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标编造的致富幻觉

说一段小时候玩香烟纸的往事吧！因为对当年的男孩子讲，那是关于“小糊涂仙”传说中的逍遥。

因为没有幻想的童年，等于是贫瘠土地上长满了荒草，当年我们两手空空，心灵上缺乏可以描绘生活色彩的能力，所幸亟待开垦的土壤上，自己发出几片葱绿。

绿色是由小草们自己营造出来，一本翻毛了边，掉了页的小人书，可以传阅百家；不完整的旧积木，老大留给老二，再传老三．．．．．．

生活有点艰难，就算我们生活在城里，就算我的家在省人委的大院，也无法摆脱缺吃少穿的生活现状，有一句电影台词，因为我们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常被挂在嘴边，互相温暖。

那就是苏联老大哥告诉我们的：面包会有的，一切什么都会有的!

这不是调侃，也不是滑舌，凭着这句话，囊中羞涩的家长，会在万般无奈之下，给胡乱伸手吵要东西的孩子打气。而处在孩提时代的我们，也经常借用成人的口吻，给自己安慰鼓劲。于是，即便在物质和精神双重贫困的处境下，我们幼小的心灵，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无论在飘雪的季节，还是烈日当头，仍在享受着春花烂漫的春天。任何环境都抵挡不了我们去伸展稚嫩的梦想翅膀，有了梦的伴随，走过一个、又一个缺失温暖庇护的寒冬。

一分钱缴公，听起来微不足道，后人更无法理解，却可以被我们这个社会的主流歌声高调赞美，广为流传。因为一分钱，对于孩子来讲，固然很重要，能具体到做一些事情，满足某些欲望，而一旦上升到政治的高度，更被披上了理想主义的外衣。

可是，在一分钱还想撇两瓣花的时候，我们却腰缠万贯过，到了富可敌国，身价随便算的地步。

这不是说我们真正拥有了财富，而是一个虚拟的童话世界，帮助我们化解了对贫困的恐惧和迅速脱贫的焦虑。这要从别人丢弃的香烟纸说起，本来是随地乱扔的垃圾，被我们收集起来，并赋予了一个想象中的数字概念，于是身价添了百倍、万倍。

如此一来，我们身边的小朋友，哪个手里没有钱？

只要手里攒下了几十张香烟纸，就是一笔虚幻的财富。如果香烟纸里再有好一点的，比如带金边的，就是百万富孩，千万富孩。当然我们的富有，不是现实生活里的真实写照，不能用来购物，而只是一种人前的炫耀，一种想象上的认可，一个约定的俗成。

香烟纸在我们手里都被排了座次的，就像梁山一百单八位好汉，天罡地煞两分，到了我们这里，香烟纸也有好有坏，好的就是值钱的，标准是以烟纸上是否镶了金边，镶金边的就等于是天罡星，没有金光闪烁，图案再艳丽，也只能排在地煞之列，沦为二流。

因为金钱的污染，到了香烟纸分值大小，也完全以烟标图案上是否印有金粉论“英雄”，顽童之间俗称之带金边。如果金粉刷的少，价值也低些，如我省蚌埠烟厂出品的“渡江”香烟，商标上虽也印刷了一点金粉，细细的一条，身价大跌，就只值九千了，“渡江”在众豪杰中，顶多只能算“草根英雄”一类，多少张“渡江”也比不了一张上海出品的红“中华”。如果香烟纸的图案上用大块金粉着色，可不得了，肯定是随便算，若从烟标图案来评定我们手中烟标的价值，这恐怕是黄金有价的潜意识在现实生活中最好的一种注解。

我们之所以推崇镶金边的香烟纸，因为一般情况下，镶了金边的烟纸，包装的都是比较好的香烟，比如“中华”烟，有档次，是高级干部吸的。

而寻常之作“大前门”，是烤烟型香烟的大路货，百姓买不起，高干不愿抽，就成了一般干部的精神食粮，纵有一定的身价，但在我们手里，就只值半吊钱了，因为她上面没有粉饰金边。

我有一个小朋友，为了冒充大头鬼，就自己往烟纸上涂金粉，假造金“大前门”，被我一眼识破。

要说香烟牌子比“大前门”更不济的，还有很多。比如上海产的“飞马”，行情掉到半吊以下，再次一点的是我们蚌埠烟厂的“春秋”牌香烟，销售的对象是广大的劳动者，太普通了，没什么稀奇，当然在我们手上掂就没有分量。而市场上最便宜卖的数“丰收”、“大铁桥”。据说这两种牌子的香烟，在农村市场颇受欢迎，在城里风光不再，烟本身和烟盒都一样受到冷遇，我们遇到了通常也懒的弯下腰，城乡差别之大，从吸烟上可见一斑。

在我们认定值钱的香烟牌子里，沪产的红、兰“牡丹”、“群英”，地产的“逍遥津”、“奔月”、“百寿”等品牌的烟盒，被评价为八十万；而“中华”、以及济南产的“红专”等烟盒，因为上面涂的金粉多，像“中华”烟标上，天安门城楼金光闪闪，身价肯定就最高，当年我们给它赋予了神奇，叫“随便算”，就是要它多大就有多大，和数学上的“无穷大”意思差不多。

每当我捡到一张香烟纸，内心就产生一种带有冲动似的喜悦，意识到自己手头又有进帐了。身边揣上一叠香烟纸，精神上充实许多，虽然这都是大人们抽完烟遗弃的废物，被孩子们陆续捡到，把它一张张拆封，平整好，藏在一个地方，然后有一天，大家拿出来在同伴面前互相斗富，比拼下来，顿时贫富差距显现出来，手里掌握几枚好烟标的，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富人，就有那几个“穷小子”要睡不好觉，垂涎三尺，想得到好“票子”施舍，或准备暗中巧取豪夺。

每一张用过的香烟纸，在成人眼里就是一张废纸，抽完了香烟，空烟盒扔掉，再拆开一包香烟，接着抽完扔掉空烟盒，循环往复，没当一回事。

烟客们根本不知道空烟盒的后世，是那么的辉煌，被我们这些孩子从垃圾箱里淘出来，清洁平整，精心收藏起来，并给它赋予了一种价值的符号，这个符号就是我们内心世界认可的一笔财富。

低着头走路，别人为了捡钱，我们为了捡香烟纸，当中也有的不争气，连烟屁股一块捡，用裁下的作业纸自己卷烟，学着大人吞云吐雾。

虽然，我们每个人拥有的这笔财富都不能挪来用于消费，但如果朋友之间拿香烟纸换小糖吃，不见得不行。

随地捡香烟纸，是我们为数不多，花点小力气却不用花钱的美差事。可是一旦捡不到香烟纸，只有眼馋别人的富有。当时，有许多男孩，都落下视力下垂的毛病，那全是叫香烟纸折腾出来的眼疾。

在那个香烟纸可以换小糖的时代，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久远了，我还能清楚记得，当年在我们中间流行一种游戏，就是和香烟纸有关的。

玩的时候，拿它做一种下赌注的筹码钱，其结果必然是香烟纸上的赢输，理论上的财富搬家，虽说微不足道，却有一点成人赌博的嫌疑，在一些家长的眼里，这是一种应该被严格限制的童玩，我们就躲着玩，在父母监管不到的地方玩，玩它一个自在逍遥，尘土飞扬。

游戏的叫法，可能各地迥异；玩法上，也许手段不同，我们习惯上给予它一个“扑秋”的声象。

真是“扑秋”声中，岁月已经走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