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有人卖红豆。妈妈给他买了一枝，他紧紧地攥在小手里。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七岁的孩子会诵摩诘，不解相思。

天空飘起蒙蒙雨，妈妈牵着他的手，轻轻踏上乌篷船。船摇晃了一下，他没站稳，红豆散了一地。他蹲在船上拾红豆，她蹲在岸上看着他。他抬起头，她低下头。蓝色的衬衫，柔软的头发。她伶仃地坐在水边，雨淋湿了她。他觉得她就要跌进水里。

他向岸上跑，她安静地看他跑。撑船的人唬了一跳。他跌跌撞撞穿过人群，来到她面前。他说你靠向这边，她就听话地站过来。雨打在她的鼻翼上，她调皮地鼓起嘴巴。

他只想让她脱离危险，接下来，就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了。他傻傻地低下头，她俏皮地看着他。他将手心里的红豆塞到她口袋里，他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这些是好豆。就复一路跌跌撞撞返回船上。她捧出红豆，好奇地闻了闻。

船行了一程，开始颠簸。船家惊慌地撑着篙。他看见她，骑着一条蛟，对着他微笑。她踏上船，船安静下来。她跑过去，高兴地拉着她的手。她说我没有朋友，我可不可以和你玩？他点着头说当然可以。

船靠岸，妈妈牵着他的手，他牵她的手。

院子里，她教他跳绳和踢毽子。他笨拙的样子，她笑得捂着肚子。晚上，她睡在小床上，他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头，给她读《一千零一夜》。她听得入迷。他读着读着却睡着了。第二天，她嗔怪他。他就指安拉起誓，说下次再也不敢了。虽然他不怎么遵守承诺，但无论她要求什么，他总会一脸光荣的样子，说遵命便是。像足了谦逊的阿拉伯王子。

他为她读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她笑着问他为什么只读这一首？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他只背过这一首。她笑着安慰他，说唐诗几万首，也只有这一首是属于你和我的。一生只吟一首诗，我也会觉得窝心而不觉单调。

她为他唱歌，她歌声很好听。她说哼唱别人的歌，哼唱的别人的寂寞。他说长大为她建最美的舞台。她开心地问他真的么？他认真地点点头。

她问他喜不喜欢她？他亲她的脸颊说喜欢。他说他的小猫喜欢看电视，他以后也会记住她喜欢唱歌。他说以前没有小伙伴，现在有一个了。她幸福地看着他，要他记得今天的话。

她陪他长大。

他说他要做诗人，一生只写一首诗。她说她要做歌手，哼唱自己的心情。

她说我们私奔吧！去寻我们的梦想。他问回不回来了？她说不回了，我们要走很远呢，足迹都没有了，找不到回来的路。他收拾了书包，就带着她走。

他们由北向南。白天行路，晚上睡在树根上。有萤火虫飞过来，悄悄落在树枝上。他笑着说星星里我们这么近，只是一伸手的距离。她说从此只安静地做你的小妻子。

他们来到一座城，他问她在这里可以找到梦么？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也许吧。

他们住下来，租一间便宜的房子。他买颜料和画笔，勾勒美丽的梦想：嵌满宝石的舞台，撒满鲜花的舞台，流淌清泉的舞台…他画盛装的精灵，滴着泪水的精灵，握着红豆的精灵…配上朱华文字。

他每一天画一张画，在艰难的日子里卖给富人，换些蔬菜和颜料。

她哼着轻快的歌，将家务做得井井有条。坐在一个不打扰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画画。幸福地做他的小妻子。

流逝的时光甘甜清冽。有一段日子，她缠着他，要他放下全部的工作，只陪着她。他笑着说好，就带她去坐摩天轮，陪着她吃冰激凌。有时候，就只坐在家里看偶像剧，一起欢笑一起流泪。晚上，就像小时候，她睡在床上，他坐在地板上，为她读《一千零一夜》。

有一天，她说我不再要你陪了。他笑着夸她懂事了呢，就去卖画。那一天，画卖得特别不好，他很晚才回来。走进院子，客厅的灯是闭着的。他轻轻地打开门，怕吵醒她，就睡在客厅的沙发里。

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她没来叫他。他起床，厨房里有新烧的菜，但菜是冷的。他热了菜，吃过菜，没见到她。桌子上有她的mp3，录着她的歌。他一遍一遍地听着。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什么都不做，坐在房里等着她。

天空飘起蒙蒙雨，他不再等了。变卖所有的东西去寻她。一年，十年，一辈子。他把整个世界都寻遍了，连她的样子都忘记了。

他老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寻。

不知到哪里寻，不知要寻谁。

心为试刀石，眼是流泪泉。天地一杯酒，何不松下醉？

这是他用一辈子写的诗，他两鬓苍苍，流着泪吟着。他不恨她，只恨醒着。他千金买醉。

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他攀登月光爬到月亮上，到星星上。他听到有人唱歌，他看到有人唱歌。蓝色的衬衫，柔软的头发。

她看见他。问他手里握着什么。他说是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他说这些是好豆，要带给他寻的人。她低下头不说话，泪水落在星球上。

她问他在寻谁？他说寻小妻子，她只安静地做我的小妻子。她擦干眼泪说一定会寻到的，她会很感动你的情意。他就呵呵笑，说是呢是呢。他说我要走了，她着急地等我呢。

他走了以后，她还在唱歌。

“水边溺死的精灵，

没人疼爱的精灵。

七岁遇见的哥哥，

没有伙伴的哥哥。

互相怜惜的友谊，

简简单单的快乐。

追逐梦想的行程，

经营爱情的日子。

你送我红豆，

红豆寄相思。

你为我吟诗，

我做你妻子。

那些故事那些歌，

匆匆忙忙结束的。

相伴一程的对错，

我们还会记起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