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青江汀岸,流苏如丝宁静如缕;江潮欢快的潋艳里,第一次没有了断线雨珠的洗礼;
净水青江畔的小庐,也第一次享受到了喃喃虫呢带来的安静。月亮是静的,云朵意外的抖落了月纱,月色也就更薄更轻了。
莘见在给我的花绣里,也是有这样的轻薄月纱的。甚至于,灵隐仙居的剑鞘外,也是有莘见绣的薄纱衣。
在有月色的晚上,莘见总会端着娘亲留给她的刺绣工具,绣着让我喜欢的纱。我喜欢看她执针的动作,样子比握剑时好看,好看的多。
仙居灵隐就只能披着宁静的纱,躺在小庐里了。莘见说,只有看到双剑安静时,她才能感觉到我的安静,她的心也会因此安静。她怕仙居灵隐,她只想这样安静的哪怕一辈子守着剑也好。
一辈子?守剑!我想莘见是愿意的,因为我也愿意守着师傅和娘亲的剑,一辈子!
就这样一辈子的青江小庐吧,我们都愿意。我们更痴恋的是,在此,安静地守护着彼此一辈子!比双剑更痴!
莘见端坐在窗前,迎着一窗奔腾的欢快江水,俯首拆解着针线。江水映在她的额头畔,似乎在她发梢间荡漾。流淌的水亦如她的青丝,只是青丝不扣,而莘见的笑,却如雪。
莘见披着发丝是因为她又开始想念娘亲了,那座远在千里之外的白云庵,那位如今已进入空门的老人,总是让我们牵挂不已。
如果青江的水有思念,它就会给日日凝坐在窗前的莘见捎去给娘亲的思念。如果水有思念,那么我们也不会如此怀念!
莘见在看窗外月亮的时候总是有忧虑的,我会让她放下手里的绣具,我只能让她暂时忘却些。小庐里的月色不如外面的月色新鲜,我会带着莘见走到青江水畔,去欣赏更为怡人的月?色。
莘见平静的也快,她说,除了娘亲,在这个世上,就只眷恋我一个人了。莘见的话,让我心疼。我揽着她,将永远不会辜负她的眷恋。
月色里的江水却没有想象里那么的平静,也像偶尔患着忧思的莘见一样不平静,荻荡着的水花,即使在夜色下,也看得出是晶莹。莘见说,那水珠是透明的,纯净的就像玉门山里的雪。
我觉得此刻怀里的莘见也是晶莹的,她在静静地听着虫子的呢喃,她淑雅的表情在暗示着我,她终于是真的安静下来了。听着莘见均匀的呼吸,我有种满足感:唯愿此生如斯夜。
可夜色总是平静的短暂,我唐突地听到了一阵阵匆匆的呼吸,在青江对岸的某片林里喘息着,并且正越来越逼近我和莘见。
莘见比我还敏锐,她立即站了起来,我们就各自就势掩隐在就近的树旁了。莘见始终望着我,似是一脸的忐忑状。
“庐大哥,你在这里么?许域找你来救命了,你到底在哪里啊?”对岸传来的居然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青江的月下,显得格外脆弱。
“庐大哥?许域?救命?!”我正疑惑时,莘见就已经站立出来了:“许域妹妹,我们在这。”是莘见替我应的,我看她是一脸轻松地应住许域的,脸上没有一点不快的表情。在夜色里,莘见的声音,也分外清晰。
“浅笑许林,深眸许域!”;玉门山上一别的白玉斋白玉剑许少的两个女儿,我结拜的妹妹,我想起了她们。她们姐妹俩居然会来这青江畔的小庐,我特别的意外。
只是,许域刚才用的是仓促的“救命”一词的,而且,这次也只有她一个人来青江!
