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寂寞的南方男子,有着所有南方人的水性和怜柔。
他喜欢穿棉布衬衣和宽松的牛仔裤。留着长长的头发。指甲剪得很短,干净圆滑。除了大拇指。
他在网上交了朋友。他叫寒。不喜欢热闹。沉默得象一块黑色的磐石。他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也许考虑这个问题就是一件不快乐的事情。
他叫她 雨。他们没见过面,也没互发过照片。她说她是和他在同一座城市,穿着竖领的绒棉披风。喜欢在走路时耳朵里塞上耳机听音乐。她喜欢他的文字。是唯一能洞察他文字里隐藏的情感的女子。
他把他的新作《娈影》发给她,那是他中学时代一段被封尘的感情。青葱岁月里,那段晦涩的恋情是他唯一的情动。
你很爱她。她看完了发来信息。但她不爱你,甚至玩弄你的感情。
也不是,可能她有自己的难处。那个结尾是我虚构的。我相信我们之间当初的感情是真的。
人都是这样。如果你认为一件事情不可能实现,你就会想尽所有它不可能成真的理由来反驳它。相反,如果你想那件事情成为现实,你就会找出一切使它成为现实的理由。甚至陷入沉沦,麻醉自己。幻想自己想要成为的现实。
他瞠舌。真的是这样么?他这样问自己。
他喜欢光着脚趾坐在电脑前写字。有时候赤脚行走在冰凉的地板上,到饮水机旁大口大口喝水。听着那些矿泉水在喉咙里发出寂寞的声响。他也会想远方的父母。
你说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呢?她问。小的时候糊糊涂涂的玩过了。大了,把玩具丢一边,把家乡丢一边,把父母丢一边。骗别人也骗自己说到外面赚钱。嫁个好人家。这就是人生么?
人活着。其实,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儿时的模样我已经记不得什么形式了。就这样懂事了。有了朋友,懂得孝敬父母,懂得珍惜友谊。懂得这个世界对你的赋予与责任。你不再为自己而活着。你要养二老。你要养自己。你要对你的亲人朋友以及认识你的人负责。如果随意死去。留给在世的人是怎样的悲痛你不知道,但可以想到。
他喜欢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他的口味是意大利的espresso。苦涩与香郁。他脸颊有消瘦的轮廓。是个英俊的男子。清冷并且寂寞着。他喜欢到图书馆花大量的时间看书,然后写字。花大段大段的时间和文字纠缠在一起。
你喜欢什么颜色。她问。我喜欢黑色。阴暗的地方能给我带来安全感。
我喜欢白色。
那你一定是在某种程度上一个追求完美倾向的男子咯。呵呵。她调侃。
呵呵。
他觉得她开始象某种液体已经渗入他的身体,血肉交融无法剥离。他认为这等女子在这个浑浊锋利的世界只是个理想在状态下的生物。她可以不去考虑生活的琐碎,单纯得过着固定的生活,有源源不断的能源。
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好象不需要工作也可以活得逍遥自在。
我逍遥自在吗。我只怕贫穷。她说。你知道绝望是多么令人讨厌东西么。它可以让你任人摆布却无动于衷。
每个人都怕绝望。就象爱情。分离并不是爱情的结局里最可怕的东西。而是两个人对彼此的绝望。
我喜欢阴暗的角落。卷缩在潮湿冰冷的暗角。嗅着从身体流出粉红温热的液体。那种腥甜的气味里象我是体内流出来的绝望。
江南春天刚刚来。天空下起了阴绵的小雨。丝丝缕缕。樱花开出细小的花骨朵。他多愁善感。他穿起白色板鞋和黑色牛仔裤。手放到口袋里观望着天空苍灰的云朵。他试图留意身边走过去的每个妆容精致的女子`。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他问。
为什么要见面。她说。该见面的时候自然会见面的。
什么时候?
