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炸龙肯定闹热！”

2009年元宵节之后，在德江街头巷尾不时听到这样的议论。大家的理由是，当时由于政府规定舞龙线路在城郊，不管是舞还是炸，位于城中繁华地段的居民，没有或者说没有充分准备，及至正月十四发生舞龙事件，政府同意按传统线路舞龙时，龙灯数量不及往年，炸龙人家因少有鞭炮而早早收场。舞龙事件之后，县领导对德江土家舞龙有了新的认识，在4月召开的一次县委常委会上，县长夏虹提出了在2010年打造炸龙节的设想。更为关键的是，一场舞龙事件，在电视、报刊、网络等媒体的推波助澜下，使德江炸龙闻名全国，前来观赏的客人肯定不少。

临近年底，县委、政府主要领导接连变动，给德江舞龙活动增添了变数，新来的书记、县长对此是疏是堵，大家心中没有底，尽管堵的可能性很小，但疏的力度有多大，亦是心中无数。是“不闻不问”，还是支持引导，只能观望。进入腊月中旬，笔者得到传闻：允许舞龙，限制30条内；允许成人舞龙，禁止小孩耍灯。如果传闻属实，这又和上年出点子“不准在主城区舞龙”一样，是在“挖坑”让领导跳，设套让领导钻。于是，我将去年正月十六撰写的《德江舞龙事件是省略民主决策程序的结果》打印两份，“仅供杨（德华）书记、张（珍强，代理）县长参考”。文章表达了以下想法：多听听基层干部群众意见。政府的职责是做好安保等服务工作，进一步也只能“以奖代补”引导，一切规模等“业务”问题，通过热心人士成立龙灯协会来解决，绝不能“引火烧身”。

德江舞龙的优势，在于它有强大的群众基础，自发组织，自愿参加，自筹资金，自编自舞，是其典型特色。如果政府操办，每条龙灯没有数万元作为扎制成本、订做服装、误工报酬等费用，是不可能舞起来的；其他各类灯会、舞蹈队等，每队动辄都会花费上万元；相关职能部门的安保、服务、管理等经费不能不给。常规情况下，没有上千万的投入办不下来。如果出现些许安全事故，政府还得“负责到底”，其费用更难估算。至于是否准许小孩玩龙，让人马上联想到邓小平“足球要从娃娃抓起”那句话，我的主张是不鼓励也不要制止。如果我们从小不让孩子们在这一环境中熏陶，等到18岁成人了才允许他们参与，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兴趣，还知不知道一些基本的程序和技能。如果只允许成人舞龙，大家可以看看，每年去掉18岁以下的人员后，还剩多少人在舞龙队伍中。反对小孩舞龙的，主要是觉得上门拜年的龙灯多了让人腻烦。我想，只要各龙灯协会、分会成员分别给舞龙小孩的家长打打招呼，不坚持索要打发（礼金或礼物），像今年规定成人龙灯拜年一样，不要跨街道拜年也就可以了。从今年来看，多数舞龙小孩，只要对方摆手也就离开了。当然，对这些小孩打发几块十来元，也只不过少抽一包便宜烟、少输一把小麻将而已。至于参与炸龙，家长们更为知道自己的孩子宜与不宜。

忐忑不安中，听到张珍强赞赏该文的话，接着又听到他欲打造“炸龙节”的设想。一天下午下班时，县委办转来《青龙镇龙灯协会章程》《青龙镇龙灯协会关于二〇一〇年春节期间舞龙活动的评比方案》等资料征求意见,我连夜将建议注在了相关条款中。比如，《章程》中增设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在会长不能履职时，此职能“名正言顺”主持协会日常工作。《方案》中加重一些关键性项目的分值，比如，将“是否及时缴纳会费”等10来个项目从10分降为5分，将“有无负责人（灯头）”等五六个项目从10分增到15分，对严重违规的，不但不给分，反而倒扣10—15分，有的项目还以次和人计算。得分占应得总分比例不足60%的龙灯，一律取消评奖资格。

次日一早，我将建议稿交到龙灯协会筹备负责人徐发、谢天阶手中，建议他们多方征求意见。本人像这样连夜反复修改到凌晨的公文性资料此前绝无仅有。这一次，时间不允许拖延，只想尽一份微薄之力。也可以说，今年舞龙很关键，成功则利在千秋——让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冲出贵州走向全国，受益德江；失败则殃及子孙——不但不能发扬光大这一文化，甚至会因此受到严厉限制让其自行消亡，使群众失去这一自发性传统娱乐项目。领导小组会上，青龙镇镇长张观光称我的多数建议被采纳。我再次建议，多多征求社区干部和资深灯头的看法。尽管《方案》评比项目较细较全，理论上也可行，实际操作起来却较困难。龙灯数量较多时，评委会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晚上炸龙，更难知道每条龙的具体情况。如果因此引起矛盾，就会给党委、政府带来麻烦。为了简便易行，他们最终商定只设置了组织奖、文明奖、创新奖、技能奖。

