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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在天命时六零生人

发表于-2010年03月07日 下午5:18评论-0条

漂在天命时 短篇小说

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孔圣人说的话,当然带有普遍真理,但具体到某一特定的群体,可能会有意外。

接到初中一个同学从家乡打来的电话,告知同学近期将以“庆祝五十周岁”的名义搞一个聚会,请他到时参加。

正穿梭于业务的纷繁应付之网,累到快直不起腰来,感觉手脚并用的陆晓明,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曾经以为灵便,跑不疲的腿脚,像是就要迈不动了。

我都五十了!真有这么老吗?按以前一种说法,黄土埋半截了,不在家乡享清福,一个人还在异乡为生计和今后的发展打拼!

一个从没有打扰过他灵魂的提问,陡然袭上心头。

他在离家千里之外的贵州,做医疗器械,离乡遥远,回家只因为探亲,一年最多两、三趟,也因此每次回去,他就有了一些不寻常的需要。从心理上,尤其有一种怀旧的情感想释放出来,希望在家时,能多和亲朋故旧深入往来,找一种迥异于生意场的感觉,于是总有一些借口,帮助他和好朋友,或老同学见面,当然见面的形式,离不开击杯弄盏,小酌贪欢。每次就挑那种菜价不算太贵的土菜馆,喝喝闲酒,说说闲话,场面虽简单,却能把想见的人聚拢在一起,于他个人来说,既可驱散长期独在异乡的寂寞感,又能重拾久违的回忆,比如校园的往事。

如果是老同学之间交流的话题,可以一下拉回到很久以前,追溯到穿开档裤的年纪。

陆晓明在小学,直到后来上中学期间,都是学生干部,在同学中有一定号召力。还有一个重要因素,熟悉的同学中,打拼出局面来的人不多,大多属于凑合过日子型的,收入维持于日常生计,想挥霍一下做款爷的大方都不曾有过。而他在外面做生意,虽然挣钱不多,毕竟手头活络一些,在聚会中埋单的机会自然多落在他身上,花销上多一些,理所应当。因此也是此类活动的经常召集人,好在呆在家里的时间有限,也难得同学们在一起热闹一番。

于是同学聚会,仿佛没有他出席,气氛就要大打折扣。

家乡电话来通知的内容是这样的;今年“五.一”小长假期间,原初三(五)班的同学,要搞一个有别于以往的同学聚会,为自己的“五十”周岁留下一些可资后来回忆的东西。

所谓有别,就是要和过去的同学聚会有所区别,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顿热闹饭,喝个团圆酒,场面上频频举杯,喋喋话旧,再到歌厅吼两嗓音,然后各自回家,生活又恢复到常态,同城而无多话语和情感的交流,平时不常沟通,迎面难逢,就盼着下一次同学聚会的到来,隔较长一段时间,重复以上的故事,了无新意。

这次有人提议聚会的形式变化一下,离家外出,暂时抛却家庭、子女、工作的现实状况,寻找一个比较僻静的环境,与世隔绝,只有老同学在一起耍,让身心彻底放松一下,并为“老同学,搞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的情节铺垫,当然这是酒桌上的一句戏言,几十岁人了,都是老夫老妻,情感的触角已经比较麻痹,谁还存有那份花心和闲情?这样做的目的,无疑是要重温青春少年时代那种无拘无束,充满各种幻想而引发出来的无穷滋味,且不为现实的处境所纠缠。

动议在以前的同学聚会上就已有了一个雏形,但真接到这个电话,陆晓明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如惊心般颤栗,猛然自问了一句:不经意间,人已上了年岁?

仿佛就在昨天,还是意气风发,想人生能干一番大事业,没想到岁月不饶人,数十年光阴,几乎是瞬间即逝,大好年华都虚掷在了路上,事业、家庭两不靠,没有可以完全立命安身的坦然和成就感,只把一个年近五十的自己,依然定格在了“打工仔”的身份上。

陆晓明学生时代算是一个人物,上初中时当过一段时间的正班长,喊起立坐下,在课堂上把同学指挥的步调一致。1977年恢复高考,正好高中毕业,立马就考进了高校,虽然学校没有多大的名头,也足以让同学羡慕死了,天之骄子啊!出来就有工作,没有大多数在家无期限待业的青年,心存的那份对前景迷茫的忧虑,更没有后来大学生毕业即失业的苦恼,多好!

