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屋听春汉中树洞

发表于-2010年04月05日 晚上11:28评论-4条

说是老屋,其实并不怎么老,也就二十岁的年纪,因为如今只有父母两个人住在那里,也就叫做老屋了。再者,这几年它的周围又雨后春笋般起了十几栋新居,一律的外墙砖、铝合金门窗、红机瓦的屋顶,而我那青瓦屋顶木门窗,外墙毛糙没有刷涂料的老屋,相形之下就显得落伍了。二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座曾经显耀过的普通民居变得暗淡无光。除非节假日星期天,老屋总是寂寞的,两位老人相依为命,守着一座偌大的空巢。成长的代价难道就是一个大家庭的分离和重构吗?兄弟姐妹像屋檐下的燕子,一只只飞走了,平时大家各忙自己的事,只在节假日星期天偶尔回巢一聚,当天来当天走,一般不会在老屋过夜的。

今年春天是个例外。因为母亲的病,姐弟几个三天两头往回跑。多少年后回忆起这个春天,给人印象最深的应该是村道两旁渐次黄起来又绿下去的油菜田,还有耳边呼啸有声的风,菜地边花开灿烂的桃李。繁花似锦的背后,总有挥之不去的焦虑和忧伤!然而,在母亲膝前尽孝的日子既是忙碌塌实的,也是悠闲惬意的。在殷勤侍奉的间隙里,我会到楼上的书房里午睡一会。如果第二天不上班,我会在那住一晚上。这时候,母亲就特别高兴,病痛似乎减轻了许多。

通向阳台的那扇木门半开着,我躺在书房的小床上小睡。清明的前一天,外面是亮晃晃的阳光。透过那扇门,我看见了田野里的油菜花,还有院坝边那棵高大的土白杨,它们在春风里摇曳着美丽。春风被阳光烘热了,吹进我的书房来,暖暖的,轻轻的,风里有淡淡的花粉香。正午的老屋很安静,楼下的母亲在输过两小瓶液体后安静地睡着了。父亲守在她的旁边看电视,虽然他把音量关到很小,但我还是能辨别出赵本山那咋咋呼呼的声音,我还能感觉出老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天真的笑。久居城市,五音乱耳,嘈杂纷乱的市声把人的听觉摧残得很迟钝很麻木了,而一旦我身处老屋,我的耳朵马上就会被重新叫醒。闭上眼睛,我听见了一些细微的,经常被我忽略,而又曾经异常熟悉的声音。

一对燕子飞来了,在楼下的堂屋里进进出出。燕子夫妻说着呢喃情话,声音婉转,歌唱一样美妙。还是去年的旧相识吗?它们在电灯的开关上筑起过一个巢,孵出了一窝小燕子,然后在夏初的某一天不辞而别。那些黑羽黄喙长尾巴的小燕子,它们如今去了哪里呢?是像村道边搭起帐篷的牧蜂人一样,每年春天都自南向北追逐花朵而去吗?想起牧蜂人,我就明显地感觉到蜜蜂的叫声。春天是一部宏大优美的交响,如果说燕子是主唱,那成千上万只蜜蜂的“嘤嘤嗡嗡”无疑就是它的基调了。阳光灿烂的正午,蜜蜂的活力也最旺盛,老屋的左右都是生机勃勃的油菜田,那些喧闹声一定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我还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那是麻雀在吵架。我能感觉到它们有七八只,就在菜园边的那棵李树下。麻雀是鸟儿中教养最差的,它们叫声散乱,不讲秩序,毫无章法。最有章法的叫声是从八哥的嘴里发出来的,它们从高处的田野里传来,每一句只有四个字——豌豆八哥。一阵长时间的岑寂后,从老屋的后院里很突兀地传来几声“咯咯哒”的声音。那是母亲养的芦花鸡下蛋了,它们的叫声是为了引起主人的注意,邀功请赏用的吗?小时候,我有一个更老的老屋,那里的正午比现在更寂静,母鸡的叫声因此也比现在更嘹亮。

还有一些虽然听不见,却能通过意识去感觉到的声音。在这个春天的午后,一些蛰居的动物开始苏醒。屋后田坎边的那只老青蛙,我早上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听见它叫了几声。不多的几声“咕咕咕”,慵懒苍老又迟钝,但从它的叫声里我能感觉到它有一个滚圆白皙的腹部,或许它就是一只蟾蜍。蟾蜍比青蛙先睡醒,在浅浅的三月里,它们笨拙地走动。有一只黄鼠狼,我在老屋后的稻草垛边和它打过两秒钟的照面。我看见了它那深褐色的皮毛,粗短的嘴巴,机警的大眼睛,曳地的长尾巴,和松鼠一样优雅。还有洞里的蛇,水里的泥鳅,土里的蚯蚓,从田坎上迅速跑过的秧鸡……老屋周围的邻居们,那些熟悉的动物,在这个春天的午后渐次醒来,开始像植物一样成长。