从不同渠道传来的信息，县里在充分发扬民主制定舞龙活动方案，连护栏拆与不拆都在县委常委会上征求意见，结果是信任群众：不拆；无记名投票选举春节文化活动领导小组组长，落在了常务副县长陈健头上；春节期间日常工作主持人，县委是宣传部长何先美，政府是陈健；年前，将基层工作经验丰富且较年轻的蔡江调任青龙镇党委书记……这一切，感觉县里主要领导有信任“德江人办德江事”之意。这份信任，使得县、镇、社区领导和干部、居民，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目标只有一个：让今年的舞龙尽善尽美。

好消息接踵而来。领导小组会上，何先美传达了杨德华的意见：今年舞龙原则——不限制数量但要知道数量，不限制规模但要知道规模，不限制路线但要申报路线。2月8日，这一天注定将载入德江历史：青龙镇龙灯协会成立。随后各社区分会成立。正月初九，各条龙灯举行龙饮水出灯仪式。与此同时，青龙镇各社区举办的文艺演出，宣传部、文联、文体广电局和相关协会举办的像棋赛、书画摄影展、猜谜、诗词接龙等活动营造着春节文化活动的浓厚氛围，而正月十二在青龙镇广场举行的龙灯出灯仪式，将活动推向了一个新的高[chao]。

从青龙镇办公楼上看去，出灯仪式上，62条五颜六色的长龙排列在广场上，中间群龙汇聚，四周观众簇拥，场面慰为壮观。当陈健受杨德华、张珍强委托讲话，要求大家为打造德江炸龙文化奠定坚实基础，讲到“到时我们可以自豪地向世人宣告：‘元宵佳节哪里去？德江土家看炸龙’”时，全场欢声雷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群龙举动，礼花飞绽。各分会接过会旗，灯头们单膝下脆对天宣誓：　“手托神龙，敬奉天地；神龙在心，普天同庆；舞动神龙，风调雨顺；欢炸神龙，盛世太平……。”本人参与修改的这一宣言，后面部分用德江土家人的话说，大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赌咒”之意味，所以在表达“自愿加入青龙镇龙灯协会，信守协会章程，服从领导，听从指挥，有序舞龙，文明炸龙”之后，是“对天承诺，决不食言！”宣誓完毕，雄狮先发，群龙以双龙并列有序“出海”，沿城区指定主街道向前舞动。

舞龙高[chao]一个接一个的继续。天公也作美，整个元宵，白天阳光明媚，夜晚明月高悬。

正月十四。由于县里没有像对其他部门那样给我们通讯中心分配路段值勤维护秩序，拍照又因相机数量不足，只在关键路段交叉路口安排了4人，心想自己可以在家清闲一日。可到11点过，城中四处阵阵锣鼓，从窗口传进耳膜，让人坐立不安。两个孩子都与同学们结伴上街了，妻子随后也出了门，到了12时，我只好拿起采访本上街记录见闻。

规定的游行线路是香树园汽车站经利民路向东过玉溪路汽车站到一中门口，再经钟山东路向北过步街路口上红旗路穿团结路，从西入人民北路然后往南到街心花园，再从香树路到达香树园汽车站。城南、城中、城北、城郊社区、青龙商会等龙灯分会分别组织各自片区的游行队伍，就近在一中转盘、人民中路、沙坝路、民俗风情街和环城东路出发，呈逆时针方向前进，转回到起点后结束。交通已进行了管制，只有青龙镇的指挥车在游行队伍边行驶，警车、消防车、各家医疗单位的救护车，则是停放在指定街道待命。以上办法，既避免了往年游行相向而行形成游行人员、车辆堵塞的混乱局面，同时也满足了在不同街道欣赏的观众。游行开始，街道两旁人行道上的观众，与首尾相接的各社区各类秧歌队、腰鼓队、花灯队、傩堂戏表演队、彩车队、龙灯队等组成的游行队伍，在长达2公里形如一只无尾展翅小鸟的街道上，形成了一条彩色环状河流。

游行队伍在交叉路口都要表演盘龙，其他表演队沿途也要进行表演，行走较为缓慢。为了在较短时间里看到更多的场景，我从玉溪路开始采取与游行队伍逆行的办法，边走边看边记让人感动的画面。