不知道。
他打算毕业后就靠写字为生。他记得以前有人嘲笑过他的文字。但他没放在心上,只是坚持自己的梦想。他记得他空间昵称叫坚持。他发觉希望这个东西很美丽。它可以让人生活有目标有意义。
他自己买了一台电脑。有空就网上冲浪。他觉得网络的世界很精彩。寂寞的时候找人聊天;无聊的时候看电影或者听音乐;偶尔还可以查查资料阅读一些新闻。
他想她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他有哀愁。他有悲伤。他有快乐。他会在第一时间里想起和她讲。
雨。他说。我每天都在四处张望,希望能够看到你。
我很少出门的。
我很想你。
我常常去酒吧喝酒。
那天晚上他睡不着。黑暗中看不见手指。阴冷潮湿的房间听得见外面淅淅沥沥的下雨声。有阵阵的花香飘进来。
他摸索着起来。坐在酒吧的柜台前。他要了一杯白兰地。阴暗嘈杂的空间里,让人感到恐慌和不安。听不清唱的是什么歌曲。只能分辨出是dj。他很讨厌dj。
鼻子里充斥的是浓烈的酒精味和香水味。让人作呕。来往的是勾肩搭背的年轻女子和苍老衣着不凡的或年轻的男子。肆无忌惮的拥抱接吻。他觉得她就在他的身边,在人群中。他环视。看每个坐在阴暗角落里穿绒棉竖领披风的女子。但他没看到。很沮丧。旋转的迷幻彩灯打在视网膜上有种晕眩的感觉。他醺然回到家的时候天开始蒙蒙亮。清凉的晨雾粘在皮肤上有些许清醒。
睡意来袭,眼皮突然变得钝重。倒头就睡过去。
我服下100颗镇定药丸。我厌倦靠那些药物所维持出来的所谓正常生活。可是我没死成,我被送到医院进行洗胃。记忆里只有金属盘子白色制服和猩红的液体。那是绝望的味道。她说。
那你现在没事吧 。他开始有些心痛。
你知道在死亡的前沿,那些来自内心深处的黑暗和绝望在眼前洋淌成墨蓝的河水的模样吗。她说。就象一个沉疴的病人对时间一无所措。他常常想。这个世界不适合她的梦想。这个世界容不下她的绝望
他不抽烟。穿着干净的棉布衬衣。头发照住耳朵。风吹起来的时候,翩翩起舞。他眸子里有黑色明亮的光芒。浓眉睫毛柔软。他喜欢听伤感的音乐。一遍一遍直到听得泪流满面。
他的课程很少,闲暇的时候在沿江大道的一家咖啡屋工作。下午2:00到5:00的时间段。形形色色的人推开立地玻璃门。慵懒的点一杯cappuccino 或者misto。耗上整个午后的时光陷在阿尼玛沙发上。朋友抑或情侣。萨克斯古典音乐象潺潺溪水四处流淌。柔和的灯光打在他们脸上,反射出洁白的光泽。他们小声的交谈。举止优雅得体。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他喜欢找个靠窗的座位耳朵里塞上耳机,一脸疏离和寂静的模样。他想象她听音乐的时候冷漠的模样。她可能也和他一样喜欢听轻声的伤感的歌曲。他把头靠在玻璃上,天空上是阴冷的流云,黑压压一片。
惊蛰时分。春雨如同飘飘洒洒的浓雾。天黑得很早。才下午5点就有司机打开车灯刺破朦胧的天色。他下车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绒棉披风的长发女子。他想是不是应该走过去跟她声招呼。如果是她的话。她会仰起脸,无所惧畏直视他的目光。一脸沉寂和冷漠的样子说我的名字叫雨。如果不是她的话,那个女子会有些错愕。在他柔软火辣的眸光下羞涩地低下头。
他一走近。女子的两悱就通红。然后他摇摇头走开了。雾雨粘在头发上,在发梢有几滴冰冷水滴滑进颈项里。甚是寒冷。
我今天看到一个女子。我还以为是你呢。
是么?我今天没出去。
如果。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会跟我见面吗?
也许我们每天擦肩接踵,但不一定能见面。
为什么?