还有一些非动物的声音,那是细微的风声,新叶相叩的轻响,蒲公英开花的声音,那四棵核桃树开始发芽的声音——这些无比细微的声音,在那个空旷寂静的午后,它们开始强烈地撞击我的耳膜。在它们的陪伴下,我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后,日影西仄,阳光汹涌进书房。我知道,应该下楼给母亲做饭了。

当天晚上,在母亲的挽留下,我在老屋住下了。老屋里没有宽带,天黑以后我就乖乖地坐在母亲旁边,陪她说了会话,在她房间里看了会电视,不到九点钟我就瞌睡了。一个人上楼去,还在书房里睡。关上门窗,所有的声音都被我隔绝在外,我的耳朵却顽强地醒着。夜晚的乡村很寂静,寂静得只能偶尔听见几声遥远的狗吠,还有村道上默默驶过的电动车。九点以后,老屋旁边的村道上再没有人经过了。乡村睡了,我也在过期杂志的催眠下安静地睡去。晚上十点,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那么早就睡,也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没心没肺。

清晨五点多,我从一阵“沙沙沙”的声音中醒来,侧耳聆听,窗外下雨了。从声音上判断,那不是毛毛雨,也不是杏花雨,是清明时节的断魂雨了。很自然地想起逝去八年的二姐,想起那座上个星期天我们才去培过土的长满青草的坟丘,配合着窗外檐雨依稀的“滴答”声,我听出了一个中年男人在这个飘雨的春天所独有的哀思和悲凉。在这个雨天的早晨,一些遗憾在我心头暗暗生长。如果二姐活着该有多好,由她来侍奉母亲,那会比我更用心,更周到。有一年春天,我给二姐在老屋旁边的田坎上照过一张相,背景是老屋,还有老屋旁边黄亮亮的油菜花。二姐面前站着我那系着红领巾的儿子,她的一双手慈爱地搭在我儿子的肩头。多少年过去了,因为怕伤心,那张照片一直没有再看过。

老屋听春,往事如昨,故人旧事放电影一样在清明的早晨一一醒来,他们拷问着我的良知,敲击着我的魂魄,也追问着我的幸福。虽说“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可我想,活着的每一天毕竟还是幸福的。我们应该珍藏美景,善待自己,珍爱亲人。与其百年厚葬,不如生前厚养。一句话,一杯水,一钵饭,一勺汤,床前膝下殷勤侍奉,实实在在的好日子,那才是母亲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母亲在,老屋就在;老屋在,故乡就在。老屋是我和母亲,我和故乡之间很重要的一环,缺了它,我的幸福将无处安放。坚持住啊,我的老屋!

2010年4月5日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汉中树洞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静月清荷点评:

虽说“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可我想,活着的每一天毕竟还是幸福的。
我们应该珍藏美景,善待自己,珍爱亲人。与其百年厚葬,不如生前厚养。
一句话,一杯水,一钵饭,一勺汤,床前膝下殷勤侍奉,实实在在的好日子,那才是母亲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母亲在,老屋就在;老屋在,故乡就在。
老屋是我和母亲,我和故乡之间很重要的一环,缺了它,我的幸福将无处安放。坚持住啊,我的老屋!

静月清荷点评:

一篇看得令人心里敞亮的文字,对亲情,对老屋,对生,对死,有这样透彻的理解,文字风格也是我喜欢的随意自然型,所以,感动就是最真实的感受了!(面对你的文字,我已经无法点评,就让我以你文字的最后一段作为小结吧)

文章评论共[4]个
静月清荷-评论

与其百年厚葬,不如生前厚养!受教了!at:2010年04月06日 清晨6:25

静月清荷-评论

母亲和老屋同在,永远都在!(这样的文章我是断然也写不出来的,面对树洞兄的文章我长久地沉默无言!)at:2010年04月06日 清晨6:27

奔月-评论

令人感动的文字,问好朋友,开心快乐!at:2010年04月06日 早上9:44

大岛飘雪-评论

很美很美! 问好!at:2010年04月06日 上午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