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女人妖的去向,父亲和母亲总是不能达成一致,但她的来历却是毋庸置疑的。松远二百四十年九月,那个繁忙的黄昏,天地苍茫,村民们都在田间劳作,身怀六甲的母亲坐在地头歇息,忽然发出了一声饱含诧异的惊叫。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女人妖袅娜地从玉米行里走出来,赤身luo体,只在腰间系着一条红丝巾,飘然若云霞。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妖娆的笑,向远方走去。
是谁先看到她的?待那个亦仙亦妖的影子消失后,一个长者才首先反醒过来,扶着砍刀问。
最先看到女人妖的男人,注定命中多妻。
村民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葵花村的男人,个个安分守己。
沉默了一会儿,大家都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女人妖的去向成了大家争论的焦点。有人说她还在葵花村盘桓,有人说她去另一个地方向一个好运气的男子昭示命运去了。无论哪一种说法,都离不开男人。民间古老的传说里,女人妖就是在原始森林中诞生,是自然送给农夫的礼物,以飨他们祖祖辈辈辛苦无间的田间劳作。 她离开咱村子了吧,母亲时不时地说。
谁晓得哩。
她肯定还没有走呢, 母亲有些不安,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是她第一个看到女人妖的。
不准吧,她多半是到北边木绸村去了,咱们这小地方哪会出贵人。父亲说。
不管女人妖去了哪里,她的名字却再出没有从父母亲嘴边沉寂。母亲在灶台边忙活,心里面惶恐不安,她总觉得这是个不祥的征兆。吃罢晚饭,下起了小雨,母亲端着碗筷去刷洗,父亲忙着把堆在院子里的、刚收来的粮食扛到屋里,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碗盘碰地的碎裂声和母亲的嘶喊声。
父亲慌忙丢下粮食跑进厨房,母亲躺在地上,发髻散乱,痛苦地辗转。父亲把她抱回卧室。
母亲满额大汗,腹内绞痛,小木床被她摇晃得咯吱作响。木讷的父亲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快啊,快去请神道婆。母亲喊着,父亲恍然大悟,飞快地奔出去。窗外,风雨大作,母亲疼得昏过去数次,她紧咬着牙,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流产的时候,父亲搀着村里负责接生的神道婆来了。
唔,好兆头呀,生个好娃娃,神道婆说着熟练地卷起袖子上前帮忙,一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祝贺的话。母亲哪有心思听,事实上她已经疼得神志不清,只是下意识地朝一处努劲儿。一声清亮的啼哭响彻房内,母亲的疼痛霎时消散,窗外的风雨声也似乎远去了。母亲心宁神静,用喜悦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婴孩。——我的弟弟孙珀就这样降临人世。
因为是早产,母亲一直担心养不活孙珀,没少给他吃了好东西。平常爱若子女的鸡鹅一只只毫不留情地宰掉,炖汤给他喝。好在孙珀虽文弱,身体还健康。我一直跟着姑姑住,孙珀出生后搬回家来照看他。孙珀长得俊生,眉眼明亮,脸蛋光滑,透着让人着迷的可爱,我常常情不自禁地贴颊亲吻他,每次他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以地望着我,一动不动。他六岁那年,一个晚上我带他跑了几里路到北边一个镇上看戏。孙珀兴致勃勃地盯着台上化了妆的戏子,演到晚归的丈夫回家后看到妻子被人谋杀、尸体卧在血泊里那一节时,我无意间一扭头,看到旁边的孙珀正用手紧紧捂住眼睛。
怎么了?我问。
那儿演过去了吗?孙珀问,肩膀微微抖动。原来他害怕那种场面。从此我知道了孙珀胆小。后来,我还带他去看过杂技表演,每到吞铁球、走钢丝时他也是这样埋下头捂住眼,只有狮子或斑马等动物出场时才敢看。而且他一直停晚就不敢独自呆在屋里,点了灯还疑神疑鬼。我把这个发现告诉母亲,母亲有些遗憾地叹息,儿子是她毕生的指望啊,她希望她的儿子勇敢强壮。她把孙珀的胆小都归结为产前受惊,这样,她就可以安慰地想,她的儿子不是天生懦夫。
我十四岁就开始帮家里干重活,扛着一把斧子独自上山砍柴。一天傍晚,我沿着崎岖的小路下山,遥遥望见村里的炊烟,忽然就看到一个淡若无形的影子,婀娜多姿,红腰带飘飘扬扬,在暮霭里舞蹈。女人妖?我听到她唱歌,预言一样的歌谣远远传来,我隐约听到其中两句:母亲的眼睛就是儿子的眼睛,远走他乡是命中注定……
葵花村的家家户户安土重迁,世代扎根于此,谁会远走他乡?
