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梦一样的悲剧诗歌泛滥

发表于-2010年03月23日 下午3:51评论-2条

这天我休假,从事了几十年的教师职业,每每感到休假是一种绝对的享受。真是难得清闲,我于是决定到菜市场转转,一来买些新鲜蔬菜,二来放松一下心情,换洗过腐的脑袋。

刚走下楼转过一个拐角,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呼喊:“刘老师,刘老师——”我正怀疑是不是叫我,又恐怕是否附近还有我不相识的姓刘的老师,却就有人从后面扯了我的衣角,我不禁回过头看时,却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面子很生。只见他身上披着脏兮兮的打工服,头发有些蓬松,眼睛深深的向里凹去,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我愣楞的打量了她一番,竟一点印象也没有,倒是她先开口说道:“刘老师,您不认识我了,也难怪呢,上次一别都好几年没见过了”“哦?”“我是陈家妹子,五年前在这边打工来,我女儿叫陈叶彤,曾是您的学生”那女人说完强挤出一脸笑容,奈何干燥的面颊反而显得万分狰狞。

听完她的话,我到一下子回想起了那是的许多事,记得五年前确实有个叫陈叶彤的女孩做过我的学生,她的母亲叫陈花,我们曾经有过交情,所以也算熟悉的,但竟与眼前这位大妹子的容貌大相庭径。我不禁疑惑了起来,又怕自己弄错了,于是问他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便说叫陈东。我这才肯相信了。都言道岁月不饶人,这话始终不假,才几年的光景,便成了这般模样,弄得反倒见面不相识了。

听说我去买菜,她正好与我同道,于是我们便一起上路了。我们曾经有段渊源的,那时只要凑在一起,便无话不说,这几年疏远了,猛然见面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一路上随便聊了几句,菜市场便赶在眼前了。

我说我门是有过交情的。大约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天我正在上课,校长通知我去一趟,我急急忙忙到了校长室,看到一对母女坐在校长对面的椅子上。校长见我进来,一面指着她们向我介绍说,这是新来的陈叶彤同学和她的家长陈花女士;一面又对着这对母女介绍,这是刘老师。我本欲上前去跟陈女士到招呼,她早已站起身来向我点头问好,我们彼此聊了几句,有了初步的了解后,便去安排这个女孩用到的一应物品。一切安排妥当后,陈女士又叮嘱了她女儿几句话才过来道别。我因问她是哪里人,怎么女儿都读初三了,才突然转到我们学校来了,是不是原来的学校不好?她回说道一家人在外打工,平日见不到女儿,因为经常想她,才费了一番周折把她接了过来,说这样方便照顾她。一径话说完又对我说道:“刘老师,我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我女儿,她很听话的。”我点点头说这是我们当老师的应该做的,叫她不用担心。我只是说了句客气话,没成想她到认了真,一脸的感恩戴德,弄得我心中一阵唏嘘。

时隔一天,我一早去上班,刚出门走了不远,不期竟遇到了她,原来她是要去工地工作去的,大家聊了几句便散开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附近租了间房子,跟我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呢。以后大家经常见面,便也慢慢的熟识了。

我们学校是宿读学校,离家远的孩子都可以住校,很多来自山沟土寨的学生住在学校里,这样安排很利于孩子们学习。陈叶彤的家里面积很小,他父母挤在一块住也腾不出多少地方给她,所以她也是住校的。一开始陈家妹子隔三差五便来看女儿,来就来吧,还总不忘带给我些水果来,我拒绝了多少次都没用,索性接受了,等她一走又转手给了叶彤。就这样多出了一层你来我往的礼仪,私下里又是同街的邻居,大家就越发的熟悉了。每次有机会跟陈家妹子聊几句,总觉得我们很投缘,她又是个实在人,我因此把她当成了隔了几世的旧相识呢!

想到这里不免说到她的女儿,那真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宝贝。叶彤生得很白净,一双玲珑剔透的葡萄似的眼睛,总闪着天使般的光芒。除此外,她的成绩也很突出,足足的给人争光不少。与陈家妹子闲话时,我曾暗示过她要认叶彤做干女儿的,她也不马上拒绝,也不就应允下来,只是咧开嘴乐,我想她必有难言之隐,于是转开话题,后来也就混忘了。

再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去出差,回来的时候陈家妹子一家人便离开了,我只当他们回了老家,抑或是到其他地方找工作了。我为小叶彤的离开而叹息了一阵子,后来我还特意到他们住过的房子找房主询问,老板说不知道,只描述了一番他们临走的情形,说他们走得很匆忙,而且脸色不太好,像刚吵过架似的。我开始还挺在意的,时间长了便又重新投入到了教学工作,对于这一家人的记忆也就越发的淡忘了。

我因回想起这些,于是顺道问他家人好。他没有即刻回答,片刻后脸上才挤出一个难堪的笑容,说谢谢我惦记他们。我很是不解她那怪异的表情,想要询问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按下不提。不一会儿,我们买完了菜便开始往回走了。

