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汉时明月汉时关城头看雪

发表于-2004年06月02日 晚上9:50评论-0条

夕阳如血,北风寒冽。

远处黄沙弥漫,杀声阵阵。

数日前与匈奴右贤王部苦战一场,我军获大胜,匈奴败走,不想右贤王不甘兵败,急调兵士数万追赶反扑,趁着月色将毫无提防的汉军大营团团围住,切断给养,现已呈蚕食之势,若不突破围困,迟早败亡。

左右边营已有火光升起,我抚摸着腰下长剑,遥望天边尽处,那里有几只秃鹫在起落飞翔,雄劲而健美,只可惜它们躲进了烟雾的背后,逃出视野,硬生绞断了我的无边遐想。便回头探看红顶帅帐,可以清晰看到临京侯韩在大将军急躁不安的背影,也可以看到营帐深处的那个绿衣身影,美丽的绿衣身影。

撩起铠甲我阔步入帐,施礼说道:大将军,左营骑都尉慕容冶恳请率八百铁骑,向东南处杀条血路,破开匈奴合围,然后大军趁势杀出,此围或许可解,望将军恩准?

帐中一片沉静,然后还是沉静,军师陆仁和将军大公子韩良立在一侧黯淡无言。

兵士来报:先锋大将白行率前营将士拒敌死战,形势危急。

远处的喊杀声在帅帐四周荡漾浮动,越来越近已近中营,烟雾和黄沙开始弥漫着飘飘而来,夹杂着血腥,也夹杂着恐惧和斗志。

啪的一声轻响,一面令旗夹带着灰尘和命令在我面前飘落:准!但不能败!

抬头看着颓靠在帅椅上的将军,突然间汗水淋漓,心头抖动,低头生硬说道:定不相负于将军!拿起令旗便昂然而出,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绿色身影,我觉得那个身影好美丽,好美丽。

我总觉得这个身影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不然怎么那么熟悉,那么心动,一年前在将军府里见到她时我就有这种感觉,绿衣云发,端坐于古琴前,琴声袅袅,香烟萦绕,虽然不过是将军府里的侍女,但还是牵挂于心,相思相念,只是心下惋惜不得尘缘。

落日沉尽,晚霞把半个天空染的就象戏台上的红色幕帷,而我和那八百铁骑就站在幕帷后面,背景就是漫漫无边的大漠黄沙和涿邪山下飘飘狼烟。

我举在半空中的九环大刀一落,戏剧就开始了!

号角齐鸣,鼓声震天!

八百铁骑如雷声滚过,蒸腾而起的黄沙尘土包裹着兵士,滚滚向前,烟火冲天,匈奴泼洒的火油如猛兽嘶咬座座营帐,也阻拦退回之路,四下里的奔跑兵士,犹如天火降临下的一群山林困兽,奔突嚎叫,左冲右撞。这里真象一个大大的舞台,巨大无边的生命戏剧正在这里欢快悲壮地演绎着。

砍翻一层又一层,可敌兵就象拍天浊浪不断卷来,崩射而出的鲜血,直向天边幕帷,然后慢慢划落,染深了晚霞,暗淡了天空,把底色留挂在苍穹之上。

铁壁合围终于杀出一条缺口,大队兵士急战急行,鱼贯而出,苍茫暮霭中,我大喊一声兜马向回冲去,因为感觉告诉我她还没出来,就是我相思想念的那个绿衣侍女-云袖还在里面。

我就象一头野兽,发疯的奔跑找寻,因为我知道今日冒死请战,就是要救云袖,我也不清楚一个将军府里的侍女因何在我心头有如此之重。

在一营帐旁,我看到了满身是血萎顿在地的军师陆仁,上前急问:可否见到云袖?

在前面一粮草车边。陆仁哑声说道,

不及细想,我催马急急而去,隐约中听见陆仁公鸭子的嗓音:慕容都尉救救我呀!

