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西安下雨了。苏席逛街没有带伞。头发都淋湿了。挤公交的时候，雨水就顺着头发，一滴一滴，落进她的颈项里。冰凉的。

今早，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信息。听到信息铃声，她正在刷牙。上铺的阿呆乐颠颠地走过来，摇一摇手中的电话，“他说：‘嘿，干嘛呢？’”。“谁呀？”苏席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问。“推测是某男。”阿呆说着竟擅作主张地回复“你是谁啊？”

铃声没有再响起。阿呆扫兴地将电话塞进苏席衣兜里。“可能发错了！”

苏席梳洗完，收拾了课本，去买奶茶。天气降温，她有点感冒。挨到教室，她坐在一个临窗的位置。怀里抱着软软的抱枕，口中吸着温热的奶茶，桌子上平展着一本杂志。手机闪了一下，有一条新信息进来。他说：“我是温凉。”

上课的时候，她侧过脸看他。白净的面庞，柔软的头发。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眉关紧锁。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班会，他站起来说：“我是温凉”。

“温……凉……”她默默地在手心画着他的名字。一个温凉如玉的男生，她莞尔一笑。旁边的阿呆瞧见她的傻样，用笔碰了碰温凉的胳膊，“哎，她叫苏席，我叫阿呆。”温凉偏过头，冷漠地点点头。羞得苏席脸颊绯红。

晚上，熄了灯。女生谈起温凉，谈起他的臭脾气。阿呆气不过，说以后有他温凉好看。苏席怒了努嘴，没有说什么。将滚烫的脸颊蒙在被子里。

苏席是政治课代表，收发作业走到温凉的身边总是很小心。如果恰好温凉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碰撞，会使他禁不住脸红心跳。

阿呆不断地找温凉的麻烦。走路会故意很大动作碰掉温凉的笔或本子。有时候，苏席下课有事，让阿呆代她发卷子，发到温凉的时候，阿呆就故意将卷子弄皱，丢到他课桌上。温凉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他抬头看着阿呆，阿呆挑衅地瞪着大眼睛。温凉觉得她又可爱又可气，简直在无理取闹。

过了一阵子，阿呆也觉得没趣，就告诉苏席，说放过她家温凉了。苏席开心的一笑，为温凉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等等，为什么是我家温凉？”阿呆就笑，说你下次偷看温凉的时候，我把你花痴的表情拍下来，你自己看了都会觉得傻。苏席说好啊，那要拍下来才算。

苏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拿不准自己看温凉的样子是不是很花痴，又有没有可能恰好被阿呆看见。

三月的一天，苏席和阿呆换了座位。坐在温凉的右边，苏席的心扑扑乱跳。她只是故意将头埋进课本里，装作心无旁鹜。

以前，苏席坐在阿呆的右边。想看温凉总是很小心。害怕被阿呆突然抓拍。她就等阿呆睡了，透过她弯曲的马尾辫，迅速地扫他一眼。现在，除了中间的过道不算，左边就是温凉。没有了那个不断摇啊晃的马尾辫。她只要稍微偏过头，就能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他。

烟花三月，随意向窗外望一眼，都会看到风筝在天空中飞的季节。她发卷子到他身边，告诉他校园里桃花开了。他就笑，说校园里的不是桃花，是樱花。樱花一季开一世。她问“你喜欢樱花？”他摇摇头，说樱花是残忍的花。

下晚自习，她抱着课本在一棵樱树下坐着。夜风习习，路灯明亮。她想着温凉，想如果自己死了，就埋在一刻樱树下。被樱树的根吸干了魂魄，一世等一个叫温凉的男子。为他灿烂的盛开。

回到寝室，已经很晚了。点开班级的群，找到他，头像依然亮着。昵称是念苏。她嫣然一笑。她说温凉，我可以叫你凉子么？我是苏席，你可以叫我席子。她说后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他说席子，曲江的桃花开了，我要去画写生，后天，我们一起去吧。她抱着娃娃熊，开心地一直笑。

