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山、那水

人们常说：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其实是一种心境。同样的山水，未必感出同样的情怀，不同的山水，也能读出相同的情感。在于人们用怎样的眼光去欣赏，用怎样的情怀去感悟。

在普通百姓眼中军营是威严的、神密的、更是让人向往的。我却有幸在少时，来到了父亲服役的军营。那一段时光，每每忆起，时有涛涛江水撞激心怀的澎湃，时有涓涓溪流涤荡心灵的清明。

那时，我与弟弟七八岁的光景，正值活泼、顽皮的年龄，爸爸每天忙碌着部队里的事情，妈妈在部队的制药厂三班倒。他们管我们的时间真的很少，除了例行工事的“听话、好好学习”的说教外，大部分的时间是我们与小伙伴在营房的田野、沙丘、池塘、废弃的炮楼、碉堡、操场玩耍中度过的。天真烂漫的我们在这三年里，除了身体疯长外，对世界与人生有了最初步的认识和美好的期盼。

军营是美丽的。在西部一座城市的近效，座落在半山腰，现在想起来有点山间盆地的感觉，四处望去均是连绵起伏的山，有的像尖尖春笋相依相连、有的则像仙女褐色的玉带迤俪蜿蜒；云朵与天空也是别具一格，天空湛蓝湛蓝的，像蓝色的宝石一样深燧；云朵就如棉花团一样，一朵一朵地，自由自在地舒卷。这样美丽的晴空，是我们回到家乡后再没见到过的。近年，一次海南旅行，感觉那里的天空有些神似，但却少了点高远之感。军营座落在其间，一排排的房子整洁而明亮，路面宽宽的，细细碎碎的小石子遍布其间，完全不同于故乡的泥土小路，是那种纯天然的沙石路面，雨后都不待泥泞的。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对抗这些小石子，父亲把全家所有的布鞋都订上了皮子。而我与弟弟的鞋子坏的最快，常常在被窝中，偷偷地看爸爸把磨坏了的旧皮子取下来，把新的皮子裁剪好，在铁撑子的配合下，用小钉子仔细地码钉。爸爸常常是一边工作一边唠叨：“这两个小家伙也太淘气了，两三天就吃掉半公分的牛皮筋啊，比我们二天急行军还厉害哟。”听了，我与弟弟往往是扮着一副鬼脸窃笑。“哼，小山丘、池塘、沟壑哪里少了我们！”。现在想起来，那时的父亲多么干练和精明呵，如今他则需要像我们当年一样被悉心照顾了。

军营的附近有叔叔开垦的大片的稻田，绿油油的象望不到尽头的地毯，介于其中的是用大石块镶砌的梯型的沟渠，是我们的乐土。一块块或圆或扁的青色、黄色、暗红色的石块，拼成了好看的几何图型，清澈的水一眼望得见沟底，水是活水，来自山间小溪，流水中最可爱的是欢蹦乱跳的小青蛙，在浅水处的沙石、水草上蹦来蹦去，有的力气大的索性就上了岸。弟弟与邻居海涛是捕蛙的高手，他们赤足跳在水中，小青蛙不怕人似的，往往爬上他们的脚面，轻而易举就被捉到了，即是如此，我与海燕也是不敢偿试的，那软软、凉凉的小东西，我们情愿蹲在一旁观看。玩闹够了，常常要求弟弟们放了小青蛙。一句话：“老师说过青蛙是益虫，不放、告老师！”两个臭小子还是蛮听话的，看着小青蛙舒展地游去，他们会很军人的挥挥手。

卫生队门前有一个大大的花圃，杜鹃、月季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在夏日的微风里，五彩缤纷、争奇斗艳，我与海燕经常在花圃的石阶旁，玩石子、写作业。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空闲时常常出题考我们。他们会用一些花草编织成花环、花蓝做为我们答对题的奖励。让我记忆犹新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太阳在早晨和中午哪个离我们最近？”。记得当时我与海燕争得不亦乐乎，提问题的小李叔叔也笑得前仰后合，事后还郑重的说要多读书不能死读书之类的。现在想起来可真有“两小儿辩日”之状。不过从那时起我与海燕同时喜欢上了《自然》这门学课。

