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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姐李子4

发表于-2010年03月31日 下午6:53评论-1条

琴姐 

琴姐是我大哥的小学同学,比我哥小两年,比我长八岁。

可是当我已五十多岁的时候,却看不出琴姐有六十多了。身材还是那么高挑苗条,脸上没生多少皱纹。大眼睛柳叶眉,挺拔的鼻梁,小巧的嘴,披一头散发,健步如飞,半点也没有老太婆的样子。见了我时,总会捉住我的手嘻嘻的笑:“哎呀呀,李子呀,你又长大了呀。”每次与她碰面,第一句话总是这样的,直到老了还是这样,似乎我在她眼里总长不大。

认识琴姐那年我未满十六岁。在广州读书的哥放寒假回来,见我总爱鼓捣父亲过世后遗落的木匠工具,对我说要玩些高雅一点的。家里有把蛇皮的三弦琴,我已经弹得可以的了。但哥说三弦琴不上档次,让我学小提琴。那时候是有钱也买不到小提琴的,但琴姐家里有。哥的水平就只能教到我懂得怎样定调而已,横拉竖拉靠自己了。就这样认识了琴姐。

琴姐并不懂得拉琴,琴可能是她先生的。那时候琴姐已经结婚了,她先生是中学教师。寒假里我只见过一次,高高瘦瘦戴着眼镜,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但他也从没有在我面前拉过琴。见我来他家学琴,笑咪咪的很是和蔼,言语却不多。对我乱七八糟的琴声从都不置可否,我自嘲拉错或拉得难听时,也只是笑笑表示鼓励。

琴姐住在一幢砖木混建的只有三层的老式楼房,她就住顶层。楼是朝街的,横面不宽,估摸不够四米。为了让每一层的房子大些,楼梯便设得又窄又陡。琴姐的小厅里,只有一张大书台,一部衣车,衣车旁摆着绣花的架。还有一张吃饭用的小木桌,两张靠椅,一点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最抢眼的是窗帘,那不是一般的花布,是琴姐自己绣的,淡青色的布面上绣很多玫瑰。红黄紫白什么颜色都有。把窗帘一展开,室内便顿觉春色无边。

我从此便喜欢上琴姐的家,得空就过去拉琴。有时候去得早,就和琴姐一起给阳台和后天台的花草浇水。琴姐忙活完了,才坐下来绣花,我则咿咿呀呀地拉开了。琴姐边听边做她的活,听到这个音不准了,那个音的拍子不够了,就要我重拉。我也会在自以为过得去的时候看看琴姐的脸色,她总会侧头朝我一笑:“别得意,再来。”

去得最勤的是在文革武斗之后,我搬到姨妈家住,离琴姐的家近,只百来步。那时没有书读没有工作,无所事事,差不多天天都去。琴姐依然绣花,她先生坚持回学校,也不多见。琴姐除了听我拉琴之外,常提醒我,别把读书的事忘却,以后还要上学的。他先生是数学教师,知道我初中毕业,便给了我几本高中的数学和解几,说有空自己学学,不懂的可以来问他。我断断续续的自学,到入工厂时,已基本通晓了高中的数理。

琴姐总是梳着一对齐肩的小辫,可能还没有孩子,完全看不出是已经结了婚的人。绣花时窗帘是打开的,她面窗而坐,从侧面看,鼻梁上的高光是一条直线。睫毛长而略翘,抿着的嘴唇棱角分明,一笑时,酒窝便马上现出来。我曾经问她可有绣花时的照片。琴姐说你问这干嘛?我说从我这里拍过去,那构图一定好看。她嗔骂说你何不跟你哥学画画去。骂归骂,还是把相册拿出来给我看。虽是黑白的,但真如我想象的一幅很美的绣女图。

然而让我十分惊讶的却是她在相册上写的字,不但秀气而且大气,不像女孩子的手笔。我问是不是她写的,琴姐拿起笔,刷刷地写了一行诗句,叫我也写一遍。我写了十遍,也没她写的好看。琴姐笑着说:练练你的狗爬字罢,枉你哥还是学美术的。

不知琴姐的绣花是不是为了生计。问她,她不答,反说我小孩子家别问这些。后来我用扁担去扛活,琴姐知道了,先是赞我长大了,继而说你别做得太累,你的身子板不如跟我学绣花算了。我当然不会学绣花,在她碰上买煤啊之类的重活儿时,便充当了男子汉角色。帮她把煤担挑上楼那一刻,琴姐的神情是既高兴又怜惜,总是忙不迭的为我擦汗端茶水。

因为琴的缘故,我与琴姐相处了几年,直到我进入工厂。当上工人后,我去告诉琴姐,她拉拉我的手,抚抚我的头,很欣喜的说:“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后来参加文艺宣传队,琴姐把琴送给了我:“你拿去,我没有用的,你不来拉,这里便没有琴声了。”那个时节,琴姐依然绣花,依然没有孩子。

打倒四人帮之后,琴姐才到了一家街道办的电器厂上班,做的是出纳。一次,我到她的工厂办事,见到了她。她对她的厂长说:“这是我弟弟啊,看,他又长大了。”说毕便拉我的手,抚我的头。厂长笑笑说:“从未听你说起有个弟弟,怎地冒出了一个?”我连忙说:“是的,她是我姐。”琴姐开心得搂着我,把我拉出办公室,悄悄说:“喂,你有对象了吗?我给你介绍个好不?”我回了不用,她又说:“哈哈,你眼角高呀,我们厂的凤儿那么喜欢你,你却把她当妹子。”

她们厂的确有个凤儿,是一个朋友的妹,我也只当她是妹。琴姐拿这事跟我打趣,我有点急。琴姐一看我急了,格格格地笑得很是快活:“你急什么呀,妹子就妹子呗,我又没有给你硬拉郎配。”认识琴姐以来,我发现她此时才真的开心,开心是因为参加了工作。

后来我才知道,琴姐早些年连参加工作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家庭背景实在太黑。一个在刺绣厂工作的同学,偷偷把外发的活让些给她做,她才有了寄托和微少的收入。那个数学老师也属于黑五类,比她大十年,同病相怜的,她就嫁给他了。只是为什么没有孩子呢,琴姐不准我问,说小孩子别问这个。我做父亲了也不准问。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孩子。

当年琴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很悲苦的,但从不在我面前流露出来。我明白了这一点,心里对琴姐更是尊敬。人的缘份真的很奇怪,琴姐是我哥的同学,但和我哥却很少联系。而只因几十年前我想学琴,她与我便有了姐弟般的情谊,直到老去。老去的琴姐很快乐,见到她,我也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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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雨过残阳点评:

那个时代的你还有琴姐,都深深烙着那个时期特有东西,将友谊看的特别的珍贵。老去的琴姐很快乐,见到她,我也快乐。这样的生命才彰显出人性的可贵,带我向你还有琴姐问好,因为你们快乐,我就快乐!好文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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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评论

感谢您光临散文版面,祝朋友天天好心情!at:2010年04月03日 清晨7: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