生日那天，她一袭淡粉，他一身洁白。她幸福地攥着他的右手，像握着糖果的小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树下是一大片一大片美丽的三叶草。她问他三叶草是不是也叫情人草？什么是三叶草的花语？他说三叶草的第一片叶子代表祈求，第二片叶子代表希望，第三片叶子代表爱情。他说最后的一片叶子代表着幸福，只要席子能找到四叶的三叶草，就会找到幸福。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安静地走到一边。他倚着一棵桃树，专心地画他的写生。阳光斜射过来，他从画板上将画取下。她在一棵桃树下睡着了。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醒过来，睁开眼睛，搭住他伸过来的手。他将画卷起来塞到她手里。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好奇地展开，画上，一个粉色衣服的小女孩在一片嫩绿的三叶草地上蹦蹦跳跳，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他看见女孩的手里握着一棵四叶的三叶草。她幸福地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她说我喜欢熏衣草的香味，三叶草的花语。她说，谢谢你给我买果冻和冰糖葫芦，还有大团的棉花糖。他笑着弄乱她的头发。

他牵她的手，在马路上走啊走啊。夜风吹过来，她抱紧胳膊。他看着她，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真的不冷。他就笑。

他说我曾经自杀过，十岁的那一年。从街口买了一包鼠药，放学后就来到一棵樱树下。粉色的小米粒，我吞下去一大半。躺在树根上，安静地等待死亡。我盼望看到自己垂死的样子，老师和家长悔恨得哭红了眼。太阳一点一点下山了，冰冷的风吹过来，就有樱花落在我的脸上。等天完全黑了，我依然没有死。

我想回家了，身体却抖得厉害。我觉得我就要死了。没有了当初的兴奋，而是充满了恐惧。我回到家，害怕得哭个不停。父母见我发抖，以为我感冒了，就把我抱到床上，裹在被子里。让我喝热水，吃感冒药。我不敢把真相告诉他们，就拼命地不让自己睡，害怕自己睡了就不再醒来。可我又实在是累极了，就睡着了。醒来还是那个自己。

他说我小的时候，梦想着做一个画家或者数学家。可自己太贪玩了，没能成功。初中的时候，梦想着做一个文学家。却误入歧途，陷于暗恋中不能自拔，梦想未能成真，还毁了自己原本不错的成绩。现在，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哲学家，我希望成为伟人，为人类谋最大的福利。可我如此迷茫，如此普通。

他说话的时候，眉关紧锁。充满了忧伤。她抬起头，一颗流星划破夜空。她脱口而出一个愿望，她说要温凉快乐！他眼角湿润。她抱着他，甜甜地笑，浅浅的梨涡里满是爱怜和疼惜。

她遇见他，在大雁塔的星巴克里。她穿着淡粉色的衣服，他胡须虬结，不停地敲着键盘。薄薄的嘴唇，好看的剑眉。依稀还是高中时的样子。他叫她席子，他说席子你可好？苏席点点头，泪水就止不住。她看见他坐在轮椅上，双腿都没了。他脱下外套，盖住空荡荡的裤管。他看着她笑，说我也很好，真的。

他说那一天，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私奔，一定吓坏了你。你哭着跑开，我就呆呆地坐在原地。责备自己异想天开。我辍学去了中国佛学院。开始追求道德上的伟大。佛学院未结业，我又去了中东——世界上最动荡的地方。我知道佛就在那里，我能够感觉到那里蓊蓊郁郁的善和希望。

那里的人们纯朴、善良，待人友好。我给他们带去资源和信笺。特别是国际友人的信笺，我读给他们听，他们很感动。在一次蓄意的炸弹袭击中，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感觉就快要死了。是一个小姑娘救了我，把我送到医院去。虽然被迫截去了双腿，但是保住了生命。他说我现在回国疗养，但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直到那里的人不再需要我为止。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微笑。那样动人。她擦干了眼泪，说我推你去看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说我找到了四叶草。他问她真的么，她点点头，笑靥如花。他问她在哪里找到的，她笑而不语。

她说我决定跟你私奔了，到世界上任何地方。他说我已经残废了，你跟着我做什么呢？你的学还没有上完，你该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她说不，我高中选择了离开是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爱你，但现在我确定了。就像你折断了双腿也要回到那个动乱的地方。你很想那里的人们，同样，我也很想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