　

过几分钟，一个妇人捧了一大盘汤面出来，还有一碟小素菜，三个饭碗三双筷子。堂外有桌椅，我们便在外面吃了。虽然是素的，味道却是甚好，只是汤面做得多了点。一个年轻的师傅笑着说：“尽量吃完，真吃不完了，里面可能还有人能吃的，别浪费了。”　

我们吃饱时，大师出来漱口。我问大师，可否聊一会儿。大师微笑着说：“你想聊什么呢。”我说想了解一下东华寺的历史。　

大师坐下，给我们讲了本文开头的第一个故事，接着再讲了一段变迁。原来这东华寺一开始是庵，后来曾经来过和尚做主持，世人又叫作寺。因为只是本地民间修建的，解放后也没在统战部备案，佛教协会就没纳入正规的寺院，或庵或寺，都是当地人自己叫的。直到几年前，释成清大师来看了东华寺，并写下额匾，撰了寺门的对联，东华寺才加入佛教协会。　

说毕这些典故，大师谈兴正浓，又给我们从布施从善，去执明智两方面说起了为什么要学佛。一个妇女过来说：“大师该休息了，一点钟啦。往日你午时必小睡的。等下两点又要起来做功课。”大师说：“三位施主今日来此，也算是有缘，我牺牲一点休息时间算得什么呢。”我起来拜谢说：“真不应妨碍大师休息，莫若我们改天再来。”大师起立说：“好。那就有空再来过。”送我们十来步，合什作别。

由外貌看不出大师的年纪，她面色红润，牙齿整齐，身体虽然瘦削，双目却炯炯有神。仅从她的手肤判断，应该有六七十岁了。这位大师是否就是当年那个医生呢？我曾经心里存下一念。但我知道不该问的。若果是，我何必重提她的旧事，若不是，又何必在大师前面提及他人的旧事。　

是的，东华寺的师傅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医生，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到一次佛地，是为了明心见性，还是为了求佛祖庇佑升官发财，这是智与迷的区别。大师曾说：“回头看看，你曾经执迷过的荣辱得失，是非恩怨，是不是都一场空了。那么现在执迷的，将来看也是一场空的。与其将来才放下，莫若现在就放下哦。”　

我想，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东西我们会很努力去得到，得到了固然是一种本事，但学会放下，或许才须要更大的智慧呢。　

这一天本来原路返回，最多是走走乡村小路，到此也没什么可记了。但下山后一个临时的决定，让我感觉无所不在的佛缘。　

我们来的时候，经过一个铁路涵洞，一个高速公路涵洞。因为在车上，没有觉得什么，只知道铁路和高速路相隔一里，几乎平行地伸向远方。但在山上看，便见到两条道路之遥遥无尽了。到山脚先遇到的是高速路，刚完成路坯。如果穿过涵洞，就是走回头路。我突然好奇心大发，说不如走高速路回去，一定能走回市区的。两位女同胞也觉得有理，便上了高速路。　

高速路上，前后只见灰白色的路面，两边是连绵的青山，空无一人，施工的也午休了。起初还好，走了大半个钟，便觉得不妙了，上有烈日暴晒，下无片叶遮头，手上又没有水，如走在戈壁里似的。心中无底的是，这高速路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达进市区的出口。偶然一个农民骑自行车经过，他也觉得奇怪，问：“你们要走去哪里啊？”我回答说去市区，他叹口气说：“两个钟你也走不出去。”　

这么一听，再怎么坚定信心　也觉得前路艰难了，即使打电话约的士来接，司机可能也弄不懂如何走上这条仅仅打坯的新路。这时我见到前方几百米处有辆农夫车在卸货，便说：“看运气好不好，如果这货车等下回市区方向，或许可以搭顺风，不成的话给钱也行。”　

司机是个40来岁的农民，我说句“大哥你好”，递上一支烟，他冷冷地说不抽烟。我不管他的冷淡，说想带个顺风车回市区，宁可给点资费。他问我们从哪里来，我说是东华寺。他向北望望，正好能远远看到东华寺。他说：“我就是东华寺附近的人，天天拉货也从东华山经过，惭愧呀，我竟从没去过东华寺。看东华寺的份上，你们不怕站车厢就等等吧，卸完货我们正好要回市区，钱就不必给了。”　

在车上，两位女士庆幸说，居然能搭上车回去，真是佛祖庇佑了。我想到的是，这人与人的相遇，可能都有种天意，或者说是缘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