午夜的青江小庐内,我和莘见镇静地听着许域在说着她们白玉斋的事,她的声音很不稳,一直是急促?的。我们劝她可以慢慢讲,可许域根本安静不下来。
许域说,白玉斋也被魔教的人盯上了。她爹爹预感到不妙,所以让她们姐妹俩下山来找我们灵隐仙居援救。许域说,在下山时她们又撞上了一群魔教的人,她就和姐姐许林失散了。
许域说到最后就更急了,可始终坚持着没有一点悲痛的伤心表情。她说爹爹和白玉剑阵不知道可不可以坚持下去,爹爹说一定得让灵隐仙居助白玉剑阵一臂之力才有胜算。
许域始终是在看着我的,她就差直接把我往小庐外拉了。可,我却一直是望着莘见,我也在焦急地听她的意思。安静的小庐里,就只剩下我们仨的心跳声了。
灵隐仙居本就是剑意相通的,莘见在从里屋走出时,我就能感觉出,她欲递给我的灵隐剑。莘见递给我的笑也是轻松自信的,我看到的她的笑就如剑鞘上的绣纱一样的粉红,一样的心有灵犀。
莘见抚着仙居上的绣纱,若有所思。她不再沉默了,她说白玉斋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她和我当涌泉以报。莘见站在许域身边,期待地望着我。
许域终于看出端倪了,她不自然地朝莘见笑了下:“庐大哥,大嫂这意思是不是在等你决定啊。”
我正欲说话,许域径直地就抓住我和莘见的手,冲出了屋外。
许域是着急的,那个在我印象里时常会机灵傻笑的女孩,居然焦急成如此,我深感此行的责任。莘见也料到了事情的严重,只是,她始终紧抓着我的手,默默不语。
再上玉门山时,又看到了昔日熟悉的风景。莘见给我戴上了以前的那顶斗笠,许域却始终不肯接着莘见的那顶。我干脆取下自己的给莘见戴好,许域就再推托不下,自然也戴好了斗笠。这次,灵隐仙居游荡在雪花里,却只见得许?域一人在了。不用说是许域,连我都觉得这午夜的玉门山上的雪,过于幽冷。
我握着莘见的手,紧紧地温暖着她还是冷的指间,朝她哈着暖气,呵呵地笑着。我想让她放心,灵隐仙居在一起是不惧任何磨难的!
莘见欣慰地露出了笑,娇气地点下了头,也吐出和我一样柔和的暖气。她把目光移向前面的许域,又偷笑了下,拉着我追上前去。我们身后的脚印里,是她们俩抖落一地的破碎雪花。
我们可以说是星夜兼程的往玉门山上的白玉斋赶的,可当我和莘见再访白玉剑斋时,迎接我们的仍是意料之中的破落之迹。我们吃惊,许域则满是担心!
白玉门下,血迹染脂;中途门庭,再无佣人,没有看到人。之前在玉门山嵴的雪地里被许氏姐妹带领前来帮我和莘见击退魔教教徒的犬群却躺了一地,许域没有一点震动,依然匆匆地往里走去。
我一下子拦住了许域,却没有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走大门,我们从后门进到大堂会更方便些。许域一下子明白了。
转回,撤道,再迂行至后堂。我们仨就掩隐在后堂门檐的柱上,观望着面前大厅里的对峙。
许斋主被白玉剑阵护在厅堂里,躲在他身后的就是白玉斋所有的仆人了;而在剑阵外与之对峙的却只有一人,我不认识的魔教的人,是瞎了一只眼的老者,他一脸狰狞的身后,便是如死尸群般僵硬站立着的魔教徒。
瞎眼的一直在观望着他面前赫然站立的白玉剑阵,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而剑阵后的仆人却都颤颤巍巍,唯许斋主一人傲居于前。
瞎眼的说,要许斋主的白玉斋投靠他魔教,献上白玉剑阵的谱子。许斋主自然不会应诺,白玉剑阵的九名剑士亦是这样的声音。我和莘见都能体味出他们愿?与白玉斋共生死的决绝,我们与他们切磋过,他们人人都可称为勇士。
瞎眼的名字很难听,许斋主好像在骂他是败类!我同意,他完全是一个可恶的老败类!老败类听着这话反而还很高兴,厚颜无耻的在笑着。他好像准备一个人和白玉剑阵拼,他叫嚣着说,没有把剑阵放在眼里。
几个回合下来,剑阵果然不占优势,许斋主看得明白,他已经在偷偷地让他身后的仆人在溜了。而剑阵的勇士们,依旧凶猛。
我们还是得出来的,毕竟观望了很久。许域太着急她爹爹,而隐蔽着自己也不是我和莘见,我们灵隐仙居的风格。
我们走出来时,吓倒的是那瞎眼的。如果加上我们灵隐仙居的话,你个老败类还会不放在眼里吗?我说这话时,瞎眼总算忌讳了几分。许斋主乐意的加了句“他是毒刀杏林,不是老败类。”众人嘲讽着他也都乐了。
“难怪,你会抡着把黑刀,我还以为你是哪来的柴夫呢!”我再蹊落了他,众人笑的更欢了。
杏林显然不敢再冒然出手了,我就见得许少他们父女俩满是激动。许域质问着杏林还她姐姐,他否认。然后许斋主就上前了。
杏林这时倒想撤了,我以为他真的是畏惧我们。可,他突放的满天暗镖却打中了许斋主。我扶着倒地的许少,才知道他其实是没有功夫的。许域激动地扑上来哭诉着,和他一起上前的,还有同仇敌忾的白玉剑阵!