当我冲到那架粮车边看到那个狼狈美丽的绿衣侍女-云袖的时候,我也就看到了一箭远处的匈奴先锋大将达根,塔般矗立,黑马黑甲黑缨长枪,夺人魂魄,令人胆寒,一时间我平抬的双肩颤动了两下,冷硬的刀光黯淡下来。

可是我一眼看到了车旁的云袖和云袖的眼睛,心头顿时大风唱起,斗志陡增,双肩不在颤动,刀光溢射,直逼大地飘飘火影。

摘掉头盔和上身铁甲,我把它投入火中,碰的一声冷响,火光一展向上闪晃,映照着我满是浊汗而狰狞的脸,看着达根心想:有云袖在我必须活着,达根,没办法只好你死了。

对峙,对峙,达根终于不堪压抑,一声嚎叫长枪一挺纵马急攻,我立马擎刀,双目浸血,孤松般静立,近些,在近些,夜幕下,火光中,九环刀脱手激射飞出,两马相错,刀枪易主,黑马奔出数步,达根轰然仰面坠地,九环大刀力透铠甲,插在达根前胸犹如墓碑直指夜空,寒光冷冷,环声叮叮。

微笑中,我牙关紧咬,拔出左肩黑缨枪头,倒转长枪,劈手一荡,直指敌军,不想肩头鲜血喷涌而出,白衣变色,场面恐怖,匈奴兵四散而逃,奔至云袖面前,我一跃下马,不想长时马战双腿僵硬难以弯曲,硬生生跃跪在地,腿上铁甲崩落,铿然有声,急爬两步,抱起神智惊恐的云袖,只觉得心头重愈千斤,手中却空无一物,抱扶于马上,便逃之夭夭,肩头流血浸透在云袖绿衣上,犹如一朵牡丹花一样在舒展绽放,笑敖于边荒大漠之中,这时涿邪山头新月升起,远远的,清清的,月光新艳,伏漫黄沙,熄灭了战火,阻退了敌兵,我两耳生风,景物炫退,这哪里是血腥战场,而是天马在行空,我们哪里是在逃亡,而是羽化成了仙人。

月色中我和云袖向南,向南...

前后两场血战敌我彼此相伤,惨重非常,各自歇兵,大汉武帝与匈奴单于互派使者,战事暂缓,两下休养生息,等待时日。

时进六月,创伤已愈,便纷忙起来,此时的我已经接替战死的白行升任先锋大将,而云袖也已是我三个月的夫人了。

清楚的记得那日在将军府中,遍视我血迹犹在的满身伤处,临京侯韩在大将军眼中含泪,失声问我:都尉神勇,救我生灵千万,不知有何索求?我低头不敢接答,将军追问再三,便鼓足勇气叩首说:多年征战,弓刀不离,无眷无嗣,家中孤母无人相顾,恳请将军将侍女云袖赐予属下,更无别求!话音未落四下里将士一片唏嘘,我也看见将军之子韩良恼怒异常逼视于我,我知道他对云袖有侵吞之意,只是在不知如何逃得性命的军师陆仁的摇头示意下才未发作。将军答应了我,并且说自己待云袖如亲生,你们千万莫相负!又说都尉功绩夺人,非一侍女便能谢却,着即日升任总营先锋,赏金千两,我高兴的叩首不已,泪汗交流。

但是我忘了,也忽略了还有许多的东西向我走近,虽然我感觉到了。

我时常问云袖:相念经年,你可知晓?云袖便笑:营中窥视人家抚琴,巡营久立不走,痴傻相看入定不动,焉有不知?我便笑!

一日,校场操演后,不及换服,便身着黑色军袍回至家中,假寐于厅堂木椅之上,云袖喜盈盈端茶进入,不料在我站起的一霎那,一声惊叫,杯盘失手落地,便询问,云袖支吾不能答,眼神惊惶毕现,好生奇怪,恰好,好友右营骑都尉查占来访,此事暂过。

与查占相谈得知,前先锋大奖白行并未战亡,当日苦战难脱,口吐鲜血,昏厥于地因而被俘,然后降之。我与白行、查占皆为相知之人,私交甚好,听后不免惋惜。临走时,查占悄声说韩良和陆仁对兄怨恨不已,切须防之。此事我虽知晓,但听查占说来心头仍不免一沉,便郁闷起来。