军营的大院东边有个特大的操场，足有百十亩地的光景。是我们上学必经之路，每天都有叔叔在练队列。整齐的步伐、激昴的口令、矫健的身手，每每让我们驻足观看，羡慕的不得了。尤其是在节日活动中，叔叔们更是展露出不同的风采，踩着高跷，画着妆，什么唐僧、白骨精、猪八戒……哈，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搞笑的很，与往日的英姿飒爽真是天壤之别，我们佩服极了。

对叔叔们的崇拜，极大地激发了我们的模仿天性，经过秘密商量：决定成立小八路队。为了象真正的兵，一致表示向父亲们要军装。小伙伴们各显神通，终于在一个夏日的上午，我们收到了心怡已久的军装。军帽上火红的五角星、别致的上衣与小裙子，我俨然就是一名小女兵呢。弟弟扎上小腰带，军服笔挺，领章鲜红，就是一名虎头虎脑的小八路。我们激动的手舞足蹈。

“好了，给我听着，这是营里首长特地给你们这邦小鬼制作的。六一还要组织你们登山参观战场，做为军人的后代，想当兵是好样的。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兵，必须好好学习，从内到外都要象一名真正的军人，而不单单是一套军装，你们俩明白吗？”爸爸严肃地说道。

“明白，抛头颅、洒热血，像刘胡兰、像董存瑞！”我与弟弟朗声答道。

“好了，参观回来，每人一篇日记，看了再说。”父亲真是时刻不忘给我们布置作业啊。

“知了知了……”树上的蝉拼了命的叫，这里的夏天可真热啊。不过也有好处，菜园里的西红柿色泽鲜艳、个儿大，口味是又沙又甜，得益于这里的大陆性季风气候，西红柿才如此美味。爸妈睡午觉，我与弟弟则抱着收音机，躲在向日葵密匝的树荫下，收听刘兰芳讲的评书《岳飞传》。精彩的评书常常使我们忘记炎热与困倦，刘兰芳模仿得马蹄声是我们的最爱，清脆的声音尤如夏日里的一丝凉风，我与弟弟学得惟妙惟肖。

最近，我与弟弟常常望着远处的大山出神，一系列问题在我们脑海中萦绕。当年的八路军叔叔在山中打仗骑马吗？也象岳家军一样威风吗？战场是啥样啊？那么多的问题让我们着迷。爸爸说六一我们就知道了，就在远处的那座山上就有一个很好的答案。爸爸当时还动情地说为了保卫祖国，那里睡着好多英勇的战士，他们每一个人都象山一样伟岸、象山泉一样清纯、象火一样热情！

我们想象着、渴望着、期盼着……

六一终于到来了。

清早，我们这支小部队在营里叔叔的带领下出发了，二十几个人，整齐地坐在奔赴大山的大解放上。一路上，　欢歌笑语。很快雄壮的大山就来到了眼前，青葱一样的我们在叔叔的带领下，一个个象雀跃地燕子，沿着羊肠小径欢快地向上攀登。

山层峦叠嶂，我们要上的是最矮的一座，不是很险峻的，攀爬起

来也不大费劲。山上到处都是小花小草，高大树木不是太多，偶尔有株野山楂树，伙伴们便争先恐后地采果子，这让带队的叔叔不得不三令五申安全的重要性。一条小溪从深山蜿蜒而来，叮叮咚咚真是美极了。小伙伴们又一次欢跃起来，有的用军壶装溪水，有的用来洗脸……战场？！这哪里像战场呢？！我们几乎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可是，我们的疑问很快就被铁的事实击毙了，小伙伴们陆续发现到子弹壳、石头上的弹眼儿，炮弹炸的弹坑。叔叔说，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有战士的鲜血。他还给我们讲到一个壮烈的战事。