因为你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是有故事的人。
我只想保护你。
他住的公寓在七楼。因为他喜欢这个数字。他热爱文字。有时候写些稿子赚取稿酬。他一直以为作家作者写手写字员都是作为一个写字人表面虚浮的称号。所以他一直都用的笔名。他知道文字是有灵魂的。他认为和文字搭上边的人都是不快乐的,他们都是结着愁怨。他有着细腻的情感和敏感的心理。
他喜欢走陌生的街道,听陌生的歌曲,看陌生的风景,读陌生的文字。他的生活简单明了没有波澜。
夜晚来得很突然也在意料之中。他回到家中,脱下外套里面穿一件白色棉布衬衣。煮了一杯espresso咖啡,光着脚趾坐在电脑前。他没看到她。觉得很失落。他记得她说过。你是有理想有目标健康的男子,我相信你只要坚持不懈就会成为伟大的作家。他同样也相信,只要他努力也一定能找到她。
他在电脑前等她。但他始终没有出现。咖啡一点一点变凉。他下了楼。华灯四起。车水马龙,灯影憧憧。刺骨的北风象是空中挥舞的无形的大刀。深深的割裂脸庞。他裹紧了衣杉。拦下一辆的士。又钻进一家酒吧。
他始终坚信。只要愿望足够强大,并付诸行动,没有什么不可能实现的。
他一走进酒吧就好象掉进黑暗混杂的洞穴,天光逃窜。浓烈的烟草味在黑暗的空间里蔓延。他叫了一杯鸡尾酒。年轻的调酒师染着棕色头发,黑色礼服,白色衬衣,领口扎一个蝴蝶结。他抿一口酒。对调酒师说。你好,打扰一下。调酒师得体的点一下头说。有什么可以服务的吗?先生。
他想打听她的消息,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描述她。她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最近穿什么衣服。他不清楚。
他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继续喝酒。
他转头观望每个阴暗的角落。他记得她说她是一个喜欢阴暗的女子,因为它能带来安全感。
那个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摇晃的灯光打在那个人脸上的时候。他看清一张沉寂和冷漠的脸。女孩穿着黑衣 。坐在黑暗里,与他的目光直视。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端起酒杯走过去,女孩看他走过来。他在她对面沙发坐下来。
来,干杯。他扬了一下酒杯。用下巴指了指女孩桌前的酒杯。率先喝了起来。女孩顿了顿,也拿起酒杯放在唇边。
女孩那天是披肩发。瓜子脸。眼睛很大,明亮明亮的。眼角擦了些银亮的粉底。左眼下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手上的烟已经拖出长长的烟灰。
他试着叫她的名字。雨?
女孩抬眼看他。放下酒杯。熟捻的弹掉烟灰,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了。我就是雨。原来她的声音有点沙沙的感觉,听起来很甜美。
酒吧里是craig david沧桑沙哑的歌声用力嘶吼着。舞池里扭动着年轻的身体,挥舞的双手,在酒精的作用下疯狂的跳舞。闷热浑浊的空气里,有男子脱掉上衣搭在肩头。露出汗涔涔年轻的背膀。摇晃的彩色灯光打在上面有一股颓靡的色泽。
你一直在找我?她抬起手,食指在杯口轻轻环绕。
我只想保护你。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她没退缩,注视他的眼睛。
他带她到他工作的那家咖啡屋。她的口味是cappuccino 。他不在乎这个细小的差别。
他说,我受不了酒吧里压抑的气氛,我在这家咖啡屋煮咖啡。她笑笑。刚刚开始的时候,跟她的交谈中,她的话很少。她喜欢抽烟。就象他喜欢和咖啡有一样一根接一根的抽。
女孩子抽烟不好。他说,它是最忠实的朋友。寂寞的时候,能给你排忧解闷。不会抛弃你。她吐了一口烟,烟雾腾起来罩住她的脸,格外迷离。
他带她去江城。他的身体很单薄。头顶刚刚到他的耳朵处。穿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他们去滑冰。没想到她滑得如此熟练。她牵着他的手在溜冰场飞快的穿梭,象个黑色的精灵。
从江城里出来的时候。钟楼那边就开始响了十二下。他看见她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她笑起来很漂亮。他高兴地走在她后面。他知道她是有着故事的女子。但她善于将那些故事隐藏起来,这个世界不需要心机繁深复杂的女子她知道。她是如此冰雪聪明。