到家后,小我六岁的弟弟孙珀正在院子里玩狗,我想起母亲险些流产的那个夜晚,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十八岁,我在河边遇到木绸村的男子程滨,他是个英俊温和的后生,有着与庄稼人迥然不同的清新和高远。我们迅速地相爱,常常是我砍了柴他来背,一直送我到村口,再借着暮色掩映悄然离去。亲吻额头是我们的告别仪式,有一次,被我弟弟孙珀撞见了。孙珀已经长成了少年,胆子也壮了。
他睁着明亮的眼睛,姐,我不告诉别人。程滨下次来时就给孙珀带了一只风车,他极喜欢,不用我叮嘱便就风车的来历对父母撒了谎。
十九岁,开始有人来给提亲,都是邻近村落里勤劳憨厚的小伙子,家境殷实,母亲每日饶有兴趣地将他们比来比去,想给我找一个最好的人家。
孙玻,我们结婚吧。程滨就那么自自然然地说。
程滨,我想悄悄嫁给你。我们在月亮底下交换戒指,他亲吻我的额头,等我,等我回来。
程滨出海了。母亲准备安排我相亲之际,我适时地将戒指戴了出来。
有关孙玻的风言风语在村中流传,但都是善意的,他们祝福一个好故娘有了一个好归宿。
母亲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弟弟身上。十三岁的孙珀已经出落成了勇猛的男孩子,父亲决定要送他到学堂里念书,由我负责接送。我知道孙珀的命运一定会与众不同,我从窗子外往里瞧,教舍里简陋的木头桌凳上坐着三十几个少年,孙珀气宇轩昂,显而易见。有时我坐在他教舍后排,跟着听课学字。
我成了待嫁的姑娘,父母不忍心再让我干家务活儿,我便每日拾些柴火,用树棍在地上写刚学会的字,凭着想像组词造句。我没有想到后来我会成为一个靠杜撰故事打发漫长光阴的人。程滨的消息是一个从葵花村经过的货郎散布的,他的船出事了,他和同行五人一块死在海上。我坐在河边欲哭无泪,孙珀似懂非懂地默默陪着我,眼中也有一丝哀伤的神色。
姐,你别伤心了。
我笑了一下,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我看着我尚年幼无知的弟弟,想起女人妖的预言,既然孙珀命中多妻,那我注定一生守寡。孙珀,我们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我们彼此影响,彼此伤害,彼此掣肘,或许有一天会是你死我活,如果真到了那样的时刻,我愿牺牲自己成全你。
几天后,程滨的家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我已经能阅读了,他预感自己将遭遇不测,将财宝埋藏,告诉我地点,要我去取。
孙玻,钱会给你幸福。程滨在纸上写,哪怕你有十个阿丝达的欲望,也不会将耗损这座金山的一角,因为它是我的爱,源源不断。
阿丝达是远方端莱国的王后,以奢侈纵欲著称。
我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在没有律法和道德的家乡,风俗允许我再嫁,但我此生已是程滨的人了,那个让我与之相处时心如止水,离别后在想念中爱得yu火烧灼不能自持的男子,我的身体灵魂和贞操都已暗许给他。
我决定离开家乡,母亲很担心,可我意已决,不为寻找财富,只想见识外面的世界。
似乎是程滨的在天之灵一路指引,我顺利地就找到了他埋藏在大支山上的财富,是一只金杯,装满珠宝和各国通行的面值最大的货币,让我把它们倾倒出来,杯子里又涌出另一批,我于是领会了他说的源源不断的意思。是的,程滨,这只杯子就像你的爱,永不枯竭。我带着它在四方浪荡,我有着清秀的容颜,有农家女子的纯朴和年轻寡妇的伤怀,许多人被我的独特的气质吸引,我结交过一些人,从他们口里得知一些好玩的地方,独自前往。钱是打开世界的钥匙,我可以雇一艘船在大海上漂泊,参观门票最昂贵的名胜古迹,在博物馆里悠闲地欣赏人类智慧的巅峰之作,拍卖会上高价购到一幅色彩浓重的画。我还到了端莱国的王宫,与阿丝达一道挥金如土,她输给了我,敬称我为姐姐。端莱国后宫中有一片明净的水池,四季温暧,阿丝达常泡在里面,黑色的头发如水藻,赤身luo体,只在腰间系条红纱带,样子像极了女人妖。
他们都说我淫荡,其实我是最贞洁的,我的身体只奉献给王。阿丝达躺在池中对我说,水没过了她的脖颈,她的胴体柔软而明亮。
为了宣泄欲望,我只能与水做爱。阿丝达在水里引诱我,下来吧,孙玻姐姐,你如此年轻,不要过于克制。
