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我一滴泪

“如果你曾爱过一个人，可是却发现自己爱错了，你怎么办？”叶弯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心不在焉地问她的年轻上司陈默。

阳光从窗外直射到叶弯的脸上，她的睫毛上下抖动，好象一对蝴蝶的翅膀。陈默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实在不懂这个24岁的年轻女孩整天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他把目光移向手中的文件回答说：“离开他。”叶弯听到就笑了，说：“你看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竟然都不知道答案。”

陈默再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有着迷一样的内心世界，他无法走进，也不便打扰。

叶弯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喜欢张扬，喜欢动荡不安，甚至是期待受点伤的。总以为有疼痛的成长才是真正的成长，有伤口的爱情才是爱情，不顺当的人生才是人生。

“下班后陪我去coco酒吧喝酒行吗？”叶弯看陈默愣在那里又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一个人过。”

陈默良久地看着她，她的目光敛滟，倒影出天空令人晕眩的纯蓝色，令他不忍心拒绝，于是他说：“行，不过不去酒吧，去蓝调喝咖啡吧！”

蓝调是一个座落在城西的一家咖啡厅，不太大，但是装修得很有爱尔兰格调，一首很老的英文歌在空中回旋：“let　it　be,let,it　be……”是叶弯喜欢的，她总是无以复加地迷恋着这样的声音的。仿佛某个湿润寂寥的早晨，推开窗，看见一枚花瓣软软地被秋风吹散，落在青苔上。“忧伤惆怅的音乐，浓黑粘稠的黑夜，像一碗漆黑的中药。寂寞的时候，不妨喝下它吧，”她想，“纵是饮鸩止渴。”

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叶弯和陈默一起坐下，侍应生过来问喝什么，叶弯说随便，陈默就说：“两杯爱尔兰咖啡吧，我最喜欢的口味。”

“这一生我和他可能只有一次机会相遇，我们没有错过，尽管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叶弯是这样开头讲她和尘风的故事的。

尘风是她大学时的校友，比她高两届，也比她早两年来到这所城市里工作。但这并不影响她爱他，在这两年里，她和尘风总喜欢通过qq在午夜里长聊，她也早已习惯了他上线时的玫瑰和下线时的亲吻，然而就像是一段昙花一现的爱情，不仅短暂而且到了白天就会枯萎。她和尘风的爱情就枯萎在她执意来到尘风所在的这座城市的第一天里，当她见到尘风的那一刻，她想她的人生至怕：爱错人，上错车，走错路，她都遇上了。因为尘风说：“我要结婚了，你知道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她给了我很多帮助，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的事。”

说到这里，叶弯喝了一口那杯爱尔兰咖啡，很苦，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她又说，分手的时候，她还是不明白她和他是否曾经相爱过，尽管她为了他来到了这座城市。

在这里叶弯找到了一个并不比家乡好很多的工作，但是在这里她认识了陈默，这个现在就坐在她对面喝苦得要命的爱尔兰咖啡的陈默，共事半年来除了工作甚至没有多说过一句话的陈默，叶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生日这天约他出来一起度过，也许是因为她太寂寞了吧？人寂寞的时候是希望有个人能倾听的，只要他不是那么讨厌。

陈默真的很沉默，他在听她的故事时，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他突然觉得叶弯很像一个人，像他在1998年秋天认识的那个女孩，她曾经是他大学的同窗，也是他的初恋，她一年四季都穿着绿色的衣服，清纯干净得象一片荷叶，她和叶弯一样不喜欢这种爱尔兰咖啡的苦味，却也会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喝下去。但是她又和叶弯是那么的不同，一个是空谷幽兰，有水的沉静内敛，一个是娇艳夺目的玫瑰，有火的热情奔放。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最终他和她还是没能走到一起，也从此再没有了她的消息。尽管他想，他已经到了而立之年，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已经离他很远了，但是当他听到叶弯的故事却依然还是不可歇止地想起那些往事来，微微地竟还有些感动。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咖啡吗？因为好的咖啡都是放在热的杯子里的，物和人一样，从不后悔爱过的，有时无法逃远，不如就走近，有心的温热间找一个最佳的角落，藏好彼此。”听到他的话，叶弯手里的这杯爱尔兰咖啡，在初春微寒的夜里，竟让她感到从掌心一路到心底的温暖。嘴里却说：“你是咖啡我是酒，这是两种能相克的蛊惑，你知不知道？”

在她的心不在焉中，陈默焦灼起来，他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真的不能陪我再去喝一杯酒吗？”叶弯问。

“不行，明天还要上班。”陈默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好吧！”叶弯只好同意，毕竟他是她的上司。

