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地坐着，阳光用毛茸茸的笔触把他的轮廓勾勒在洁白的床上。

窗外的花园里，一个女孩同样安静地坐着，迎着他的目光。

医生说，他得了一种罕见的失忆症，一旦入睡，醒来便会忘记之前所有的事情。

每天，他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遍一遍熟悉身处的环境和周围的人，然后忘记。

待到阳光直射的时候，他举起手，捂住双眼，摸索着走出病房。

似乎害怕长椅承担不住自己的重量，他伸直双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坐下。

“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女孩说。

“对不起，我不是护士。”他想压低声音，却禁不住咳嗽起来。

女孩唇角微扬，俊俏的脸上凹陷出两个好看的酒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他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去，终点，是他的窗，和一片一片隔离在外面的阳光。

“你能看见吗？”许久，女孩问。

他点点头，紧接着说道：“能。”

“借我用一下，好吧？”女孩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臂，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

他一愣，忙用自己宽大的手覆盖住女孩的掌心。

“这是柳树的树干。”

“这是刻在桌上的棋盘。”

他站在女孩身后，双手向前，轻轻握住那柔软的食指。

女孩兴奋地把手舒展在空中，影子落进他的眼睛。

“这是阳光。”他说。

女孩垂下头，靠在他的肩膀。他尴尬地站着。

“我能看看你的脸吗？”女孩仰起头，眼神清澈。

他不知所措，任由女孩的双手爬上来。

“这样我就看不见了。”女孩遮住他的眼睛。

一滴眼泪渗出指缝，滑过女孩的手背。

“谢谢你，”女孩后退几步，“我得回去了，今天晚上动手术。”

“等一下，我想给你照张相。”他说。

女孩点点头，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半蹲下身子，双手连成一个画框举在眼前。

“1、2、3、咔——”他心里默念道。

“好了，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了。”

“送我回去吧。”女孩转过身。

楼道拐角，他摘下自己手腕上的红线，递给女孩，“明天你醒来的时候，只要摇一摇这上面的铃铛，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女孩轻晃手臂，说：“真好听。”

吃过晚饭，他依旧安静地坐着。窗外，没有月光。

时钟敲过十一下，他揉揉泛红的眼睛，任由指尖陷进掌心的皮肉里。

门外，护士和医生低声耳语。

一会儿，护士推门进来，“该打针了。”

“不是打过了吗？”他问。

“你的病情需要增加剂量。”护士拿起注射器。

他顺从地挽起袖子，看着透明的液体一点一点进入自己的血管。

护士收拾好器具，转身摆平他的身体，轻轻盖上被子。

黑暗里，他睡得异常安详。

清晨，阳光跳跃着洒进房间，他慢慢睁开眼睛。

一辆手术车经过门口，车上覆盖着一层白布。他看到白布下露出一截红线，上面拴着一个古铜色的铃铛。

“怎么了？”他问身边的护士。

“癌症，真可怜，那么年轻。”护士摇摇头。

“哦。”他轻声回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