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老百性撤退，一个排的战士全部壮烈牺牲。其中，有五个叔叔用最后一枚手榴弹同围上来的二十几个敌人同归于尽。倾刻，鲜血把整个大山都染红了……

一场暴雨后，人们发现山上多了一种植物，样子象人的手掌，五指紧紧相连，碰坏一处，就会有红色的汁液渗出。听到这儿，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寻找。真的，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发现了它，但是没有一个人去碰它，而是神情庄重地向它致意，那是英雄的化身吧？！死后也要绿化苍山，死后战友也要紧紧相连！　

在山顶处，我们看到了水泥砌的、方正的、并排相连的一排排烈士墓，青松翠柏下，他们是那样的庄严与肃穆。小伙伴们静静地致意、默默地致哀，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执着与坚定。我想那一刻，是我们刚刚萌芽的、绿色的、纯净的世界观形成的最宝贵的一刻吧。

我与弟弟自大山归来，学习上更加刻苦的同时，深深迷上了投手榴弹。我们就读的二十二小学，是部队办得一座学校，座落在营房附近。体育课中，就有投手榴弹一项，为了象战士一样，我们奋发图强，用手榴弹打瓶子五十米内百发百中，在学校里很是出名，现在想想，当时的粉丝一定不下一个连。

我们的学校，环境特别好。“二十二小学”五个红色的铸铁大字在白色的门垛上分外醒目。来自五湖四海的孩子们汇聚在这里，闲暇时，七嘴八舌地夸耀着家乡，念叨着祖父母……

教室是平房复式建筑，中间有回廊，由南向北半包围式的封闭结构，冬暖夏凉。教室的拐角处向东西各留有便门，西门通向操场，操场有半亩地的样子。有沙坑、球栏等，是我们上体育课、晨操、课间玩耍的去处。东门则通往校园。校园三面教室一面围墙，方方正正的。正中是一个长方形的主[xi]台，有二十多平米，旁边是高高地旗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与两旁粗壮的柳树相互映衬，生机勃勃、清新怡人。

学校不仅环境好、学习的氛围也好。课程设置的全面，孩子们的潜能得到很好地开发。在那里我学会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唱歌、写大字、绘画，也学会了礼貌待人。从一个乡下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变得文质彬彬的啦。这一些影响到家乡小学校的习惯。那是父亲转业后，我们回到家乡的学校。在乡下学校里，没有音乐课、绘画课。当我唱起少年的歌谣，他们羡慕极了。在我的提议下，不久，我们大家就拥有了一个放飞声音与梦想的空间与时间；乡下的孩子纯朴无间，与老师呢又都是同村人，象一家子。课堂上回答问题不起立、有问题也不举手，说得满口家乡话，我的到来，他们给我学，开始学习普通话与讲礼貌了。这是二十二小学校给的呢。

在二十二小学校，闫老师给我的印象最好，她是讲语文的，听她的课仿佛是在听故事，特别吸引人。在她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我国的四大名著，并被她的讲述深深吸引，立志拜读，长大了也要做名作家。她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纤细的身材，明净的额头，卷曲的黑发洒脱地垂在肩膀，一双大眼睛，常常是温和的笑，我想当时她顶多也就三十来岁，可却是无所不知呢。对她的好感换回的是我优秀的作文成绩。在全校的一次征文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在全校师生面前，在主[xi]台上，当我从校长手中领奖状、奖品时，又开心又紧张。那是二年级，记着穿着妈妈新给买的白底绿花连衣裙，两只牛角辫，小脸兴奋的发烧。手里紧紧地攥着奖品——两本小画书《绿野仙踪》和《草地上的电波》。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奖，我一直珍藏着，至到后来搬新家时遗失啦。这成为无法弥补的遗憾，那凝聚着生动的、明净的、无限幸福的童年欢乐与鼓舞的小画册只能留在记忆中了。