他们坐在江堤上。她笑着笑着就莫名的哭了,低下头长发滑下来罩住脸庞。他慌得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他抬起手放在她断断续续啜泣得耸动的肩头轻轻抚慰的时候,她的眼泪滚烫的落在他的指间。他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他抬起头仰望浑浊阴郁的天穹,灰茫茫一片没有一丝星光。城市里琉璃璀璨的灯光荡漾着捉摸不定的黑色欲望,遥远得象是一个恍惚的梦魇。
他带她到他的公寓里去。推开门进去以后。她就脱了鞋,光着脚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动。其间还回过头来对他说,你就是这样光着在房间里行走的对吗?他笑笑点了下头。最后她走卧室里在他的电脑坐了下来,然后用手指劈劈啪啪按动键盘,对他说,你就是这样认识了我?说完又劈劈啪啪的按键盘。他靠在门口笑笑说,是啊。我就是坐那里按动键盘认识了你,然后你还坐在那里。突然他觉得网络真的很奇妙,它可以让两个素不相识完全没有交集的人互相认识,拉近两颗陌生疏离的心。
她伸手兀自将电脑开动起来。岑寂的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主机箱里电扇呼呼的响动。他走向她,站在她后面。然后屏幕亮起来了。她熟练的在桌面上点来点去。她打开他的文件夹。然后说,你还写了不少文章呢。鼠标不停在桌面上拖动。我以前只中学时代写写,青春期的孩子心里的一点心事都藏不住。过了之后,也没在写什么了。
他点点头,发现她根本看不到,就轻声说每个人都这样的。你也喜欢上网?她甩甩长发平静的说,说不上喜欢,只是太多时间不知道做什么,打发时间而已。
这就是你跟我谈起的那篇颠峰之作《伞》吧?她指着一篇文章对他说。发表没?他摇头说,还没。我在网上找了些征稿的信息,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好哪些不好。所以还投出去呢。
哦,现在网络上实在是很复杂,虚假信息很多。你可要小心点,不要让别人把你的作品给盗走了。
嗯,我知道。他看着她清瘦的后背想,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的内心究竟有着怎样一个强大的灵魂驾驭着。
没事的时候,我帮你找找看,有什么可靠的征稿信息。
然后她在房间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抽了三根烟。跟她熟悉后,她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随便交谈了一会儿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挂了电话后,一脸歉意的说。很抱歉,我要走了。
他说送她下楼。她再三推迟说不用了。他拗不过她只好妥协。她站在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捧起她花瓣一样的脸庞,吻她的额头。他感到她的呼吸变得厚重。他在她的脸上游移,最后贴在她薄凉的唇角上。她的嘴唇很软。有股清香。
他靠在窗口看见她从阴暗的巷子里走出来。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那里。她捋了一下两侧的头发。小轿车里钻出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替她打开车门。
他看着车子逐渐消失在街道浩荡的光河中,只到再也看不到那个黑点。
谷雨的时候到了,空气里都是飘着花香。燕燕归来,几池垂绦明柳碧波漾。他坐在图书馆的大古木雕桌前安静的看书。风把窗外大樱花树的花瓣吹进来,飘落在他翻开的扉页中,阳光闪烁在粉白的花瓣上。他用手指粘起它,看着清香的汁液沿着皮肤的纹理在渗透。
他依然坚持在安静的写字。和她在网上聊天。抑或去咖啡店做服务生,有时会到学校上课,大四的时候,大多数学生都去找工作。他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偶尔会大胆的女生停下来问他的电话号码。
晚上他回到家的时候天就开始下起了阴寒的春雨。他煮了咖啡放在桌上,然后开始喝了起来。他抬头眯起眼看着乳白色的灯光,想起她那天坐在电脑前的姿势,她看着他是明亮的眸光他似乎嗅到了她在键盘上留下的气味。
他不知不觉的笑了。然后坐到电脑前打开电脑看她发给他的征稿信息。他记得有一句话说,只要你一直坚信一个目标,生活就会因为你的坚持而改变的。他喝完第二杯咖啡的时候,她上线。
你有看我给你找的出版社网站吗?她的头像闪动起来。
在看呢。还不错。
你放心。那家出版社绝对可靠。
忽然一阵阴冷潮湿的风从未关紧的窗子缝隙中涌进来。他打了个寒颤。摸摸已经冻得冰凉的脚趾。
你有时间么,陪我出来喝杯咖啡?