许少的气息很快变得微弱,“毒刀”果然毒。许少颤颤地抓着我的手,向我托付着他所放心不下的。他说,自己的两女儿只能交给我照看了,许林还生死未卜,他托我一定要找到她。
莘见在一旁眼睛也湿润了,她应着,说我可以办到这事的。许少微顿了下,又说,白玉剑阵是可以?与灵隐仙居齐名的绝世剑法,他会传我剑谱,他要我守护着白玉剑阵的威名。
许少很快断了气,莘见狠狠地压着发了疯似的要去报仇的许域。我转过身,看着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人群,愤怒地拔出灵隐剑,冲上前去。
毒刀很快败下阵去,他身后的教徒终于冲上来了。莘见后来也拔出剑冲了过来,仙居灵隐和白玉剑阵,力量合在一起,威力惊人。只是,毒刀却趁机逃掉了。
大堂里恢复安静时,许域还在幽泣着,她身后是跪成一排的剑阵勇士。我才知道,许域原来如此脆弱。
冷风幽怨在屋,素雅铺落一地。白玉斋内,第一次如此清冷。院内的梅,凋零的只剩秃枝,枝下,却没有看到花瓣。我和莘见,也孤零地在院内徘徊着。也许,白玉斋以后都会这样清冷下去了。
接过许域给的《剑谱》,再收拾着行李,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喜悲交加的太过匆匆,我已不知所措。
许域也没有多少语言,总是沉默。莘见很清醒,她说要找到许林,只有找到魔教的分坛去打听,而只有娘亲清楚各地魔教的分坛。莘见的意思是先去白云庵,我给许域说了,她同意。只是,白玉剑阵的勇士们始终要跟着我们。
我不能拒绝他们,莘见就让他们暗自跟着我们上路,因为,她知道许域可以联系着他们的。许域是有一群忠厚灵敏的训犬,放在勇士那管着,许域可以在很远处唤起它们。
再离白玉斋时,就只有一山的缟愫为我们送别了。
在去白云庵的路上,许域终于是平静了下来。她看着路边的白云和蓝天,轻松地望着和她一样轻松的莘见,笑了。
白云庵外依旧是保持着那年的光景,一树一池一门坊,俨如这几年的光景几乎没对这些景物产生丝毫的?破坏一样。佛教的慈悲到底可以超然于世外,我开始相信和认同了。
还是那坛池,还是那么清澈明净的水。最重要的是,一池的彩莲就真的绽放了!莲子还是那年我和莘见离开白云庵时撒下的,那是娘亲出家时送给莘见的特殊莲子--七色火莲!莘见期待了那么久,在多年后的今天,终于是看到了七色莲花盛开的样子了!