大学期间,陆晓明听说了高、初中同学的一些情况,没有考上大中专的同学,几年后也基本上都找到了工作,陆续进了商业或厂矿企业,还有的在公交、园林系统上班,有招工指标的,属于全民所有制范畴,端上了铁饭碗。除此而外,就归属于大集体或街道上,收入不确定,就业的心境失去了一种安稳的调度。也有个别好一点的,在市直、区直机关工作,工作环境比较舒适,仅此而已。

参加工作了,同学们开始并没有走到一起,可能就因这学历上的差距,使他一度成了孤家寡人,和同学断了联系。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在大学就读的高中同学,通信也没能持久,种种原因,很快就没了音讯。大学毕业后又各自忙碌,为实现曾经有的理想,过着忙且平庸的生活,直到陆晓明所在的工厂破产。

刚参加工作时,谁会想到单位有倒闭的一天,而且有大学文凭也会下岗?但是九十年代初,在企业改制、重组的潮流才起浪头,陆晓明所在的轻工机械配件厂,就成了市里首批改革试点的殉难者,全员下岗。

刚回家时,他一个人生闷气,难道是自己不努力,工作懒散?难道是同事们懒散,大家都不好好工作,或者说是企业领导的管理水平低,全是大笨蛋!适应不了时代发展的需要?原因太复杂了,其中就有企业制度设计上的缺陷,等等诸如此类的弊端。但付出代价,承受牺牲最多的却是破产企业的员工。

别的不说,作为知识分子的陆晓明,职称问题就是他心中一个耿耿于怀的大不快,大学毕业后,他在既定的时间内取得了中级职称,从事技术的,做官的机会少,没别的指望,下一步的追求当然就是高级工程师了,这也是当时他唯一能触手可及的目标。取得这个职称不仅要熬年头,还要考英语,为了实现理想,他业余时间坚持英语课本不离手,有意识的保持念书时对英语的状态,赶在高级职称的起评年限到来之前,还在社会上办的一个职称考试英语培训班,业余学习了一年,最终顺利通过了英语职称考试,上报高级职称的材料全部齐备,就等有关方面审批了,没想到企业破产,之前的奋斗全部化为泡影。

企业没了,等于孩子没有了娘,职称的事,算黄了一半,因没了负责给申报评职称报告的组织了,如果从社会上的路径走,会显得更加麻烦。其实,将来岗位换了,高级职称不一定有用,已失去了继续争取的意义。

意志一旦消磨了,人就很难振作。陆晓明在家赋闲半年,什么事也没做,算是在一种自我放任的心理状态下随波逐流,等一些事想通了,思想调整也算差不多,曾郁结的心情平缓下来,明白了厂子的倒闭,是我们这个时代在体制转型中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情,谁赶上了命运中必须经历的风暴肆虐和侵袭,谁就要为此承担一定的物质和精神上的牺牲,况且企业的破产还在继续,同学中不少下岗,有的人,看上去前景更加不妙。

自己所在的轻工机械配件厂,虽是国营的老厂,但规模较小,经营不善已非冰冻一日之寒,被市里拿来做破产试点,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一旦困惑解开了,便准备人生重新开始,经过一些时日的考虑,便痛下决心,而且决定以打工者的面目再战江湖,毕竟吃饭是人生的第一要素。

先要找一份工作,单位在下岗时承诺按月给职工发的那点生活困难补助,仅够一个人填饱肚子的,特别是小孩念书,要花很多银子,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陆晓明就开始跑人才市场,接触了几家用人单位,总没有自己合适的岗位。政府部门进不去,文凭不吃香了,又没有贵人引见,进不了事业机关,只好在企业范围内兜圈子。断断续续,打短工式的,在几家厂子走马灯,干了五年多,没有挣到什么钱,眼看就快四十,到了不惑之年的门槛!