没时间。今天不行。
他看了那行字。又打了个寒颤。然后光着脚趾找来一双袜子穿上。他望着窗外泼墨一样的夜色。密密麻麻的雨线象是无数根穿织在天地间的闪亮银丝。他抱着双腿,打开音乐。
他看着她的头像暗了下去。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他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回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他不知道他们的的聊天记录有这么长,整整37页了。零零散散的言语混合着压抑的情感和说不完的话题。
音响里的音乐是savage garden的i knew i loved you。
some things you just don't question in your eyes,like in your eyes, i see my future in an instant
i knew i loved you before i met you ,i think i dreamed you into life
i knew i loved you before i met you ,i have been waiting all my life
野人花园轻快的节奏拖着缠绵逶迤的曲调,有种浅浅淡淡的忧伤。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继续,江南的春天总是这样阴冷潮湿,木质的家具在角落里长出了绿色的长毛,散发出刺鼻的霉味。
她的电话号码是她在离开他公寓时留给他的。他有点忐忑地一个一个按下他的号码。嘟嘟两下后就听到手机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喂,还是一贯散漫的语调。他说你好,我是寒。她停顿一会儿说,我的男友在。然后就 挂了。
挂了电话后他又回到电脑前。他仔细地阅读了出版社的相关信息,然后把稿子发了过去。
图书馆前的樱花开始往下掉。落在来往行人的肩上。栖贤路上的法国梧桐慢慢长出手掌一样的叶片,开始形成越来越巨大的树阴。生活一样在继续着。他刚从咖啡屋里出来。天刮起了很大的风。他从人群里面挤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个穿着竖领的绒棉披风的女孩从一辆黑色轿车里钻出来。一个湮于世俗荣辱的中年男子随意的吻了女孩的脸颊然后替她关了车门,最后开着车消失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女孩朝他工作的咖啡屋走来,是她。她没注意到他,她从包里理出一副耳机,面无表情地戴上。她带着巨大的蛤蟆眼睛。人群中她还是那个独特的散发着阴寒冷漠的年轻女子。
他的手指抖了一 下。她看到了他,hi。她的笑容有些许生硬。陪我喝杯咖啡,好吗?
她坐在沙发上,叫了一杯coatepec。她取下耳机放进随带的包里。她拿起汤匙轻轻搅拌起来。灰褐色的咖啡散发出舒适迷人的芳香。他粗鲁地抓起她的手。压低声音低吼,告诉我是谁,那个男的。
可能是他的力度过大,将她的眼镜摇歪了。她眼角的淤青一下就暴露出来了。他吃惊的地问,怎么了?
她抬起头镇定地看着他,拿起杯子喝了起来。平静地说,你看见了,我和他已经同居四年了。我知道我讨厌贫穷,他说他养我。我知道他不可能离婚在娶我的。我只是他的一个玩偶。她掏出烟,点了起来。烟雾缭绕中她的脸色隐忍迷离。
他拿掉她指间的香烟说,这里不让抽烟。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放在嘴边的姿势没动。她的眼泪怔怔地落下来。她依然面无表情地说,他开心的时候会带我出去兜风,吃东西。他从来不带我参加他的聚会。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不管我。我跟他要钱,他就打我。我没有钱,只有睡觉。象刺猬一样冬眠。她僵硬地拉弯嘴角。
那你自己可以去找工作啊,你有自己的能力。你可以自己赚钱啊?他伸手扶摸她脸上的泪痕。
你觉得我还有谋生的能力吗?她冷笑。在他的金丝笼中,我早就没有任何斗志,失去了生存的能力。我已经绝望了,我只想这样。她又喝口咖啡。我大二的时候就跟着那个说要我一辈子幸福的男人进了宾馆。后来我知道他有老婆。我要他离婚,他起初是搪塞我。但他迟迟不肯离婚。我才知道,我在他眼里只是个金丝笼里的一只小麻雀,有时间就逗逗。
