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　色

她来到了理发店，阿姨一层层拨开她的长发，细细地上色。一个小时后，她披上了七彩的瀑布。我看着她笑了，脸上纯真，心里邪恶。她终于不再纯白。

她是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与生惧来的洁癖让她爱上了纯白色。她穿纯白的衣服，纯白的裤子，纯白的鞋，将自己打扮成乖巧的天使。看着镜子里那张圆圆白白的脸，她笑了，笑容绽放成晶莹剔透的雪花。那年她七岁，我也七岁。

大家都叫我黑黑，因为我长得黑。起初我讨厌这个称呼，可后来喜欢上了，因为我喜欢上了黑色。是的，我爱黑色。因为，它可以包容一切，将我所有的污点隐没，让我感觉洁净的所在。洁净了，心就踏实了。踏实了，就可以和那个我爱的他惺惺相伴。可他终究还是不要我了，因为我执着于欺骗，欺骗的不仅是他人还包括自己。在一个烟花绚烂，有着纯白雪花的日子，他走了，将我独留于黑夜。

我们是邻居。她白净得像个天使，而我黑得像块煤炭。然而我们是“好朋友”，我们形影不离。直到10岁那年我离开了这个生我长我养我育我的村庄，去到了城市，我们便分开了。我离开，我无可奈何。那个女人过早地将我抛弃，男人又经常在外，只有奶奶和我相依为命。从此，我不知道什么是母爱，什么是父爱。可她不一样，她什么都有。看着她漂亮的新衣，我欣羡着；看着她甜蜜地嚼着父亲剥喂的糖果，我渴慕着；看着那些可爱的玩具，我想夺为己有，而不仅仅满足于暂时的分享。...　...岁月早已夺走了奶奶的芳华和强健的体魄，再加上过度的劳累，她积了一身的病。本已无心学业的我早早辍了学，将自己放逐。几经周折，我终于进了一家小工厂。起初我老老实实地按厂规行事，后来我发现有些职工趁老板不在偷偷懒到月底还是会领同样的工资。突然我觉得自己太苯了。我开始混进人堆，学会了偷奸耍滑。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场合拍拍主管的马屁，抛个眉眼，再加上个春阳般灿烂的微笑，这个月的工资会比平时多一倍。再陪他去吃点饭啊什么的，还可以得到新衣和时髦的化妆品之类的东西。这样的日子挺好。...　...两年后，我回到了村庄，我看到了那个洁白的她。是的，她依旧洁白，心地善良。我的嫉妒似春天的藤蔓，疯长于整片原野。

夏花绚烂的时候，我偷尝了禁果，和那个像她一样洁白的男孩。他太单纯，我用深黑的眸子将他吸引，用虚假的话语骗得了他的心。那一年我十八岁。可万万没想到，我动了“真情”，因为他太好，他无可挑剔。孤寂的时候，他会陪我聊天亦或沉默到天明；寒冷的时候，他会给我裹上厚厚的大衣，紧紧抱着我；他还会给我买我喜爱的糖果。...　...我深深地“爱”上了他，洁白的他。可后来，随着天长日久地相处，他越来越来忍受不了我，有被欺骗的痛苦。有一天，我们大吵了一架。他因为工作应酬被顾客灌醉，东倒西歪地回了家，开门声、鞋与地板的摩擦声、哇哇的呕吐声混成一片。我当时睡得正香，不但没有去照顾他，为他洗脸，洗澡，烧解酒汤，还恶狠狠地骂他吵醒了我的美梦。他终于被激怒，给了我一个耳光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不是她，模仿得再像终会原形毕露。起初的温柔、娴静、含蓄、娇羞、内敛像华丽的外衣，一层层脱掉，最后露出原始黑色的肌肤。所谓的“真情”都是假意。我以为我“爱”他，可当他离开时我才发现，那不是爱，只是寂寞空白的填补。

秋天叶落了。天空却格外的蓝，丝丝浮云悠悠过。她来到了城市。我们再次聚合。她依旧学习，我依旧打工、漂泊。我们还会谈心，讲过去，讲村庄，讲小时侯的人和事，还有那片湖泊和桑林。她依旧洁白，单纯。我依旧乌黑，眼睛和心都扑朔迷离。当看着秋风将那片枫林染成了红色，我心生喜悦。我坚信她是能够被我“感化”的。我会用我乌黑的身体和灵魂来为她调色，然后细细地描上黑色的花，花朵越开越大，渐渐吞噬她的洁白、纯真，而后我们成为同类，我们形影不离。

她生日的时候，我送了她一支唇膏，血的颜色，喷着火。那年我们十九岁。我把她打扮得鲜亮无比，在我租的那间小公寓里。我说，你以前的那个样子是不行的，要成为一只灵活多变的鸟才能够在屋子外面那个大舞台上立足，进而跳出华美的舞。那么从今天开始，就试着改变吧　，先从外形开始。她盯着我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她相信我，因为我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我心邪恶地笑了。接下来的日子，一闲下来我就去学校找她，带她去逛商店，进发廊，到舞厅跳舞，品尝各种酒的芬芳。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可次数多了，她喜欢上了那些地方。到后来，在我忙的时候，她就邀上学校的朋友陪她去。一天晚上，她没回学校，来到了我这里，我们躺在床上，聊天至深夜。她说她好像遇到了王子。她是在酒吧碰到他的。那时他在吸烟，神情颓靡又黯然，寂寞的酒杯剩酒一半。他深吸了一口，一手拿开了烟，一手送上了酒杯仰头吞咽。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一张轮廓鲜明的脸，是欧化了的柔软线条。他有着淡淡柔顺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她说她还记得在心理课上看到老师放的一张有安全感的男人的图象就是他那个模样，如果能得到他的爱，她定会很幸福。我说你们只是仅只一次的萍水相逢，何必太认真。她说不，她看到了他好几次，在同样的酒吧。她说那叫缘分。世界在她那里还有着一见钟情的幼稚东西。她第一眼就爱上了他。我说那你就行动吧。那晚过后，她就没来我这里了，我也没去找过她。我想她定是追她的爱去了。

再遇那个男孩的时候，已是冬天。又是冬天。冬天我们分离，又相遇。相对无语，他的面目在雪中一点点融化，最后消失在我的黑眸里。血在凝固，凝固成含苞欲放的花蕾。她求他留下，他僵硬，面无表情。他甩开她紧握的手，她将刀片深深地嵌入手腕跳动的脉搏处，然后倒下。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飘雪中。他没有看到这一幕。我看到了。看到了她纯真的绝望，眼波寒如星光。然而，我没有流泪。我的泪在四岁那年，那个女人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干涸。我丢了我的纯洁，我疯狂地嫉妒。我终未将她完全染成黑色。她执拗地捍卫她最初的纯真，相信纯洁无任何瑕疵的爱情，虽然穿了杂碎的衣裤，染了七彩的头发。他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深爱的人。可惜，她遇到的他已不再率真单纯，在与我相处的日子，他已经染上了三分邪恶。...　...两年后，他亲手将她的纯洁摧毁，又无情地将她抛弃，她终于绝望。

这个城市，没有爱，亦没有快乐、伤痛和悲哀，我麻木的心带着我离开了，继续我漂泊的旅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