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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花地丁田基黄烟笼月影

发表于-2010年04月24日 晚上10:50评论-0条

善祥三婆挑着两个蛇皮袋扒着门左瞄右瞄的,没发现儿子媳妇的影踪才偷偷地出了门。善祥三公躺在床上,左小腿夹着竹板,厚厚地敷着草药。他一只手摇着草扇,另一只手不时地狠狠擂一下床板。 

善祥三婆搬着不灵活的腿脚尽量快地走着,一边抹着泪。眼见着要夏收夏种了,老头子这一伤筋动骨的,得好几个月才能干活。地虽然不多,自己却是一点也做不动了。也不知道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养下这样的畜生讨债鬼。 

“三婆,三公好点了吗,你这是去哪里?”问话的是赤着脚卷着裤脚的大团四嫂,她扛着锄头,刚从地里放田水回来。 

三婆抹了抹眼泪,说:“七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这骨头还能不能长得回来,哪里就说得上好?今天早上起来倒是没昨天那样喊疼了。我想去集上把这些草药卖了,得几块钱也好给三公买点肉吃。那个畜生,雷公会劈了他的。这些草药还是四婆帮我藏着才留着下来,要放在家里早就被他卖光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四嫂陪着掉眼泪,掏出口袋里的十块钱,掖到三婆的斜襟口袋里:“你快去吧,家里没人的时候,我会去看三公的,舀点粥给他吃。” 

三婆急急地赶着路。七八里的路,够她走上半天的了。 

善祥三公的腿是被他们的宝贝儿子贵忠踢断的。前天贵忠喝了酒踉踉跄跄地回家,坐在门坎大青石上的三公说他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就是赌钱,快收割了,田里的水也不放掉,孙女生病也不带去看医生。贵忠直愣愣地说他没钱了,“女儿是我的,孙女却是你的,你不出钱谁出钱?老子赌输了还没钱翻本呢,有钱带她看医生去?!”说着喝令三公让开给他过去,三公气坏了,脱了只鞋子要打儿子。贵忠一下就把三公推倒了,在门角那里使劲踢了老父亲几脚,直到听到胫骨“咔嚓”一声才收了脚,骂骂咧咧地回房挺尸去。周围的人看着谁也不敢劝,贵忠的脾气大家都太了解了,动不动就拿起刀子来的。大家把三公扛回床上,接骨七给他上了夹板,敷上药就走了。三婆是哭也不敢哭一声,生怕惹烦了儿子,不知还会惹来怎样的麻烦。 

三婆他们其实还有五个女儿,她们从小不满意父母对弟弟的宠爱,所以对他们很有意见,加上贵忠这副脾气,虽然嫁得不远,一年内也难得回家一次。贵忠分家的时候把五个姐姐原来分到的田都要了,两个老人种着自己名下的一亩地。没有任何进益的三婆只好到村头山脚采些紫花地丁、田基黄、千斤拔、白花蛇舌草等等草药晾干了卖到药店补贴家用。贵忠赌输红了眼就抢她的草药去卖,所以她只好偷偷地采、偷偷地晾在邻居家里。 

三婆走到一半的时候,大女儿骑车赶来了。三婆一看到女儿就更委屈了,呜呜地哭起来,哭得药担子都撒了,最后坐在地上。女儿边哭边数落:“……小时候我们想读书你们说是‘割草养江鱼’,只纵容着他,现在好了吧,他还有个人样吗?你们都知道了,哭什么哭?……”三婆拉着女儿的手,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女儿把东西收拾了挂在车头,驮着母亲往回走:“不去了,这也卖不了什么钱,回家看爸爸去。我们都听说了,妹妹们也都回来了。” 

女儿们各自留下了点钱就回了。贵忠那天没露脸,也不知道是死到哪儿去了。三婆在想,也许他后悔了吧,羞愧了不敢见姐姐们了。 

第三天,三婆在院子外遇到了贵忠,嬉皮笑脸的,说:“我爸好些了吧?妈,你有钱吗,给我两百吧?” 

三婆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我哪有钱?你……我……有钱?!你爸还躺在床上……你就不怕雷公劈你!……” 

“我那天不是喝了酒吗?我姐她们都回来了,会不给你钱?快给我两百,我借了人家的了。” 

“我没有,你在本事就把我也踢死!” 

“你给不给?你这老太婆,你当我不敢呀?我养鸭子的围栏坏了,你也不砍些竹子再编一个,只围着这老头子,也不知道羞。钱呢?快点拿来给我!”贵忠压得低低的嗓音恶狠狠地吼着。 

三婆忍气吞声的回房里给他拿钱,三公看着她边抽泣边开箱,没出声,只是狠狠的擂了几下床板。 

贵忠拿了钱,开着摩托车呼一声走了。 

三婆拿了篾刀来到菜园砍倒了一根竹子。有个成语叫“势如破竹”,意思是进程容易无阻碍。其实破竹子是个很讲究力气和技巧的活儿,特别是起篾,更容不得半点的分神。三婆年老力亏,加上这两天忧心如焚,又气又恨。这一不小心就被破开的篾刺了左手腕的静脉里,血汩汩向外流着。她捏着自己的手腕,看着血还不停的涌出来,心里想:“如果就这样流着,也许过不久就会流光了,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可是,老头子怎么办?”想到这里,她清醒了过来,尽量大声的喊着:“快来呀,救救我呀!” 

三婆被路过听到喊声村支书家宏送到诊所包扎,诊所的医生还给她打了吊瓶。三婆扯着家宏哭诉着,说自己不敢回家了,这回儿子一定会把她打死的,围栏没做好,还受了伤,老头子也没人照顾了。家宏说你放心,打完针我送你回家,顺便劝你儿子,他要是再敢对你们不好,村里会做主把他告了,送他去关起来。三婆点点头说:“劝一劝,吓一吓他就好了,可千万别关他起来。他媳妇会闹的。” 

三婆回到家里时,贵忠还没回来,家宏说我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 

三婆用没受伤的右手给三公舀了碗玉米粥,然后到院子里晾一晾前几天没卖的药,过几天是一定要卖的了。女儿给的钱给了那畜生二百,已经剩下不多了。“如果贵忠能听进家宏的话,不再找我们的麻烦,我就算是烧了高香了,不敢再奢求别的什么了。”三婆这样想着。门外“嚓”的一声急促刹车的声音,难道是贵忠回来了?三婆慌慌张张地向外瞄着。进来的是家宏,也是慌慌张张的神色,一迭声地叫唤:“三婆,三婆,你听到了吗?”“哦,是家宏呢,我以为是那畜生呢,听到什么了?”家宏把三婆让到屋里坐了下来,才慢慢地说:“我刚才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贵忠在集上喝酒跟人打架,受伤了,挺严重的。我来告诉你一声,然后带几个人到医院看看。你和三公就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吧。”家宏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 

三婆跟着他走到院子里,心里面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一阵恶闷堵上心头,她的身体慢慢地靠着晾草药的架子歪了下去,“咣啷”一声,所有的草药都掉了下来。紫花地丁、田基黄刚好就散落在她的脸旁边,浓浓的草药香味直钻到她鼻子里面,容不得她拒绝不拒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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