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抽冒余湿，掩冉烟中缕。

几夜故人来，寻畦剪春雨。

——高启《韭》

窗下的空地里种着一畦韭菜，蓬蓬勃勃地占满了整个畦面，看不到叶下的一点泥土。叶子上满是雨水，白白亮亮的弯着。这是我们说的大种韭菜，叶子比小韭菜要肥嫩些，没有小韭菜香，却甜而脆。这种韭菜收拾起来容易，是我喜欢的，心里不由得很高兴，为这韭菜，为这久违的雨，我几乎听到了所有的作物在饱饮雨水时发出的滋滋的声音，它们惬意着，我也惬意着。

于是我慢慢地退回来坐在电脑前，心里还是很高兴，忍不住要找个人来诉说，于是便告诉刚才在聊天的朋友说窗下的韭菜长得很好，特别想去偷偷地割它两排。朋友很讶异我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回过来说：“韭菜不贵，买些就好了，为什么要去偷呀？影响多不好呀？！”他大概觉得我会不会是把qq农场上偷菜的习惯带到生活中来了，很有些替我担心的意思。我笑着说：“我要是真去割了，保证没人说我，如果我跟人家说我想吃他们家的韭菜，可能人家会弄得干净整齐了给我送过来的。”

春雨中的韭菜，从来都是友情的使者。有一个春雨潇潇的夜里，一位饱经离乱的诗人到朋友家做客，惊讶着世事多变，“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当时的少年伴侣如今已是白发苍苍，儿女成行，半生友情何须珍馐美酒？一把趁着夜雨割来的韭菜，一碗黄梁米饭，几杯村醪，一夜温暖的灯光，温热了离乱中的悲凉。明晨离别后，世事两茫茫，从此后只有对着韭菜忆想着这份友情的温香。

去年看《丑娘》才知道在北京大城市里，韭菜是细菜，价格比较贵。而在我的乡村里，割别人家的韭菜，是不用特别去跟主人说的。每逢做糍粑的节日，韭菜恰好没能割的人家会跟能割韭菜的人家说：“你割韭菜时帮我割一点儿。”口气不容置疑，仿佛那就是自家地里自家种的一样自然。种了韭菜的人家也满篮满筐地割了回来，挨着门跟邻居说：“我整好了，你过来拿吧！”好像不送完篮子里的韭菜就对不起谁似的。韭菜不论土地的贫瘠肥沃，沾一些它们便生长了；稍稍施些草木灰，偶尔浇些水，便鲜活肥嫩起来；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种一次便可以收很多年。乡里人从来于家地产出来的作物就大方，何况这种一次就收无数次的韭菜，总觉得是自己偷了懒，白白地受了很多皇天后土的恩赐，所以尽量让更多的人来分享。

正是飞花如梦，细雨如愁的季节，很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老朋友发来信息说回家祭祖，心便急切了起来。原先一直不明白历来的文人骚客为什么喜爱把韭菜写进诗词里来怀念朋友，如今才猛然领悟了。这随处可生，不挑不拣的韭菜正如人间不分贫富贵贱的友情，可以很多年不去问候，依然默默地蓬勃生长着。“春韭和烟剪，烹调待故人”，相对可以无语，更可以狂歌，在一盘韭菜前相对诉说着流年，让馨香和无声的关爱相伴到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