回来的路上,她没有说太多话,我随意的说着些东西,她胡乱的答应着,一脸的心不在焉。转眼间便到了我家楼下,我留她上去坐一会儿,她执意不肯,我却顾不了这么多,死拉硬扯的拖了上来,她仿佛很无奈又很无辜的样子。

到了家中我把她按到沙发上坐下,沏了一壶茶倒上,复又跟她聊了起来。开始大家还是简单的寒暄几句,慢慢的聊到了这几年间的变化,看她心情放松下来了,我又提起他的家人来,我因说那年你们一家搬迁,正好我在外办公,回来时你们已经全无音信,我没能送送你们,好伤心了一阵子,你们后来究竟也没有回来过,敢情这些年过的还好吗?陈家妹子听了,一阵子激动,一阵子叹息,如有万般委屈似的,掩不及几滴浊泪跌在地板上。我很是不解全然不知她这些年所经历的故事,于是递上几张纸巾,不知所云的安慰着她。我劝道几年不见你那些精神头没了,反而泪水多了起来,定是受了很多委屈,你要不把我当外人,说出来我听听,兴许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些呢。听了这话,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又吐了一口气说:“我怎么会把你当外人呢,我从一开始就当你是我的大姐,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永远是我的大姐。”我于是说道:“既是这样你就对我说吧。”她这才跟我讲起了这些年的变故。

她想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枯燥的手在头上轻轻的揉搓了几下,终于抿开嘴说话了。这话要从几年前说起,她说几年前还未出来打工的时候,她们曾经跟人一起做生意,开始几年到很顺利,后来那些没人性的人欺负她丈夫憨厚老实,竟然合伙骗了他的买卖去,那时候一下子就破了产,还欠了一屁股债,她们已然无力担负,只好四处打工赚钱,一面还债,一面躲避骚扰,那些日子过得就如没头的苍蝇不相上下。那时候叶彤还小,她们不方便带着远走,就把她留在家与爷爷一同生活,那些债主找不到她们,便几次三番的为难这一老一小。说到这里他有些怨恨似的,转而继续说道老人家跟孩子是没有罪过的,我想他们怎么就那么没有人性良心呢,怎么就没有打雷劈了他们呢。

陈家妹子自己发了一回恨,又有些悻悻的说道:“幸亏女儿懂事,虽然小却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替她爷爷分担分担呢。后来她爷爷得病去世了,把她自己留在家里我们放不下心,于是接她过来念书,那年她刚转来就分到您的班上了。”我听了因说道:“难怪你们突然大老远转学来了原来是这样。后来又有什么变故呢?”她又是叹息了一阵子,我忙递上茶给她,她拒绝了,然后继续说:“我们本打算挣够了钱回家的,可后来工地上突然就扣了工钱,你大兄弟急性子脾气,口直心快,心里受了许多委屈,就到工地上闹了一场,结果不但钱没要回,还跟人结下了仇,我怕事闹大了,回家跟他吵了一架,左思右想怕人寻上门来报复,我们势单力薄的,不能逞强,只能躲着,于是连夜接回叶彤,次日一早便匆匆走了,没敢惊动几个人。”

我不无感慨的接下她的话道“大兄弟的脾气是挺直的,有时候我们见面说几句话,两三句就能噎着,不过他到底是个好人,现在这世上像他那样正直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一番话不知又怎么了,陈家妹子听了倍加伤心起来,我忙劝她怎么又哭了?她低下头摸了几把眼泪,带着几分哭腔说:“你大兄弟,他,他已经——”话说了一半便又忍不住放声哭了。我心里一急,眼角也酸酸的,忙问她怎么了。她这才颤巍巍的一顿一字的说:“死——了——”听到这里,我的咽喉早已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里也像钻进东西了,不觉得滴了几滴眼泪出来。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细细的说着,眼睛有些呆滞,仿佛脑海里又泛起了那场生死别离的画面:一辆长途客车在迷雾中匆匆的行驶着,所有的乘客正睡眼朦胧的倚在靠背上,司机也不停地打着呵欠,忽然,车子急急的转了弯,又听见司机仓皇的大叫起来,所有人都从梦中惊醒,然而一起都晚了,一辆小轿车的车身已经拱了进来,霎时只见那边的几位乘客已经血肉模糊,连呻吟的机会都没有了,此时一张狰狞的面孔正望着她,那是她的丈夫,她惊恐的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身子凉了半截,几乎立刻便要昏过去了。

不等她讲完我的泪水已经沾满脸颊,我暗自为她伤心,脑海中不免浮现出陈家兄弟的影子,如果他还活着,兴许我见了他也认不出历经岁月雕琢的面貌,然而记忆中的形容却在此时愈加清晰了。陈家兄弟是个极善良的人,憨厚老实,直言不讳,然而实话有时候是说不得的,他却从不避嫌,所以难免不得罪人。记得第一次去他家家访的时候,正说着他的女儿,我们便谈起了学校教育,我到一心谦虚的听取他的意见,然而他真的就无所忌讳的掏心窝子将那些刺人耳目的话吐了出来,他说学校教育十分可恨,条件一般,收费却高,识几个字便称有学问,实际上教不了多少真本事。我听了直点头,但心里实在不怎么舒服,可是他所说的一切又何尝不是有实据呢。

时间掩埋了一切过去,又塑造了新的际遇,然而命运却突然闯进低谷,一时无法自拔了。试想谁会逃过命运的摆布呢,什么都信不过,眼前的东西都瞬间万变,何况被命运标了赌码的人生呢!