不能再这样迷茫下去,家乡找不到满意的,就到外面去闯,没准儿曙光就在前面,社会上正流行“外面的世界真精彩”,齐秦演绎的沧桑情调中透着一丝诱惑,宁愿相信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陆晓明抱定主意,学一出孔雀东南飞,只身去了广州,在充满挑战与机遇的南方,通过大学的同学介绍,在广东的一家生产医疗器械的厂家做了客户代理,大学里学的机械制造,专业算是半对口,就是代理的地方有点远,要到东三省去开发市场,近地点被捷足者先占了去,只有背井离乡,跑的远远,才能抢到一席之地。

家庭是照顾不了,上初中的儿子,生活上、学习上的事也交给了家属,不知这种择决是否值当?只能日后验证,也是没办法的事,命运使自己赶上了要承受社会转型付出的代价,回避矛盾是不行的,曾以为没赶上知青上山下乡,没有一段必须背井离家的经历,就是幸运的一代,其实人生之路,本来就没有一条永远平坦的路让人舒适的走下去,现在终于轮到五、六十年代前后出生的这茬人必须接受命运开出的罚单。

已知同学中下岗的不少,告别旧的岗位,正是四十上下,退休早了一点,从头来又显力不从心,或家蹲,或站柜台,看老板脸色。陆晓明稍好一点,有自己的专业,找东家不算太难。

但是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不牺牲一点什么,钱挣不来,事业更无从谈起。

于是,陆晓明从以前坐办公室,管理企业设备,整天和数据、报表、配件打交道,到跑市场,成了一名满脑营销概念,满嘴“请多关照”、“产品性能”等词汇的商人,大半的时间都交给了路上。

车来车往,数着车窗外的日月星辰。

在外打工的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是十年,这风风雨雨走下来,泛善可陈。其中的甘苦,有此经历的人,可能轻轻点破,酸甜苦辣就会喷薄而出,而猫在家里没出过门的,任你说的口燥舌干,他也无动于衷,不解个中滋味。

聚会时就了解到,中学同学里有许多人,很少离开家,不说休闲旅游,享受祖国大好河山的风光,就是探亲访友也很少驱车外出,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记得一次聚会中有女同学曾不无夸张地:上海我还没去过!都大把年纪了,并不遥远的上海大都市,还是用一种眺望的眼光去想象其中的繁华。生活情景的局限,应该说是多么的无奈和无趣啊!许多下岗或受工作岗位限制的同学,根本没有出差的机会,便愈发的眼红陆晓明只身一人闯荡江湖的潇洒,似无牵挂的跑了很多地方,见了许多世面。

经常在同学的聚会上,一帮为生活的各种窘迫境地所困扰的低下阶层人士,不知是要嫉妒陆晓明的走南闯北,还是为自己平淡,且认为安逸的生活庆幸,总有关于人在江湖上的种种担心和好奇。许多人无法形成行走的观念,就知道几十年下来守着家庭,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以不变应万变。

同学中,大多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中人,有道是: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其实陆晓明早就有回家从业的念头,一个人在外面,且不说江湖的险恶,就是偶然得个伤风脑热,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以伺茶送水的人来关怀一下自己。

可是一旦放弃,意味前面的努力都要浪费,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市场丢掉了,要想从头在来,谈何容易?

同学都是在中学毕业二十年后,才逐渐聚拢,家庭、工作差不多可以放下了,念旧的情绪渐占上风,你邀我约,碰面的时间自然多起来,在大家的心底,追忆往事的情结,慢慢滋长,经历了太多,在同学群的意识里,早没有了高低贵贱的区别,没有仕途发展空间的局促而需要彼此的争斗,同学之间没有直接利害冲突,而大家唯一可以暗中较劲的,是家庭、子女的现状,谁能更胜一筹。标志是有车有房,孩子工作与否?但是仔细对比,就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同学中没有什么特别出息的人,连陆晓明这样的,一直在外奔波,也没混出个人五人六,不是不努力,是时代给予的机遇,在很多的刹那间,人一个神志恍惚,它就悄悄溜走了,很少有人抓住。

可能老天爷在设计人的命运时就故意留下缺陷,使完美成为一种梦想.让天下人总带些遗憾离去。比如,虽然让这代人赶上了恢复高考的首班车,避免了身陷蹉跎人生的上山下乡运动,却让文化大革命的动荡和混乱,早就潜伏下来,贯穿了一代人整个中小学的学习期间,读书无用论的谬误,曾经牢牢扼住了他们求知的欲望,践踏了人类本该拥有的智慧之花。

这代人知识、文化的底蕴,夯的不实,打的不厚。

有一个伟人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以此类推,说明人如果缺乏雄厚的知识积累和链接,未来是很难有所作为的。

所以人的命运,其实早在青少年时期就已基本锁定。

等人到中年的同学有幸聚在一起,很难再把中学时立下的理想和志向翻出来晒日头,而是更多的重温学生时代的幼稚和天真,笑话起男女生曾经流行的“三不主义”,不说话、不接触、不理睬,所以遗憾同学中没有一对成婚配......