回去的路上，依然车水马龙，风是清凉的，有淡淡的甜味，叶弯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的淡漠，像个玩世不恭坏女孩。在一个路口的转角，陈默对叶弯说：“你等我一下！”还没等叶弯回过神来，就看见陈默跑到街对面，从一个小商贩那里买来一个粉色的气球，然后笑着跑过来递到她的手上说：“生日快乐！忘掉那个不值得你爱的人吧！就像《东京爱情故事》中赤名莉香对由尾完治说：‘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就把昨天都忘记吧！’”

叶弯接过那个气球，看着陈默，看着他诚恳的眼睛微微晕眩，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是的，她太寂寞了，寂寞让她如此楚楚可怜，陈默抱住她瘦弱的身体，叹了口气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在异乡，这样的怀抱，温暖可以溢满整个夜晚。

从那天之后，陈默开始越来越多地怀念起初恋时的那个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是不是依然爱穿绿色的衣服，干净得一尘不染呢？然后他就会笑笑说，我这是怎么了？

正是初春的天气，空气中还有些微凉，杨花纷纷地飘落象一场永远也化不了的雪。叶弯仍然在那家公司里三点一线地工作着，下班之后看看那些急着往家里赶的同事，她不敢想她的未来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会闯进她的生活中来？但是偶而想起陈默，心里总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办公室的工作有时候真的很忙，忙昏头的时候叶弯就会在心里暗暗地骂：“这简直就是tmd赤luo裸地剥削！”往往这个时候陈默就穿着套灰色的西服坐在写字楼里的另一间办公室里无休无止地打电话，与那些客户谈这样那样的业务。

日子每天都是这样周而复始，没有改变也不知会有什么改变。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由于要赶一份文件叶弯留在办公室里加班，等到做好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叶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在电梯的出口她看见陈默站在公司的的大门口，好象在等什么人。她轻轻地走过去问：“还没回去吗？”

“你没有带伞吗？”陈默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起她。

“是的，没有料到会下这么大的雨。”叶弯回答。

“我们一起走吧！我的车在外面。”陈默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她没有办法拒绝。

上车后，陈默问她：“你住在哪里？”

“我现在不想回家，随便你把我带到哪里去吧？”说完，叶弯看着雨点顺着车窗斜斜地滑下来，又一次想起自己那如飞蛾扑火的爱情，想起尘风说过的“下雨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伞，我们会一直风雨同舟地走到地老天荒去”，可是物是人非，三年的感情还是没能战胜现实的生活，叶弯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下的时候，叶弯看到了coco酒吧的霓虹灯在不停地闪动，一如她此刻闪烁的心。

“上次你不是说要来这里吗？我们进去吧！我也好久没有放松过了。”陈默笑着对她说。

叶弯没有说话，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酒吧里人头涌动，让她的心情越发地寂寞起来。要了啤酒，陈默说：“叶弯，你不快乐吗？为什么？”

叶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因为没有快乐的事。”

“不对，是你没有一颗坚强的心！”陈默很严肃地说：“一个人只有先战胜自己，才不会被别人打倒，叶弯，你这么年轻，为了一个你自己都说是爱错了的人，一直要这样悲悲凄凄下去吗？”

叶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看到一个她一直不愿正视的伤口。

陈默隔着桌子握住她端酒杯的手，他说：“叶弯，你要快乐起来。”

他说：“叶弯，忘了他吧！”

他说：“叶弯，你的手总这么凉，让我不忍心撒手啊。”

他说：“叶弯，让我们在一起吧！”

一滴眼泪顺着叶弯的脸滑落下来，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很多事过去了就不再有；很多人错过了就不再来。没有人会在原处等你，陈默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擦去眼泪，又轻轻地问她：“这一滴泪是为我还是为他呢？”

叶弯没有回答，陈默又笑笑说：“如果是为他，那么你还欠我一滴呢！”

叶弯就这样被逗笑了，陈默说：“总算看到你笑了，好难得哦！以后我要天天看到你笑才行。”

叶弯还能说什么呢？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心情下。仿佛真的是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的缘份，无法逃避也无力拒绝。如果一个男人一生中必定要出现红玫瑰与白玫瑰两个女人，那么女人的生命中也会出现两个男人，一个把你打倒，一个把你扶起来。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他们会在周末的夜晚看通宵的电影，会在晴朗的假日到郊外野餐，叶弯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丰富起来，可是她爱他吗？她真的不知道，因为在陈默的呵护下她没有思想来考虑这样的问题。

