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很穷，没钱读书。姐兄三人上了小学就辍学了。1951年，我小学毕业，让不让我继续初中，成为一个大问题。母亲知道读书的重要，说：“养崽不读书，不如养头猪。”一定要送我去读初中。

但是，她受到的阻力与压力很大。从家里来看，父亲体弱多病，体力不行。这年二月，大哥参军抗美援朝去了，二哥去湖北中伙铺开山运石头修铁路。家里缺劳力，穷得早饭米都没有，哪来钱读初中。旁人看在眼里，就在背后讥讽她：“饭都没吃的，还送崽去读书。”

母亲不管那些，决心要穷人家出个中学生。开学只一个月了，也正是新谷快要收割的时候。母亲找远房亲戚借了一担谷子，作我的学费，答应收谷后还她两担。母亲借高利贷让我读初中，她的心多么广大、执著啊。

可是，我只读了一学期，我家迁移到十多里外的戴公桥去种田，为减轻父亲的负担，母亲让我停学，帮父亲去戴公桥种田。那时，人民政府的政策规定：教育要向工农开门，发给助学金。学校见我没去上学，就登门劝学。我才于1952年秋继续读书，直至1954年冬毕业。

在这两年半的学习期间，母亲为我读书，真是殚精力竭，想尽了一切办法。有几件小事，让我终生难忘慈母的爱。

这一期开学了，没有钱交学费，借贷无门。母亲拿着自己织的一匹土布，陪着我，翻过一座上七里、下八里的五主坪高山，走了几个小时，到学校找总务老师，以土布作抵学费。老师看到我这么穷，决定不收土布，先让我报名读书，学费欠着以后再交。母亲千恩万谢，让我留下读书，一个人就回去了。

有一次，我们要统一配带一个印上“湘阴二中”及姓名的布符号（缝挂在左胸前），要收两分钱。周六放假我回家，向母亲说了，她拿两个鸡蛋，要我拿去作抵。老师不收，我又拿着回家。总怕爬山打烂，反而越急越出事，还是打烂一个。我怕母亲骂人，吓得哭了。出我意料的是，母亲只是“哎”了一声，眼眶里湿漉漉的。我低着头，心想母亲不骂人，为什么反而自己流泪呢？

我是寄宿学校的。母亲没有别的给我，就用罐子装着酸茄子、辣椒让我下饭。我那时的穿着都是乡村的衣裤。一次，母亲拿了几尺自己织的青布，对姐姐说：“中学生都快毕业了，还没穿过学生装，你缝条裤子给他穿啊！”就这样，我读中学期间，第一次穿上一条手工做的学生装裤子，直到毕业。

时间过去半个多世纪了，母亲送我读初中的点点小事，一直烙印在我心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