每每随着菜齐酒酣,情感的交流步入佳境,打情骂俏声顿起,男女界限荡然无存。

然后,酒席一散全拜拜了,没有创造奇迹。

自然,一直在外面闯荡的陆晓明,在老同学的心目中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或是叹息,或是羡慕的份儿,以为在挣钱或是享受世界的精彩,哪知他的辛苦,是无法用简单的几句话就能概括,早想歇下来,和家人在一起团聚,过冷暖有人问,吃喝无需愁的生活,就是两年前孩子考大学,自己都没能在身边很好的照顾,手上的生意丢不下来,幸亏孩子争气,考上了全国一所重点大学,否则后悔都来不及。

同学聚会时,有人就曾很顶真的问陆晓明:你在外面混了多年,一定挣了不少钱吧?一下戳到他的痛处,不错,挣钱是他的初衷,可是挣钱多,花出去的也多,生意场上,来不得半点的小气,做医疗器械,市场竞争非常厉害,有一条看不见的战线,是血汗和金钱拼下来的市场。

首先要跑医院,经营范围所辖的市、县,大小医院都要跑,想挂单上榜,别人用你的产品,不光要赔上笑脸,要交各种费用,要预付保证金,供货渠道一旦稳定下来,还要和院长及医院的相关科室主任搞好关系,有人情来往是必然的,吃个饭,过节送点礼是常事,同时要通过当地的医疗器械公司挂帐,又要被拿去一部分差价,再遇到市场管理的形势严峻,政府部门出面干预,此刻光陪笑脸是不行的,也要出血,求人家高抬贵手,挣的利润又削掉一层。加上到处跑市场,差旅费用,居高不下的成本开支,到了年终决算,剩下不了多少,表面上还不能哭穷,小心被他人笑话自己满世界的奔波,却赚不来人民的币,各种猜测会层出不穷:太无能!还是在外有人,养了二奶?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硬是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能人的模样儿,在同学中保持一种半是耕耘,半是收获的形象,这不是开发完了东三省市场,人又去了贵州!

去的都是欠发达地区,相对不规范的地方多,进货的程序也简单一些,生意好做,但人民币少不了,应酬的场合多,拼的就是身体,以为自己还年轻,经常熬夜耍牌,经常歌厅买醉,喝到酩酊大醉,直到同学这个电话打来,提醒自己已是知天命之时,顿时就泄了劲。

这些年在外拼搏,图的是什么?因为家乡来的电话,引出了他的许多思考。打工挣钱?当然是主要的,为了生活过的更好,为了自己的家庭不再为囊中羞涩的现实发愁,况且今天的时代,致富就是一个人成功标志,可是辛苦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出现想象中富裕的情景。没有社会关系,口袋里没有足够让人红眼的能一砸就砸出一个金蛋的硬通货,拿不到工程,就赚不了大钱,这是常识。

打工只是维持,也许是为了心中已经沉沦,但仍在拼命挣扎,偶然还想浮出水面的理想。

确实有那么一点,不甘心自己平庸的过一生,在没有了先前专业的发展、职称的获取诸如此类的事业心加虚荣的营造之可能性,另辟曲径,走上生意场,做了一名职业产品代理人,推销产品,成为这些年来他人生的坐标,但付出了许多,又得到多少回报?

他决定把业务安排好就赶回去和同学欢聚,可这一走,还需要再回来吗?

已知天命之年,尚不知自己今后如何把握,一个人还在外漂荡,心高的陆晓明,真的感觉自己有点不知所措。

他按捺住纷乱的念头,预订了返程的票,开始关注日历上数字的跳动。

回去再说吧!

先给已皱如一池春波的心情放个假,关于明天的打算,等明天再考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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