他不禁有些伤感。他知道她是藏着故事,却不知道她的故事是这的样惨烈和不堪。他心疼的轻触她眼角的伤痕。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回到家里呢。
她捏捏烟盒,抿了一下嘴唇。在我和他同居的第二年,那年我大三。我爸妈来了,他们看到了他。他们见他是公司的老总,虽然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很大,还是接受了。他在他们面前说要娶我的。后来,他们走了。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回事。他开始玩起失踪。光明正大的叫我臭b*子,叫我滚。肆意玩弄我打我。最后我爸妈在电话里总是催我们结婚。你叫我怎么能结婚啊。她突然失控地哭了出来。她将头埋进手臂里,哭了很久。
天气很是异常。出了太阳就很闷热,一下雨就会异常阴冷,反差极大。落地窗外的世界,繁忙得象混乱不堪的海洋世界,穿行着忙碌的人们。风似乎变小了。完全隔音的玻璃窗外,雨点开始劈哩叭啪地砸在玻璃上。一会儿,就开始有些水滴歪歪扭扭地滑落下来,没暇及人很寂寥的样子。
气候越来越暖和了。樱花树终于掉完一树粉白的樱花,只剩下令人痛心的空白。他开始脱了外套直接穿上棉布衬衣,他不喜欢打领带。他的《伞》终于发表了,而且得到了很多权威作家的一致好评。市场上销量直线上升。
他眯起狭长的眼睛。温暖的阳光象流水一样倾泻下来,柔和舒畅。他觉得网络就想一双翅膀,常人拥有了翅膀就可以展翅接近梦想的蓝天,没有翅膀那只能徘徊在陆地狭小的空间上。
当然他也会想起她。只是很久没在网上看到她了。 自从那次见面后,他就很少见到她。打电话是停机。
他已经辞掉了之前的咖啡屋工作。更加专注的写字。他继续在晚上一杯接着一杯喝咖啡。然后等她。
他快毕业了。他准备去上海工作。很多东西不得不丢下,他准备把电脑送给也在武城上学的表弟。他开始处理里面的东西。看到那些和她一起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信息象往事的潮水迅速从身上覆盖下来。他轻轻地的按全选,苍白的笑了。然后按全删除。一瞬间,所有的文字符号和表情不翼而飞,屏幕上只剩下一片白雪茫茫的空白。
落在季节门前的花瓣。苍穹里盘旋的飞鸟俯视它们的所有起程。一切不过是虚拟的情动。象是美幻的肥皂泡,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
直到他准备离开的前天晚上,半夜的时候。他怎么也睡不着,眼皮突突的直跳。忽然手机突兀的振动起来。他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接起来,里面传了沙沙的声音。他说喂。很久那头没人说话。他小心地问,雨,是你吗?
那天晚上,武城放了一整夜的烟花。绚烂的烟火,瞬间展放又瞬间消失。
是我。我已经离开他了。他听到那边熟悉的声音还有烟花爆炸时的巨响。他说,祝贺你。还有,我的书出版了。谢谢你。她在那头笑笑,我要走了。以后不再见面了。
他有点不解。为什么。
聚散离合总是有命数安排,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还会找我聊天么?
不会。
不对,我们之间一定出什么错了。
没有对与错。路是自己选择的,既然选了就要走到底。
他很久没说话,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的。也许她想要重新生活。然后轻声的说,希望你以后会快快乐乐。
挂了电话之后。他坐床上,他记得那晚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行走的样子。他看着漫天明明灭灭的焰火,想了很多。
第二天他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的时候,收到医院电话。你好,请问你认识罗雨吗?他有点惊讶。怎么了,我是她的好朋友。那边舒了一口气说,我是查她手机最后一个联系号码才找到你的。她现在人民医院 。她今天凌晨跳楼自杀,已经送到医院急救了。很抱歉送来太晚了,抢救无效。你赶快过来吧。
他的脑子突然轰的一下变成空白。所有的声响迅速退却到无边的静谧。他疯狂地冲出门。一路狂奔,那天又下起了阴寒的小雨。冰冷的空气象锋利的匕首刺穿胸膛。凛冽的寒风象巨大的旋涡一下将他卷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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