是日晚饭,我问云袖白天事情原委,云袖看看在旁边的母亲笑而不答,只是殷勤劝酒,母亲用完饭歇息去后,云袖笑问:人说夫君神勇,我也亲见,可不知三年前是何样子?如何攀升至此?我说三年也是如此,不过那时是一名校尉,只不过在平定范洪成部立下军功得以升任都尉。云袖又斟上一杯水酒,笑问你一名校尉能立何功?范洪成本是汉将,朝廷为何征伐于他?听到云袖如此询问,我端杯一饮而尽,便细细到来。

当时北部边域混乱非常,上有匈奴侵凌,下有羌人犯乱,那年初春,朝廷传密令于临京侯韩在说陵达将军范洪成暗通羌人,有叛乱之意,已成事实,命韩在就近征伐平乱。因此韩在带兵来到陵达城外与范军大战月余,难分胜负。无奈之下,韩军军师陆仁暗用巧计,由黑旗营校尉,也就是我慕容冶带领三十军士潜入城中,四下放火,里应外合,大军才攻入城中,我在混乱中杀入陵达将军府,在厅堂之上手刃范洪成及其公子,吓死范老太太,因此立功,得以辅佐我王。

正说着,迷朦中我看到云袖泪水拂面,泣不成声,便问:夫人因何啼哭?云袖说:想到涿邪山冒死相救,因此落泪。

我哈哈大笑,身子一仰,便沉沉睡去。

八月十五 中秋节

状如银盘的清亮月亮,悬挂在如墨的苍穹,被人赏识被人膜拜,也悄然俯视着人间的苦难与幸福。

庭院里桌上有赏月茶点和美酒,云袖的古琴也摆放在一旁,云袖一袭绿裙,美丽袅娜,看到她我就想起那句古曲唱词:蒹蕸苍苍兮,白露为霜,白露为霜兮,所谓伊人,所谓伊人兮,在水一方......

有风拂面吹过,心头一冷,我习惯的摸了摸头,日间路过家门前那棵老榆树,掉下一枯枝,砸落于头,现在依然隐隐作痛。

看着云袖殷勤的给母亲端茶递果,一种幸福在升腾,什么杀敌立功,什么鸿图伟业,和能与云袖相拥一生相比都渺若尘埃,细如秋风。

风起,云动。

云袖扶起母亲说:寒气上来了,进屋歇息吧!我陪和夫君在座一会便回。说完便扶老人回去屋内,旁边的小童也随同回房。

令我惊讶的是,云袖回来却是一身白裙,素雅高贵,我从没见如此妆饰,隐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我看她,便走过来,斟满两杯酒,举起,相碰,一饮而尽,我随之。这时我发现云袖脸白如纸,放下酒杯时,有一种诡异的笑。云袖说:夫君,我抚琴一曲,以表感激。若不是夫君偏爱,奴妾哪有今日尊贵,更无冷暖相问之人,伴君左右今生也就不算虚度。

我怪怪的看着云袖,有一丝东西涌上心头。

坐在古琴后面的云袖,就如带雨梨花一样馨香美丽,灿烂逼人,我想嫦娥也不会胜其几许,或许云袖胜似嫦娥也不一定吧!也不知广寒宫里可否有古琴吟唱,想到这我抬头看了看满满的圆月,感觉它要比大漠上的满月小多了,有一种很远很远的感觉。

一声悲鸣,弦段曲终。

我惊讶的看着古琴和抚琴之人,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云袖脸色更加惨白,走过来,斟满水酒,低声说:再与夫君同饮?

我端着酒杯看着云袖把酒喝完,心头疑虑,觉得一定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是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我还是端起酒杯作势欲饮。

啪的一声,酒杯被击落,同时也听到了云袖的悲呼:不能喝!我一时怔在那里。

只见云袖双目含泪,倒退数步,痛声说:慕容!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的,你好好想想,记不起我是誰了吗?

我盯着云袖死死地看,我真的见过她,真的见过。可是在哪里 ?