就是在这方水池里,我学会了游泳,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舒适,那种感觉让我享受而羞涩。我告诉她我与程滨的故事,她惊讶而羡慕,最后说,孙玻,你比我幸福,同样拥有财富,你挥霍的是一个男人的爱,而我挥霍的则是他的江山,他的声名。
就是从阿丝达的祈吉女巫那里,我听了第尔朱萝的故事。位于西疆的一片土地,曾经是富饶祥和的,现在却贫穷而多灾,因受诅咒而死亡,它的领主多年前死在了自己的宫殿里。人们盼望着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做他们的主人,率领他们重新走向富裕和吉祥。
她说,只要他能破解加诸那片土地的诅咒和劫难,那么所有的财富、土地、宫殿、女人都将归之于他。
第尔朱萝等待王……
我在外面浪荡了五年。二十五岁我回到家乡,悲伤地发现我和父母之间生分起来。我们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亲近。我想搬出他们的家,我弟弟孙珀在屋后的松林里砍出一片空地,盖了间小房子,编上篱笆围成小院给我居住。我成了一个富有的寡妇,孙珀来给我担水。他已经长成十九岁的小伙子,早结束了学堂生涯,我不在家的这五年他也没闲下,他去一个叫梨谷的地方学艺,据说大有所成,却无用武之地,只好回乡务农。
我常常在院子里坐着,无所事事,有时想到自己游历过的那些地方,真不舍得结束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我不想老死在旅途中。我看着孙珀,年轻,沉默,英俊,我注意到村里许多女孩子开始悄悄地关注他了,含羞带怯。孙珀白天和父亲一起到地里除草,晚上在院子里。弟弟,这就是你的人生吗?我看到他时常仰望天空,那里有他梦的影子吧。隔了五年未见,再相处时我们已经用成人的口吻交谈了。我问他,在梨谷那两年过的好吗?那是他惟一外出,接近外面世界的机会,我想他或许会有与我一样的人生感悟。
好,孙珀说,姐,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儿就能成为一个大国的巫师了,可我把机会让给了别人。
他有些不甘心,可是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他仍旧会这么做。他总是期待着能有更好的遭遇。可是当他不得不回到这与世隔绝的山村,被迫照管庄稼和牲畜,他才发现命运的平庸绵软,并非他的师父讲的那样神奇莫测,充满机缘。
母亲反复测探我的想法,每次来到我住的小院都感到冷清,她一直想让我再考虑一下终身大事。我毫不动摇地拒绝,我偶尔也会想起程滨,已不像最初得知他死讯时那么伤痛,反而有一点释然。我想,如果他没有遭到意外而平安归来,我们能彼此相伴着共度一生吗?不,孙玻是自私的,她宁愿忍受毕生的孤独也不想把自己奉献给任何人。
母亲见我这边无望,便又张罗着给孙珀挑媳妇儿,孙珀招架不住,跑到我这儿来躲避。
姐姐,我不想成亲,我不想在这里。
我忽然想起女人妖的传说,弟弟,你去第尔朱萝吧。你去那儿碰碰运气吧。
孙珀看了我一眼,这是他用带有探索和敬畏意味的眼光看我的第一次。孙珀一直不明白他姐姐是怎样一个人,他不知道错过他由少年长成青年的那个血亲在外面五年经历过什么。我亦不明白,是什么让我的至亲觉得我遥远而生疏。我说,你去第尔朱萝吧。我有预感他会在那儿做出一番成就来。
我给了他一只布袋,里面装满金银财宝。起初他不肯接受,他以一个术士的矜傲说,术法是他打开世界的钥匙,一个真正的术士即使身无长物仍能遍行天下。我固执地要给他。弟弟,这个世界上许多困难,钱比术法更容易解决。
在未经世事的孙珀的心里,他消失了五年又重新出现的姐姐是个传奇,他没来由地信任她。于是接了过来。虽然如此,孙珀并没有打算动用我给他的那些财宝。他穿着母亲缝的粗衫布鞋,背了一袋干粮,踏上行程,凭着术士的敏感和地理知识走向传说中的第尔茱罗。后来他告诉我他一度想把那袋财宝扔掉,因为带着它们行路实在是个累赘。
但是不久他就明白了它们的价值。
那是在他出走半个月后,衣衫破裂,鞋底磨透,干粮也吃完了,他来到一个叫图利城的地方。那里物价贵得吓人,居民冷漠自私,只有奉上钱物他们才肯跟他讲话指路。孙珀抗拒这些,他换上珍藏的术士长袍,甩掉烂鞋,赤脚睡在城外的野地里。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第尔朱萝未来的王妃。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至今无法相信孙珀的转述。
