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媒人王晓梅受男方委托,上午去了女方家商议结婚事宜,傍晚带回了女方的意见:买上楼房再过门。
男方的父亲叫杜滋润,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惊。他问:侄媳妇,她们是不是对这桩婚事不大舒心,用这法别着。
不是,不是,她来咱村看到雨天屯水,街道上踹泥,四面让楼房包围了,觉得城不城,村不村,怪压抑的。结婚一辈子就一回,是个紧头,想添什么这会手头紧巴紧巴也就添上了,再说旧城改造也得走这一步。所以就有了这主意。
若是俺买不起呢,这婚事是不是得告吹?
这俺倒没问。
侄媳妇,你看这样怎么样?买楼钱也不是个小数目,让俺想想办法,等着给你回个话。
王晓梅走后,他问儿子:你看这事怎么办?人家给咱出了这么大个难题。
你说呢?
主要看你,你若是觉着这事本来就凑付,咱就吹;你若是很满意,咱就想办法。
搞对象是双向选择,俺这也二十八了,好歹凑了这么个合适的头!再说买上楼还在咱家里。
俺和您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听你的意见,孩子的所爱,就是父母的所爱,你倾心愿意,咱就想方设法。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咱没当着外人,说老实话,您爹这大半辈子,没为钱犯过愁,过的是不图大富大贵,飞不高跌不着的日子。想吃肉割肉;想吃鱼买鱼;想盖平房盖平房;想买家电买家电,日子也算过的滋滋润润。今天可是头一遭遇上窘境。您爹扑楞了大半辈子,没攒出个买楼钱。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搞对象又不像上集市上买个小猪崽,马虎的时候,抓上个就行了。
他爹,咱明天分头行动,你去他姑家,俺去他姨家,张口借借。云阁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得上班。
看着儿子走了,老婆过去插紧了门。去里间的床地下摸出只棉鞋来,从棉鞋里抓出一卷布,抖搂了半天,现出一摞存单来。两口人一个捻巴着,一个用笔在纸上划出楼房一般层层叠叠的数字来,累到楼座处的数是:112713元。如今上村东住宅小区里,买一处100平方的楼房需要40多万元,这点钱好做什么?借借再说吧!
杜滋润把存单收拾停当了,走到厕所里撒泡尿,见租房子的还没有回来,就走到大街上想逛一逛,听得街头拐角处两个妇女在谈论:有人过门不到三个月就生了孩子。俩人看见他便压低了声音。他知趣的折回来,回到屋里,老婆说:办法倒还有!什么办法?咱把这房子卖了,买楼不就轻松了。他惊诧地看着老婆。不行不行,地也没有了,咱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得指望这房子出租维持生活,没有了这进项,有个头疼脑热的伸手向谁要?再说咱也得有个窝趴着呀!偷说的,这主给咱出这种难题,心地不会怎么样,咱尽尽心是给儿子看的。最后结果大不了是个散伙!四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有的是。保险打不了光棍。
你看你说的,如今搞对象那个青年不挑来挑去的,不就为找个对光的嘛!哪像咱那个时候,找个媳妇不好找,只要是个蹲着撒尿的就行。
听声音租房子的回来了,俺去关大门。
睡觉吧!明天把个胡子刮巴刮巴。
好!关灯了。
一夜无话。杜滋润早起刮了胡子洗了脸。去照镜子,见镜子里的自己,脸绷绷紧,不显松弛,但眼角处的鱼尾纹微微漾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他知道,这是自己长期的处世态度和自足自乐心态的外显。今天要去做一件求人的事情,他想表情不能再这样严肃,脸肌肉得活泛起来,显出些谦卑的笑容。就演练起来,但努力了几次,肌肉一块挤一块,挤出的笑比哭都难看。他长期秉承父亲能不求人就不求人的处世原则,在生产责任制的时候,从拖拉机、播种机、抽水机、到喷雾器、脱粒机等侍弄庄稼的机械和工具一应俱全,为的就是不求人。有一次铡地瓜干,弄个铡坏了,他老婆提议借个,他二话不说蹬上自行车,吃袋烟的功夫,买回来个新的。见老婆已经借来,他让快还回去,咱又不是买不起,借什么?