父亲做为一名军人，个性务实，在我们的教育中也颇有体现。父亲除了抽出时间考问我与弟弟的功课外，对我们学习兴趣的培养是下了些功夫的。曾亲自带我们去参观煤矿，因为这里是我国最大原煤产地之一。为了使我们对煤炭的挖采知识有个直观的了解，更为重要的是让我们能够对工人叔叔的劳动有个深刻的感受吧。

星期天，带着我和弟弟来到附近煤矿进行实地参观与考察，在井上观看后，我们来到井下，好象那不是太深的一个井，我们是顺着梯子下来的。记忆颇深地是黑黑地煤井里，曲折的通道，黑黑地脸、黑黑地眼和那一盏盏桔黄色的安全帽子上的灯、一个个忙碌的身影、专注的神情……

滴答滴答，不远处偶尔传来水滴声，是黑色的珍珠吗？！他们的工作有着怎样地风险呵，又有着怎样的伟大！日日月月的拼搏，换回了黑色的宝石，换回了大江南北的春光……。

此行，让我们懂得了无论多么平凡的工作，都有着无数无名英雄在奋斗着，做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是英雄！我与弟弟一路谈着我们将来干什么？父亲则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如果说煤矿一行，父亲让我们在思想认识上得到丰富，那么海里一行则是我们心灵境界的提升。

海里，是一个村子的名子。因一湖泊而得名。和父亲一起入伍的路叔叔就在那儿工作。

在署假里，父亲带着我们到了海里。第一眼，就让我们全身的细胞活跃了起来。哦，好大的湖。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如玉似碧，清澈见底。清风徐来，一股淡淡的海腥味，让人心旷神怡。水中的鱼儿更是漫妙，大的尺把有余小的一寸不足，三五成群地打着伙游来游去，好壮观啊。

“叔叔我要鱼！”我大声地嚷道。

“呵呵，要鱼简单，不过可得拿100分来换哟。这些鱼可是叔叔们的试验成果呢。”路叔叔笑呵呵地说。

“先赊我们两条吧，100分下次来了准补上。”

我们与路叔叔极为熟悉，抓着他的手缠磨着。路叔是位斯文而帅气的人，细挑的个子、细长的眼、皮肤白净一副学者的样子。日常极为疼爱我们。

“好好、好好给你们，让你爸爸先进屋歇会儿行吧。”随着路叔叔答应声，我们欢快地跑进屋中。

这间屋子实在神奇，是我早注意到的，建在湖里呢，一个完全用石头砌成的屋子离路面要有百十来米，我们是踏着石柱支起得石板路过来的，鱼儿就在脚底下游动，好神奇呀！更奇特的是，小石屋子的正中墙上，挂着的一个军号，是用弹壳做成的呢，精美绝伦、巧夺天工。我与弟弟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抢着摘。

“英子，不要动！”路叔叔严历地喝止道。

我惊讶地望着一向对我们呵护备至的他。

“英子，这是一名叔叔的遗物，那位叔叔是全连的英雄，在阻止鱼贩子炸鱼时不幸牺牲了，这个军号是他亲手制作的，让它永远地挂在这里，来纪念这位叔叔吧。”

听了这一席话，我与弟弟沉默了。在走出屋子的一瞬，我俩不约而同地回身向军号庄严地行了队礼。再看这水天一色的海里，忽然觉得，天空更蓝了，水也更绿了。这美丽的海里，这碧蓝的天空，这纯粹的军人让我与弟弟的心灵也为之纯粹。

现在回首，那片与军人、军营相联系的天空，使我拥有了那么多金色的童年梦。什么作家、战士、画家，没有不敢想的，世界在我的眼中是如此地斑斓而绚丽，生活是那样地明媚而纯净，这些如水的记忆，在我的思想中潜移默化。有道是：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它们幻化成我生命的原动力。使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无论怎样的艰难、困惑、离别，却始终拥有一份明朗的心境，而我的生活也一直沿着正直、健康、阳光的大道前进，我想这是少时经历的恩赐吧。　（原创）　2010年3月8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