他说,那晚月亮极圆,他躺在野地里,数星星。天空像一幅神奇的图纸,昭示着凡眼难察的世象。
你懂了吗?我问。
我懂了现在,却没懂当时。
他说的“现在”就是当时的未来。
当时他就预感到自己将会成为一个杰出的人物,成就一番不朽功业。他所有的力量全部汹涌难抑。他沉陷于对未来的激情澎湃的幻想里,夜风把阵阵急促低沉的交谈声送入他的耳朵里。孙珀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十余人盘腿而座,围成一个圈,在认真地商讨着什么。
月色清朗,他看得分外清晰,坐中有一白裙女子,在众缁衣男人中格外醒目。
孙珀往那个方向移动了几步,很轻易地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原来他们都是第尔朱萝的遗民,十几年来一心想着复兴故土。孙珀了解到,复兴第尔朱萝,要解决四道难题,包括重建宫殿,使地生黄金,枯河奔流。这三者虽难,也并非不可以办到,但是,要让那片已死亡的土地焕发生机,则需要一句咒语。
那一句神奇的咒语,被第尔朱萝的前任领主藏在某本古籍里,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够看到。只有那个能说出咒语的人,才是第尔朱萝命定的王,才能让土地听从他的号令。
第尔朱萝等待王……
孙珀在这个时候暴露了他自己。
十余道凌厉而凶狠的目光朝他射来,这个穿着术士长袍、体质单薄的年轻男子没有畏惧。那些有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低声讨论了一会儿,似乎达成了一致,其中一个男人握着刀站起来。孙珀从他的神情中预见到了他的举动:那些人显然是认为这个陌生男子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所以要杀他灭口。
孙珀没有躲闪。
慢着,白裙女人制止了那个杀机毕露的同伙,向孙珀走过来。
那夜她穿着白色宫装,面容藏在朦胧的粉色纱巾后,秀发飘逸如仙。
你快离开吧,这儿没有你的事。她说,玲珑清幽的眼眸晃着如水的笑意。
为什么?孙珀问。他的确是个好问的人,即使未来成了第尔茱罗的王,仍旧保有这种对任何事都刨根究底的认真性格。
他当时啊,就是一个呆头木脑的傻小子,谁也没想到他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人。后来我被囚禁在爱牡达拉江深处,崔苑过意不去,时常来陪我说话,说到往事,她万千感慨。
孙珀自告奋勇地要帮助他们,他说,带我去看看第尔朱萝吧!
图利城是第尔朱萝的咽喉,是不允许外人随意穿过的。崔苑等人在这座城里抢劫、诈骗、盗窃,通过各种方式聚敛财富。他们想做好一切准备,等王一出现,说出咒语,就大兴土木,建宫筑殿。
穿过图利城,孙珀看到了第尔朱萝的河山,那样荒凉,宛如亘古未曾有过人烟。
苍青的大山脚下,有一片圆形的废墟,堆着残砖烂瓦,还耸立着几灰蓝色的粗柱子,雕着繁复的禽兽和鲜花图案,栩栩如生。孙珀用手轻轻一碰,就化为粉末落到地上。
第尔朱萝等待王……
孙珀说出了那句咒语。他是梨谷最勤奋也最出色的弟子,翻阅过所有的术法典籍。他说出了那句话。
所有人都听到土地苏醒的声音。
他们惊喜地掉下泪来。
接下来是建筑宫殿,他们把多年来积攒的财富都拿出来,孙珀也奉献出了他携带的财宝,但是要建成一座和先前一样壮丽宏伟的宫殿,他们有的远远不够。
钱很快就花完了,宫殿才打好地基,众人愁眉莫展。
孙珀说,你们别发愁,我去找我姐姐,她有很多很多钱。
孙珀动用瞬间缩地之术,很快回到了葵花村,他没有去见父亲母亲,直接来找我。
姐姐,再给我一些钱吧。
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
孙珀一次又一次地回来向我索要钱财,建设宫殿所需的花费远远超过他的估计。起初他还给我讲一些他经历的奇事,包括与崔苑的相遇、第尔朱萝的风景,后来他来去匆匆,再后来他干脆不现身了,他在我的院子里挖了一口井,布上术法,以后,他站在任何一个地方的水边大声呼唤我的名字,我都能够听到。他的身影出现在井水里,他的声音从井底传来,而我把他需要的东西通过水井传送过去。
第尔朱萝等待王……
第尔朱萝终于等到了王。孙珀不止一次地向我许诺,姐姐,你等着,等第尔朱萝复兴,我就带你去那儿。
宫殿终于落成,孙珀被拥立为王。如同预言,他娶了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美貌女子,当然包括崔苑,崔氏一族的女子一直都是嫁给第尔朱萝的王。