再说眼下,鸡洼村四周咕嘟嘟冒出一圈大楼,城市逼近农村。村民失去了土地,农民正在向城镇居民过渡。一般劳动力都带着个身板外出打工,他不愿看老板的眼色,就率先走出了自己的路子,在院子中间及四周盖上房子出租,搞起了庭院经济。出租的对象有建筑行业民工、超市售货员、宾馆服务员、陪读家庭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离了迫不得已从不求人,所以久而久之脸上的笑肌都僵硬了,难得谦卑的笑容,求人的话就不好说出口。偷说的,这种独立人都是生产责任制的温床培养成长起来的,若是在生产队里你守着生产队长把个脸整天板着试试,队长不找个茬给你扣工分才怪。他心里说算了算了,别难为自己了,就这样子。自己妹妹妹夫,也不是外人,他愿借就借,不愿借算完。
他就骑上自行车,轧过街道的泥泞,滚上柏油路,向着妹妹家的村庄出发。路是个上坡,身子就在车上左拧右拧。他就习惯这样的节奏,不紧不慢,总觉得这样比步行强多了。和许多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也不是买不上个摩托车 ,但就是不买。血液里少了骚动的成分,常常知足,满足现状。
远远的就听见“嘁嘁喳喳”的声音,它发自路旁的一个农贸市场。他走近了,走进去找到肉食区,割了二斤猪头肉,一斤猪肝,五斤生猪肉。一边想着这样妹妹做饭方便,一边在车货架上绑缚停当。
继续上路。十几里路地,他紧蹬慢蹬,就来到了妹妹家。迎接他的却是门前的一只黑狗,汪汪直叫。闻声妹夫迎出来。妹夫显出些吃惊的样子:哥,是那阵风把你吹来了?然后急急忙忙打开门子,让到屋里。妹夫递上烟卷,妹妹洗涮茶具泡茶。舅哥问些外甥上大学的情况,养殖水貂产仔的情况。有好几次就走出屋,来到院子里的貂棚里,从地上拾个小草棒逗弄几下那珍皮动物。这工夫妹妹已把菜饭忙乎出来。
桌上摆出来四个菜:浇了酱油蒜泥的猪头肉块、猪肝炒蒜薹、芸豆炒猪肉、黄瓜拌海蜇。天热喝的是啤酒。妹夫让酒热情而有分寸。妹夫问房屋出租了几间,一间收多少钱?都租给些什么人?舅哥一一回答。妹夫一合计说:一年能收入两万多块哪。妹妹问侄子哪会结婚。哥哥说还没定下来,人家要买上楼再结婚。脸上就不由得显出些惆怅。妹妹说:哥哥你有事就说。没、没什么事。妹夫说:肯定有事。没事俺就不好来耍耍了。本来话都说到这一步了,他完全可以把借钱的事说出来,但他觉着难以开口。他悟出一个道理来:人做不出什么样的表情,就难说出什么样的话。
说啦间到了好告辞的时候,妹妹和妹夫的眼神追寻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期待的眼神。他的眼神却是躲躲闪闪,就禁不住赶车要走出院子,门口却遇到狗的阻拦,狂叫的狗嘴频频触及到车前轮胎。他不得已停下来,盯着狗,心里顿生感慨:奔个门真不易呀!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也得把个来意说明白。就回过头来对着妹妹妹夫说:俺今天来确实是有事的,为买楼房筹钱,你看能借俺多少?妹夫说:借你两万。妹妹说:三万。让您妹夫现在就去银行提。现在不忙,俺就是先凑出个数来,看看能不能凑足。妹夫过来喝住了狗。他回头告辞一声,就蹬上自行车。他发现话说出来是这样简单,但想想买楼的事情却不简单。他风急火火的赶回家,见老婆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他把车子往墙上一依,就急忙上屋里奔,竟和老婆撞个满怀。到屋里,俩人一合计:一个三万一个四万再加上自己的十多万,还缺二十多万。杜滋润说这再向谁借呢?老婆说如今这年头离了亲姊姐妹谁能借给你钱?还是去贷点吧!村里有个信贷员,他就去了他家。一问才知道,贷二十万块钱需要两个保人,年息是两万多。他一想自己出租房子的钱正好顶了利息,那本金何年何月能够还上,还不得把个债务背到火葬场。如此一来,滋滋润润轻轻松松的生活就没有了,活着该有多累?活着还有个什么劲?罢了罢了,这门亲事看来是有缘无分了。
得和女方摊牌了。
回到家,儿子也回来了。他说:云阁!俺和您妈跑了两个门,也没凑足钱,这事……
这事等着俺去和她说说吧!咱实在买不起,看看她是认楼呢还是认人?