莲花在池水里闪烁着晶莹的光,七色炫耀,灵动的就像梦一样。连许域都被吸引着,在出神地欣赏着。
我们进庵时,却意外地感到不妙了:庵内的廊屿间,没有一个人。我们立刻紧张起来。
才转到一院厅前,却突地杀出一群魔教的人,马上将我们围了起来。杏林是而后才从里面走出来的,还是抡着那把黑刀,在奸笑着。
许域吹了下口哨,杏林还没反应过来时,白玉剑阵的勇士们就已经从墙外跃上来了!这下,杏林又傻了。
莘见没有动手,她让杏林走了。她说,不能让佛门清净之地污上血迹。
娘亲是安然无漾的,她和庵内的师太们早早地就躲到了庵堂的暗室里。杏林进来后不久,我们就来了。所以,娘亲说,他们肯定是跟踪我和莘见的。
娘亲说这话时,刚好有一只训犬匆匆地蹿进禅房里来,闪着咕碌的眼睛,吐着长长的舌头,很期待的蹲坐在许域面前,哈着热气,好像在等待什么命令似的。
我们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它很可爱,娘亲也是很慈悲地望着它。就是它们救了很多人啊,不然,刚才一定会血流不止的,娘亲不停地感叹着。
许域轻轻地抚摸了下训犬的额头,它就轻声地哼了一下,眼睛不停地在转。许域说要把这只训犬送给娘亲的,娘亲谢绝了没有收。许域的意思是想让训犬以后保护娘?亲的,娘亲却把生死看得很淡。
许域又叫了声,训犬就听话地摇着尾巴离开了。最后,娘亲还是同意了我们的建议,让我们送她去了附近有名的“泥莲庵”。“泥莲庵”内皆是德高望重的师太,深喑道家至上武术,魔教再怎么猖獗,也是断不敢骚扰那里的。
后来我们又讲到了失踪的许林和残害许斋主的杏林,娘亲反复提醒我们杏林很危险,让我们下次再遇到他时,切记要注意防范他的毒镖。至于许林的失踪,她也不敢肯定是否为杏林所为,她只是给了我们魔教的一些分坛地址,并叮嘱我们要小心靠近。
我们和娘亲交谈的很晚,后来,莘见就和许域一起帮助掌勺的师太做晚饭。许域还叫来了白玉剑阵的剑士们,大家一起吃了很好的晚饭。
饭后,莘见居然和许域一起在荷池边聊了起来,看着挺难得。娘亲只把我单独地叫到了蝉房。
娘亲知道我得了《白玉剑阵》的谱子,她教悔我一定得善用剑谱。她告诉我说白玉剑法确实天下无双,当年的许少就是因为掌控不了白玉剑法的精髓反被剑伤,才将剑法分化为剑阵的。娘亲就在禅房昏暗的灯里,点化着我不懂的和有误导的招式。她还叮咛着我要处理好与许氏姐妹的关系,话语里的关爱之意,令我感动不已。
娘亲的教导让我不自然地又想起了师傅,我向娘亲提起了以前和师傅在青江的往事时,娘亲只是深深地叹气。她说,所有的恩怨皆因她而起。他日入黄泉也不知你师傅松隐能否原谅我,她很想再回到青江小庐畔去。
我拨亮了灯,将莘见绣了纱的灵隐仙居剑递给娘亲看。我劝着娘亲说,等找回许林,完成许斋主之托后。我和莘见一定会去“泥莲庵”接娘亲回青江小庐去,过属于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娘亲听着,欣慰地笑了笑。她抚摸着剑鞘上的绣纱,一脸的宽慰。我看到在灯光跃动的影子里,娘亲有最轻松和放心的表情。
翌日的清晨,我们一群人起的很早,没有打扰“白云庵”的师太们就悄悄离开了。
莘见和许域都立在了荷池边,看脆色欲滴的硕大荷叶和粉黛未染的七色彩莲。她们都默守在莲花边,闭着眼睛静静地念着她们自己最真心的愿望!空气里飘着薄薄地雾,很湿润的味道。只听得到水滴滴落和训犬哈气的声音,都很轻。
在阳光撒满大地前,剑士们和训犬就分别了我们;
莘见和许域扶在娘亲左右边,走在前面,我一个人垫着后。
阳光撒满大地的时候,我在她们身后,看到了她们身上,有焕发着鲜活的橘红色光茫。在早晨清爽的空气里,我似乎体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莘见在回头时给了我一个微笑,那笑,亦如阳光般鲜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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