一路看去，可以说今年游行队伍是有史以来准备最充分、规模最宏大、看点最多的一年。与本人2007年所记《德江元宵炸龙灯》相比，服装更为鲜亮，品种更为繁多，形式更为多样。看到城北社区关庄组80高龄的傩艺师张金良徒步带着弟子表演精彩傩戏，看着刚上小学的小孩在游行队伍中歌舞翩翩，大有“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之感。

青龙镇不少小区、巷道、城郊村寨也组织了龙灯。如果说南客村、新寨、大龙阡、瓦窑头、黄门丫、楠木园、马鹿岩这些地方的灯会还与城区有些沾边的话，电力公司、长丰甘溪村梅林寺、枫香溪、长堡车队等组织的灯会已是“规划区”之外。与往年比较，多了数条10来岁的小孩举着的小龙在大龙间穿梭，做工精致的红狮子、黄狮子，后面是头戴小狮头的小孩紧随。有数坛傩戏参与，傩艺师们头戴面具，或吹牛角，或舞大刀，或唱或跳向前。一些灯会趁机宣传法规和党的惠民政策，一支由老人、中年人、年青人、小孩组成的游行队伍，手握镰刀或提竹篮，肩扛锄头或挑稻谷、玉米，数块标语牌分别写着免交学费、免交农业税、低保、医保等，让人动容。看到彩车上　“弘扬民间文化，构建和谐社区”以及“挖掘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打造德江原生态炸龙品牌”等标语时，让人感慨万端。一条用稻草编扎而成的草龙特别引人注目，领头的是70多岁的老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其余人员也一律土家对襟双排布扣衣服，头系铁树叶，算是典型的原生态舞龙了。往年看到40来米的龙算是长的了，当看到马鞍山灯会21节83米的黄身红须长龙时，感到了惊奇。正在惊奇之际，长堡车队25节86米长的长龙又刷新了纪录。德江湖南商会龙灯队彩车上的“和谐德江，湘黔一家亲”，让人倍感亲切。他们今年亮相于德江街头的两条龙，一条为金龙，一条为银龙，是花7000多元专程从湖南接来的，66名湖南籍客商组成的舞龙队伍，一路上舞动滚龙，博得了观众阵阵喝彩。舞龙队伍中出现的4条雌龙，更让人叹服。有的由年轻女子组成，有的由中年妇女舞动，连扛灯牌、敲打锣鼓响器的，也都清一色是女子。他们用不同颜色的布料做龙身，穿着鲜艳夺目的各色服装，15节左右30多米的长龙在他们手中翻滚，让人想起一句俗语：巾帼不让须眉。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炸龙当晚，女子龙灯队破天荒地穿过林立的鞭炮，任其在头顶轰炸。

游行中，锣鼓声、鞭炮声、唢呐声、欢呼声，使人听不清对面的人讲话，更听不到电话铃声。在玉溪路看到张珍强在看灯，打电话就近通知负责一中附近拍照的副总编张著盖，拨了几次都未听到，后来他回拨过来时，已不知张珍强去了什么地方。来到香树路，看到杨德华、副书记李科良与在外工作曾任德江县长和副县长的张玉早、刘晓林在看灯，通知在香树园汽车站附近拍照的编辑部主任高应清，我喊破了嗓子，他在电话中也不知我在说些什么。吸取教训，跟在领导们后面继续与他联系，当他终于听清我的意思时，领导们已经出现在他跟前。我反身离开向街心花园走去。下午2：20分到达街心花园，与此前在此负责拍照的办公室主任张运典一道“守株待兔”地等候在街心花园，观赏从人民北路迎面走来的各类游行队伍。接近4时，当我终于见到在玉溪路看过的游行队伍走来时，回到了单位。

整理同事照片上网时，看到了杨德华参与舞龙的照片，立即将其与张珍强看灯的照片一道发上了德江人民论坛，取名《书记、县长与民同乐闹元宵》，没有任何文字说明，我想这已经是很好的导向了。果然，网友们的赞美之言，留下了数页。

正月十五日11时，游行队伍再次出征。因等待认识不久的朋友吴磊，没有再去观看游行。吴磊曾公开出版有《中国最美丽的地方——荔波》等摄影画册，昨夜值班，早上请战友开车从贵阳赶来德江看灯。在德江，他有熟悉的县领导，也有实在的亲友，但他嘱咐我都不要告知，怕影响他专心看龙灯。为便于他拍照，我从德美装饰公司借来人字梯，武装部政委李志军将楼梯放进了他所负责值勤的街心花园。8点30分吴磊从贵阳出发，9点46分过遵义，11点23分过凤冈，12点09分到达煎茶时，我站到电力公司门口等待，并嘱咐他进城后向左分路。过了20分钟，他在电话中说车子开到了政府，我未及多想他怎么从游行队伍中将车从城南开到了城北，就喊他走到步行街，我到街心花园等他。到了街心花园再与他联系时，终于听清他在香树园汽车站旁。原来他将车子开到了青龙镇政府前的广场。我将人字梯扛到车站依然找不到他，只好将梯子放在街边站了上去。他终于看清我后挤进来立即爬上梯子，用他那长长的“炮筒”，对着从花园方向沿香树路逶迤而来的游行队伍拍摄不停。