先让您妈过去和您晓梅嫂子说说,看看她怎么说。
女主人就去了晓梅家,不一会俩人又一块折回来了。晓梅还没落座就说:大叔、大婶叫俺说,这事先别急着摊牌,其实办法还是有的。您没听说庄东头超前家起先一包劲:说不拿上五万块钱传契,就不结婚。不承想肚子一大,却顾不上这些了,不也就乖乖地过了门,如今孩子都提前有了。这种情况现在不足为奇。兄弟你得多陪陪娄玉凤,别整天的不朝面。
杜滋润听到这番话,表情显得很尴尬,便低了头,起身走到院子里。
真是常言说的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亲败下阵来,但不知儿子又有何怪招呢。
是呀!爹娘也为俺尽了心了,嫂子,这事糟好就得看俺的了!杜云阁说出这番话后,脸上不由得泛出些羞涩之色。因为他想到:人家超前那样也许是歪打正着,而自己却是去有意而为。
兄弟,甭不好意思,你这是为父母分忧呀!
是呀!嘴上应着,心里同时也为自己开脱: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自己在建筑公司开车,月工资千多块钱,扎煞口不吃不喝,买处100平方的楼房也得积攒四十多年。等到四十年后再结婚,黄花菜都凉了。这都是叫情势逼迫地才走这路子呀!好处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无非是让她先怀上孩子再做新娘。但楼一定会有的,旧城改造会解决的,最终绝不会亏待她。
当晚杜云阁给娄玉凤打了个电话,说是明天是星期六,约她摩天宾馆门前会齐,一块到山海天风景区逛逛。娄玉凤爽快答应。
第二天,刚见面娄玉凤就说:买楼的事怎么样了?……自有安排,你放心。你看这楼多高。杜云阁搪塞着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看人山人海,容易走散。过了沿海公路,就是广场。广场上棋布着一些经营冷饮、烧烤的摊点。杜云阁早上没顾上吃饭肚子有点空,脚不由自主的走向烧烤摊。走近了,那摊点上竟突然响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一惊,娄玉凤掩耳不及转过身来,撞到杜云阁怀里,他趁机两手把她拥紧,为其保护。她颤颤栗栗的像个小兔,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他抚着她的头说:没事,没事……她抬起头眼里就多了些水亮。
俩人在一个桌位上坐下来。要了50枝羊肉串,4瓶“椰风”果汁。娄玉凤又禁不住问买楼的事。他说你今天乖乖的听话,晚上俺再告诉你。她就显出小鸟可人的样儿。
她显得矜持,吃了一串,用纸巾擦了手,便把眼神投向大海,投向人海。
杜云阁正吃着,猛然发现她擦了手,便捏了一根肉串去喂她,她说:你吃你吃,你早上没吃饭。俺不害饿。
你生气了吧?没有没有。绽灿烂笑容,证明给他看。你把“椰风”喝了吧!
你是怎样告的假?俺就说俺男朋友约俺洗海澡,老板就同意了。老板那么好说话。和你在一起可是大事呀!
俺发现你今天化了妆。是呀!轻描淡写的。听说前两年你推销过化妆品。嗯!那时你在南方的一个城市。嗯!不说吧。咋?不愿说。哪一定有一个伤感的故事,对吧?没有!没有……他就注意看她的眼神,她的眼皮耷拉下来。你的眼影让汗水浸坏了一点点。是么?她就打开一直攥在手里的花坤包,拿出一个月饼大小地镜子映着,用眼影笔描来描去。其实你不化妆更好看。那以后俺就不费这个事了。俺能看看你的包吗?她就双手送过来,他还没来得迭接,她又将包猛地收回去抱在胸前。不行不行,怎么能随便看人家的东西。看来你还没把俺当作自家人,包里边藏着什么秘密呀?不把你当作自己人,一个女孩子能跟着你到处逛。也是,咱去洗海澡吧!就携手,奔向大海。边走边说话:你这手被多少男生拉过?你这手拉过多少女孩?你是俺的唯一!你是俺的真爱!撒谎!你撒谎脸不红!南风吹拂绿色裙脚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她头一次洗海澡,胆怯,就在浅水里往身上撩水。看到一些人,在海滩里踩贝壳、小螃蟹之类的,她就模仿起来。他上岸边买了一个小红桶,准备装战利品。就继续踩,踩着踩着,脚下猛然感到刺痛。杜云阁正在蛙泳,听到她的叫声,便迅速游到她的跟前,问怎么了?她说被什么扎了一下。他说快到沙滩上看一下。她不敢走。他趁机双手把她托起来,放到了干沙上。抓起她的脚放到自己的腿上,脚掌上流着血,他用小桶里的海水给她洗濯,同时欣赏着她的脚:脚背像玉一般晶莹剔透,水珠儿好似珍珠一样在上面滚动,皮下布着蓝莹莹根须般的血管。脚指甲晶莹光亮,脚指丫舒展俊秀。脚底肌高矮起伏,呈好看的曲线。这哪是脚,简直是一件天造地设的艺术品,他禁不住发出这样的天问:从前为什么有人不知怜惜而摧残它们?