你真的忘了?我告诉你吧,三年前,陵达将军府,毙命你刀下的范氏父子,那就是我的父亲和兄弟,而那昏厥西去的老人就是我的母亲,慕容!你还想不起来吗?云袖声音悲咽,一如哭诉,把一头秀发披散下来。

跌座在扶椅上,我想起来了,三人倒地之后,当时有一女子一身白衣,披头散发,从厅堂内门跑出,手拿利剑,死命向我扑来,却被赶来的韩良迎住将其擒住,见其貌美扭送回营不知所终。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那个女子就是云袖。

对,我就是那个女子,我叫范云袖,我谎称女侍,因怜惜才艺,被临京侯收留身边,我本以为与慕容君相守一生己愿足矣,也逃离了韩良无礼的纠缠,可是,我没想到,就在你那次一身黑衣站在厅堂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的家族仇人。说道这云袖跪地悲泣。

这时小童跑来,惊惶的喊声:老爷!老祖宗婆婆七窍流血快要不行了。我大惊之下回身向厅堂便跑。

不要去了,已经晚了,是我下的毒药。云袖静静地看着我说。

我什么都明白了,也不再慌张,返回桌前说:知道了,酒里也有毒吧,我想我也快了。说完,就感觉头晕,腹痛。

是的,但不光是你,还有我,慕容,我们本来应是好夫妻的,相亲相爱,你对我那么好,那次战场相救我就深感君恩。可是我知道了你是那个人之后,无法排解这份仇恨,杀我父母,诛我兄弟,令我家败族亡,这个人我怎么能相伴永久,慕容,这简直是一笔孽债啊!来生吧!来生我一定给你抚琴研磨,挑灯折书。

说完,叩头三下,便伏地不动。

月光柔和的倾洒在我身上,也铺盖在云袖蜷伏的肩部,我聆听着由南向北的风声,感觉不远处一定有一只鸟儿在鸣叫,一定是儿时房后那种粗粗的古槐树上的京枝鸟,也许是它的后代。云袖的凄美脸色,就是被京枝鸟鸣叫声迷幻的,或许我也是被迷幻了。

梦幻般的月亮旁边有些许云朵飘过,我知道月亮一定有泪流下,是云朵正再给它擦拭眼泪,等到云朵蓄满泪水,就有雨飘下,上天也就又把伤痛还给了人间。

院门外面有声音和光线传来,我听出是五十四匹战马,还有三百名士兵,外加四十炬火把,我便告诉惊呆在一旁的小童:去,把门打开。

门开之后,韩良和陆仁拥兵而入。

庭院里的情景,令二人惊讶不已。

我端座在椅子上,一脸的祥和,我知道我即将羽化,即将涅槃。

韩良看到地上的云袖急忙去扶,云袖翻转,气息皆无,腹上已然深深插着一把短刀!

韩良怒不可遏,痛叫:慕容冶你!你!你罪不容诛!

陆仁一旁朗声高诵:查前先锋大将白行,不思皇恩,不明亮节,涿邪山一战,引众降敌,罪不可赦,家族上下人等依本朝历律连坐诛绝。先锋慕容冶系白行属下,相从甚密,有通敌之嫌,下入死牢,查后处置。令此!

我看着陆仁笑着说道:你个龟孙儿!是你搞的鬼吧?

陆仁阴笑着说:那日你救不了我,今日我也救不了你了,嘿嘿!

我忍着腹内剧痛和极度的眩晕,回身慢慢的斟满了一杯酒,看着圆圆的月亮幸福的喝掉了它。

然后用毕生的劲力把酒杯射向陆仁,就象把刀射向达根一样。

酒杯被韩良一剑挑向夜空,发出了悠扬欢快的一声轻吟!

月光下我走到云袖的身旁,拉起了她那冰凉的手儿,向大漠飞去,向涿邪山飞去,那里也有月亮的。 

在那里我看到了云袖的父亲、母亲和弟弟及其族人,云袖拉着我挨个叩头谢罪,叩的我满脸是血,汗透胸背。

最后,终于他们都笑了,

范云袖也笑了。

可我却哭了。

我的娘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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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子颖
☆ 编辑点评 ☆
子颖点评:

不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