和昨日一样，游行队伍来到香树园汽车站前，各表演队等待在交叉口表演结束的队伍准备离开时，立即上前表演。但见五颜六色有序进入的双龙，鞭炮里黄烟中，或奔腾，或盘踞，或穿花，似腾云驾雾；舞蹈队在翩翩起舞；街道两旁的人行道，站满了身着节日盛装不时欢呼雀跃的人群。吴磊一会下梯，跑随舞龙人员拍照，一会又上梯，长时间朝四方拍摄，稍有停息，也是伸出大拇指说：“很好！”下午3点过拍照结束，我们来到办公室时，他到街上去买粉吃，说他还没有吃午饭。此时我也忽然想起，急忙从随身采访包里取出饼干说：“本来为你们准备了，一忙就忘记了。”　5时请吴磊、印江作协和报社来德江看灯的朋友未末、顾宗富、陈丹玲、任敬伟等人吃饭，由于人较多，预定的1桌太挤，要求老板加1桌，老板称已经没有菜了，饭也不够。巡视座无虚席的餐厅，看到一批批走进来又遗憾离开的人群，只好联系他处，结果是，要么没有开业，要么也是客满饭菜准备出乎意料。我只好歉意地对朋友们说：“今天只有加凳将就一下了。”我暗自庆幸末未等人数天前通过科技副县长张勇预定了房间，吴磊看完炸龙后将返回贵阳，不然也得像同事接待他贵阳、重庆来的亲友那样，在家中打地铺了。

吃过晚饭，本来规定7点才开始炸龙，但到6点，城区各大小街道都响起了密密麻麻的鞭炮声。原来是住家户看到有舞龙人员赤着上身举龙走过，就将早已悬挂在竹竿上的串串鞭炮点燃举到了舞龙人员头顶。我扛着梯子从钟山东路经步行街将吴磊带到了香树路，把梯子安放到街边。他一会爬上去俯拍，一会又跑到被炸的舞龙人员前面蹲照，后来跑到了住家户的三楼。不管是狂炸还是嘘花，他都是尽可能近距离拍摄。在3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尽管累得汗流满面，一千多元的衬衫袖子被飞溅的嘘花烧出了几个黑洞，却依然笑容满面，“太精彩了”的话不停地从他口中传出来。9点过，他返回贵阳上车时对我说：“德江人热情好客。今天从白天到夜晚主动为我扶梯子的人，以为是你安排的，一问都不是。看到一家药店的柜台上有安全帽，问多少钱时，对方听到我是外地（河南人）口音，就将安全帽送给我了，不收钱。到住家户楼上去拍照，一讲就同意了，二楼效果不太好，又开了三楼的门，还放心让我一人在房间窗口边拍照。”

电话送走印江的朋友，今年的舞龙活动于我已经结束。龙灯协会对各条龙灯的评比结果如何，这已不很重要。重要的是，享受了这场文化盛宴的我们，真诚感谢顺民意并带领相关单位维护秩序的县领导，感谢以龙灯协会名义事无巨细操劳的青龙镇党委、政府、社区的全体成员，感谢所有参与游行表演并为游行表演幕后辛劳的人们，感谢维护治安的公安干警、民兵应急分队和文明看灯的20来万观众，还有那些每天清晨醒来留给我们一条条整洁大街小巷的环卫工人……，更要感谢那些自发远道而来采访的新华社和省地各家媒体，以及各位摄影、摄像爱好者，德江舞龙因他们而精彩四方。

正月十六，各条龙灯在请龙处举行送龙（烧龙灯）仪式。正月十七夜，窗外传来久违的雷鸣声，接着下起了哗哗大雨。正如宣誓中所说“舞动神龙，风调雨顺”，久旱3个多月立春1月无透雨的德江，迎来了第一场春雨。更为神奇的是，正月十七到二十二日，先后召开的党代会、政协会、人代会，都是在深夜一场春雨白天气朗风清中进行。这，不能说不是吉兆。也许，德江舞龙、炸龙成为德江旅游经济平台已为期不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