他见伤口还有点渗血,就用手掌对着脚掌按揉,手掌难免用力不均匀。刚才还唉唉吆吆的娄玉凤,这霎却是笑意融融的。手掌无意中按倒一个敏感处,她指了,却是在脚底的最凹处。他就用拇指在那地方专心按揉,她竟舒服地呻吟出声来。他听了那声先是一惊,然后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触到了打开她的机关。
按揉之间,日头已转向西北方向。那日头就藏在摩天宾馆大楼后面,因此海滩上多了一些晦暝。他知道眼下正是旅游旺季,客房紧张,投宿需赶早不赶晚。
他俩找了好几家普通旅馆,见门口都挂出了“客满”的牌子。他说今晚咱要住露天喽。你这样体贴,住露天俺也高兴。真的?哪咱条件提升一下,住平房,住一辈子。不!俺说地只是今晚。住楼多好!安全、肃静、清洁。那就住楼。他们就来到摩天宾馆,这是家星级宾馆,看样子为了神圣的婚姻大业,价格贵点也顾不得了。
他们去服务台登记好了房间,然后出去草草的吃了点饭。她说在灯下散散步很有情趣,他说回去俺给你按按脚底更有感觉。她就点点头,脸上掩饰不住急切,不免加快脚步。
乘电梯上了13层,他让她先进了房间,趁楼道上没人走动的空隙,他也猫身进了房间。只见床上放着她的花坤包,四下却不见她的踪影。正疑惑间,她却从门后扑过来,双手吊上他的脖颈。两人都力求多面积的直接接触,上边的舌头来来往往的串门,下边一凸一凹的两部位却隔着衣服没法交合。他想:这样胶持下去肚子怎么能大。于是就把她抱到了床上,开始脱她的裙子……她闭着眼听之任之。
他见她身材如玉,疤麻没有,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圣洁的感觉,他想:这一情境应该发生在婚床上才对,而今天的行径是不是有点龌龊。他不敢看她,别转脸触目窗外,却见灯火闪烁的楼群纷纷飘移来压上自己心头,爹娘的愁眉苦眼叠印其上。此情此境又压迫他止水般的心流动起来,冲击着他向玉身漂移。
凸的刚探到凹的,他就想:这一头扎进去,浇灌好了能顶一座楼的分量啊,于是就用劲。她却睁开眼叫停:慢!得戴套。她双手迅速收拢来,抵住他的胸膛。他抓住难得的机遇,发扬一往无前的精神,想继续深入。她用力在他胸前猛地一推,把他推成个仰八叉状。她起身跪着去花坤包里取了东西,然后转过身在他的小腹处摆弄了几下,他还没回过神来,“凸的”就已被套入橡胶套里。她的动作敏捷娴熟,完成只眨眼间。他疑惑:如此身手得干多少次才能练成呢?伴随着的情恋经历该会多么复杂?由于心生疑忌,刚才还精神抖擞,跃跃欲试的他,现在却萎靡不振了。她说你这样怎么做?他不作声,翻身下床,三把两把的穿上衣服,一边束着腰带,一边向门口走。你待咋?他又折回身来,从钱包里捻出一张面值十元的人民币,拍在床上,说:你在这好好住一晚上,明天自己回家吧!这是路费。你上哪?俺要回家报告这个消息。什么消息?让俺爹娘不用为买楼的事犯愁了。为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吗?你觉得还有必要吗?她裸着身子跳下床,抓过裙子挡住私秘处,背紧紧依着门。你和俺说明白再走,你不要这样不负责任,把人爱含着就含着,爱踢开就踢开。你算什么男人?你把俺赤条条整个看了,连旮旮旯旯都动了,想一走了之。没门!你得赔俺!赔俺!你没看俺?咱两清了!
他甩开她,夺门而去。
听见身后好像有嘤嘤的哭声,他放慢了脚步。
她从门里探出头大声说:俺不要你买楼了。你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回家报告不迟。
他在电梯门口,留住了脚步。觉得这事还需要斟酌一番。
最终他还是“哐啷”一声开启了电梯。
娄玉凤跑向客房窗口,朝外寻望。徒见若隐若现的楼群浓淡在扑朔迷离的灯火中,离自己是那样遥远,水涡一样的模糊。她偏不甘心,抬起双臂来了一个“飞拥”, 然后闭紧眼,试图领略到一种质感。拥抱圈越来越小,直到双手交叉着抓住了胸前的两个肉峰为止。肉峰挺拔如楼,楼如肉峰挺拔。
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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