已经入夏了，天气越来越热，公司的工作仍然是忙碌的，所不同的是因为陈默，叶弯却变得快乐起来，同事对他们的关系早已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这使她可以很自由地出入于陈默的办公室。

这一天陈默出差去了广州，因为一份急要的合同，叶弯走进了陈默的办公室，在他书柜的一个文件夹里，她看到了一封绿色的信笺，那娟秀的字迹让她忍不住打开了那封信：

默：

你好吗？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五年没见了，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那个总爱穿着绿衣服的女孩子呢？而你是不是还会喝爱尔兰咖啡呢？

我现在还是一个人，所不同的是我现在的身体很不好，昨天医院已经确定是血癌了，家人瞒着我，我也装作不知道，其实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了。

这几天来，我想得最多的不是我的病，而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我们多么快乐啊，虽然我们很穷，最奢侈的一次就是在毕业前我生日的时候你请我喝了一杯爱尔兰咖啡，很苦，但是心里却很甜。

毕业时，当你送我踏上回家乡的列车时，我看到了你眼角的泪，我知道你是那么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到你将要去工作和生活的城市，可是你没有说，你让我自己选择。默，你的眼泪是我一生也没有办法偿还的债啊。

所以如果你遇到一个肯为你流泪的女孩子，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她，我会祝福你们的！

青儿

落款的日期竟是陈默和她冒雨去coco酒吧的前几天，叶弯的心开始抽痛起来，她头一次开始思考她对陈默的感觉，是爱吗？亦或不是？而陈默对她呢？是爱吗？亦或也不是？

在陈默的办公桌前坐下，叶弯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陈默。响过很久她才接起来，陈默的声音在电话那端说：“叶弯，你还好吗？我要去看望一位好朋友，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好，好啊！”叶弯的声音软弱无力。

“叶弯，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我好想你。”

“你哭了吗？别这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我这里打电话不是很方便的，要挂了，别哭，我很快就回去了。”陈默说完就挂了电话。

天空灰蒙蒙的，又要下雨的样子，灰色有时候可以让人想起很多事情：失去的爱情，要下雪的天空，眼泪掉在水面上，黄昏，或者写字楼的某个角落，那个沉默而俊朗的男人……种种，都与心情有关。最后的结局，也就成了灰色画面里眼泪一样悬挂的那句话，城市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别离总是黯然，眼泪还没有掉下来，而蝴蝶已经真的，飞过沧海。

陈默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很憔悴，好象好多天都没有睡过觉一样，他一回来就让叶弯下班后和他去蓝调，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叶弯说。叶弯想，也许一切都到了尽头，我只是他情感上的一块补丁，而他呢，也许也是我的。可是为什么在分手的时候我的心会这么痛，难道我真的爱上了他？

依然是蓝调，依然是那个座位，依然是那种很苦的爱尔兰咖啡，不同的却是此刻的心情。

沉默了许久，陈默说：“第一次我们到这里来，我听了你的故事，今天你是不是也要听一下我的故事呢？”

叶弯点点头。

“我和青儿是大学里的同学，她总爱穿着绿色的衣服，干净得象一片树叶，由于我们没有在毕业的时候分到一起，我那时是希望她和我一起来这里的，但是我没有说，我想也许她会有更好的选择，我怕她将来跟着我会吃苦，可是我没有想到，一别竟是五年，知道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你和她真的很像，只是性格不同。不久前我接到了她的一封信，她得了绝症，这是五年来我们唯一的一次联络，也是最后一次了。她是通过我的另一些同学打听到我的地址的，我这几天就是去看她去了。我去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很重了，头发都掉光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告诉她我遇到了一个和她一样可爱的女孩子，她很高兴，说这是上帝让她了却的一个最大心愿。我们象老朋友一样谈了好多，真的，以前那些爱在生命的面前显得无比苍白。

去看她的前几天我反复地在想，我爱你吗？叶弯，如果爱，是因为你象她还是别的呢？我是不是还爱着青儿呢？当我见到她的时候，我想我是爱她的，但是是一种超乎爱情的爱，更象是兄妹一样的爱。当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好凉，我就在想，和叶弯的手一样凉呢？当我喂她吃饭，我就在想叶弯是不是还是改不了饭前不洗手的坏毛病呢？总之，我一直就在想着你！”陈默久久地望着叶弯，说：“叶弯，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沉默了很久，“我也是。”叶弯听见自己很小但是足够陈默听到的声音在说：“她欠你的那滴眼泪，就让我今生替她来还吧！”

陈默把叶弯慢慢地揽进怀里，“叶弯，今生我会好好爱你的，我不会让你再流一滴眼泪了。”

也许，爱情有时真如美酒加咖啡的味道，只有相爱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