我不得不强忍眼泪劝导陈家妹子:“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他去那边世界享福了,你就节哀顺变吧。”又想着把话题转开,于是说道:“你好歹要保持好身子,叶彤还需要你呢,哦,倒是我又忘了问,叶彤没跟你来吗?”陈家妹子刚要止住眼泪,听见我说叶彤,她又是长叹了一口气。我依旧不解她为何如此,只好说:“叶彤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怎么又叹气起来了。”我刚说完便觉得不详,心下一惊问道:“难道叶彤也出事了?”“不”,陈家妹子突然说道:“没有——”才又说了两个字,脸色却很觑,好似有意要隐瞒什么,略等了几秒钟,才叹了口气说:“我们失散多年了。”猛不及的又一个闷雷袭来,我真的无法掩饰那种同情,我想这人世间所有的不幸都已集中到她身上了,原来命运从来就有如此偏向,看来世人捕捉的时运不过是原有的恩赐,根本不及一谈喽。

陈家妹子终于又讲起了叶彤,她说那年陈家兄弟去世以后,她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只好去投靠一家远房亲戚,那家人本来没有后代,见小叶彤十分可爱,才决定收养她做女儿,但又开了条件说,要陈家妹子从此忘了叶彤,只当没这个女儿,以后不要再有往来瓜葛。陈家妹子无法,她实在不忍女儿跟自己风餐露宿,就忍痛答应了。后来她又后悔了,哭着来讨自己的女儿,可那时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那里再也没有叶彤了,听人说她偷偷的跑出去找妈妈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越听越觉得这很不真实,倒像一场梦似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呢?难道这不是太平盛世吗?难道眼前的和谐尽是虚浮的梦吗?我凭自乱想一通,心感彷徨,却突然传来一阵铃声,是电话机作响,我接起来听了,挂线后又回到陈家妹子这边,她问我是不是有事,我说学校里几个孩子打架,家长跟着闹起来了,校长要我去协助处理一下。她没有再继续那个故事,便起身要走了,我忙送她,走到楼下我问她住在哪里,她犹豫了一会说:“还是以前那里。”我于是很诚恳的说:“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我闲了就去看你。”她忙推说不用,便匆匆离开了。我站在那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才猛然觉得她是多么的渺小暗淡,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惹人怜悯乃至喟叹。

我时刻不忘要去探望探望她,只是一连几天里,都抽不出身,我因此感慨了一回:原来自己的麻烦也是很多的,只是习惯了跌撞,便不觉得痛了。

又过了几天,我在回家的路上听说附近死了一个外乡人,年纪仿佛五六十,像是个要饭的老婆子。有人说她是饿死的,也有人说她是卖血过多死的,还有人说是不小心栽跟头摔死的。我只是好奇,并未完全放在心上,及至后来看了登上报纸的图片才猛然惊了一跳,那是陈家妹子。“她死了”,我心下一惊,报纸从手中滑落。我不免悲痛一番,倘若我不知道她的故事,她的死活关我何事呢,可她偏偏是我认识的有着太多不幸故事的人,叫我怎么不流泪呢?我引此而病了一场,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抚平心中的痛。

我想随着陈家妹子的离去,所有的不幸也该烟消云散了才对可是世事难料,福祸旦夕。大概一年以后,我从报纸上看到了另一条催人肠断心碎的消息。报上这样写道:

青年孕妇跳楼自尽 腹内雏童不知父姓

死者陈叶彤 ,二十岁上下,怀孕进六个月--- ---

现仍无人认尸--- ---

我看到此处,心已凉了大半,我真不敢相信那个女孩竟是陈叶彤,竟是陈家妹子的女儿。天啊,这怎会是真的呢,一场噩梦刚醒来,却又发现继续沉入另一场悲哀,难道人生只是梦中的梦,永远都无法醒来了。我的手不停的颤抖,那份报纸格外的沉重了,它脱开我的手掉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埃,我扶着头沉思,几滴浊泪打湿了图片上狰狞的面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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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推荐: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恶梦醒来是早晨,太多的悲剧发生在我们身边,
让我们来不及思考它的经过历程,
一切发生的时候,只给我们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痛。

文章评论共[2]个
文清-评论

拜读朋友美文,晚上好!at:2010年03月24日 晚上9:16

诗歌泛滥-回复谢谢文清! at:2010年03月25日 下午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