如何让地生黄金呢?孙珀没有跌入享乐,马上又把全部精力投注到解决另一个难题上。
崔苑告诉他,第尔朱萝原先有一只吞吐财富的金杯,一直为崔氏一族保管,十年前丢失,据说是被一个年轻男子拿去了。崔苑托她的好友女人妖去追寻,女人妖在大海上追到了那个男子,制造风暴吹翻了他的船,却也没有找到金杯……
别说了,我知道了。孙珀打断他的话,他想到他的姐姐。
他又一次回到了葵花村。
说吧,这次你想要什么?我问。
孙珀犹豫着,盯着我从不离手的杯子,姐姐,我,我,我想要你的杯子。它原是第尔朱萝的东西……
好,你拿去吧。我也不问理由就递给他。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到手,孙珀诧异地看着我,我勉强笑了笑。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早就料到了,我甘愿把我的所有都奉献给你,孙珀。
孙珀自此再无音讯。他一去七年,母亲思子心切,每日到村口站着,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又有多大。
珀珀二十六啦,也不知道在外面成亲了没有……母亲时常来我家里闲坐,说不了三句话,就提她的儿子。我或者安慰,或者沉默,陪她一起怅惘。有一次,我注意到母亲在叙完对孙珀的想念后偷偷地看我,是欲说还休的神情。我的心一动。
娘,你是想让我出去找他吗?我就那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不顾母亲的懊悔,我第二次离家远行,我没有想到我再也不会回来。
我的第二次远行不如初次顺利,也许是因我我老了。孙玻已经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人,体力精力等年轻时的一些美好品质已悄无声息地离她远去。经过长久的跋涉之后,我终于来到了第尔朱萝,它和我想像的一样,比孙珀描述的更加神奇浪漫,满山青郁的树,像绿色江河。
崔苑接待了我,她叫我姐姐,她说孙珀为第尔朱萝操劳成病了。
第尔朱萝现在只欠水流。崔苑说,爱牡达拉江在许多年前枯竭了,孙珀昼思夜想如何使它重新奔腾。
我没有惊动孙珀,央求崔苑直接带我去爱牡达拉江。
它发源于高山上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崔苑说,许多年前第尔朱萝还也是这样焦渴干燥。一个大神割下了自己的阳具来滋养这片土地。这就是爱牡达拉江的来源。
大神说,如果有一天,大江枯竭了,那就需要给它一个女人,才能重新有水涌出。
第尔朱萝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肯献出自己吗?我问。
崔苑摇头苦笑,他要的人很奇怪,他要一个贞洁的寡妇,我们尚没有找到这样的人。在幽暗的树林里,我恍惚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人,不就是我吗?
我跳入了爱牡达拉。
第二天,江河奔涌的声音随着晨曦一道惊醒了第尔朱萝的子民,所有人都把这突然的奇迹归功为王的苦心孤诣感动了大神。崔苑却猜到了缘由,她悄悄地来到江畔,呼唤我的名字。
孙珀走了,在亲眼看到第尔朱萝重又繁荣之后,他感到自己在此处的使命完成了,他抛弃了他的那些妻子。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局,孙珀不会安心做王,他从来都不喜欢驾驭别人。他是一个自由的术士。或许他回到了葵花村,母亲迎来了阔别多年的儿子,喜极而泣,孙珀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姐姐去了哪里。
我在江底找到了一处洞府,空旷阴冷,一个人寂寞地过着。后来我开了一条水路,这样崔苑也可以偶尔进来陪我。我常常想起那一年在端莱国的王宫里,我第一次听到第尔朱萝的故事,我以为那是孙珀的归宿,没想到它会是我的归宿。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就像他不知道我在这里。但我相信,他也在另一个地方,讲着孙玻的故事。(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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