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谷（苍梧村落走笔之十八）

去旺甫镇的旧公路东侧，离城大约二十公里处，有一条山谷，东西走向，长约十五公里。谷内有十数个自然村落，由于旺甫镇发展相当快，交通方便，现在连这十五公里的山谷也通上了公共汽车，于是这条山谷渐渐为外人所知，去一趟是极为容易的事，我就连续几个星期都去了那儿采风。

谷叫什么名字，没有人能回答我。公共汽车最终一站叫红山村，而谷内一条小河淙淙而流。我初次去的时候，适逢下过大雨，小河水流量极大，水色浑浊深黄。我想起一首加拿大民歌，心里便称此谷为“红河谷”。

红河谷暂时未受开发旺甫镇的影响，依然山林茂密，农田不废。但谷深远却不宽阔，耕地不足，青壮劳力大多外出打工或半工半农。这里的春耕比其它地方晚一些，晚到三月初三之后，是因为这里的农人有一个传统的活动，安排在三月初二。这个活动叫“抢花炮”。

百多年来，红河谷内都存在一个民间协会叫“炮会”。由炮会制作四个类似绣球的吉祥物，分别是“富、贵、子、寿”。每年三月初二这一天，炮会的组织者，把四个吉祥物分别捆挷在冲天的爆竹上，点燃爆竹，吉祥物被带上天空，再落下来，人们就可以去抢了。所谓抢花炮，其实就是抢吉祥物。据说抢到的，会给整村人带来幸运，也就是升官发财添丁多寿之期望。

各条村都十分重视这项活动。村人会自动损资，组织本村抢花炮的队伍。村村队伍服色不同，十分壮观。也有比较富裕的人，自己出资组队。不管能不能抢到花炮，组织者都按事前说好的数额给队员发饷。这一天中午，经过祭祀之后，抢花炮活动正式开始。各地都有人来观看，漫山遍野，人头涌涌，不下五六千人。围观的人也可以抢，外地来的人也可以抢。但如果花炮刚好落在你脚边，你捡起来了，千万别以为就是你得到了，因为别人是可以过来抢的。抢的时候可以不择手段，把你抱住也行，不管你是男是女。所以原本无心抢花炮者，得到了最好把它扔开，让别人抢去。

有心抢的人，抢到了就要跑，向开初祭祀时的社公、或是庙前的方向跑去。能跑到主持人身边，他把你执着花炮的手举起，并让吹鼓手们敲锣打鼓，就表示你真的得到了。别人也按规矩停止抢夺并向你祝贺。这个过程跟美式橄榄球有点类似。能抢到花炮，除了体力、机智之外，还得有团队精神，相互配合，相互掩护。企图凭一己之力抢到花炮，可以说是妄想。

花炮向天空发射之后，落到哪里是谁也预想不到的。因此同一队伍的人，四面八方都要布置，一旦明确了方位，则一涌而上。得到的，要想办法传递给自己的同伴，或在同伴的掩护下尽快向目的地跑去。未得到的，要拦围堵截，设法把花炮抢到手。而真的到手了，又会成为被拦截的对象。这个时候，山坡上，田地间，小河里，到处都成了“战场”，千百脚印踏过，若有农作物，早就踏死了，所以抢花炮前，不能插秧。当然，如果知道了抢花炮活动不在本村的农田里举行，也有早早就插上秧的。

四个花炮，就有四次抢夺的场面。抢到一个，就十分风光了。若能抢到两个以上，那可不得了，一年到晚都有得骄傲。抢到了的，吹吹打打，恭迎回村，放在本村的社公里，拜一番，当天全村人吃个大餐。以后请术士择吉日，重新拜祭、安放炮位，称为“安炮”，又是一次全村会餐。待明年三月初二，在那条村的庙前再举行抢炮，炮会自会通知。届时，上一年抢到的，早上要把“炮”恭送回去，让炮会的人组织再次抢，谓之“送炮”。“抢、安、送”，三个过程，都有祭祀仪式，简繁各村不同。这个过程也和世界杯的程序一样，只是没有连续三年抢到炮就永久拥有而已。

观摩一次抢炮活动，犹如看了一场体育比赛。兴奋的呼叫声铺天盖地，震动山河。得炮在手的人，面对的是一大群服色不同的对手，瞬间就会被抢去。而刚获得胜利果实的人，马上又被追逐撕扯。危险处，伴着女子们的惊呼，初看以为很是野蛮。但看着看着，便发现无论抢与被抢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原来被抢的人，不一定要死保的。到认为保不住了，同伴又援助不及，便马上把“炮”丢开，将矛盾转移，同时也保证自己不会受伤。这样反反复复，总有一队最终胜出。原来抢的死对头，喘息着互相取笑道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旧公路向红河谷的深处走去，途经的村庄都非常安祥。一路小河湍激，鸟鸣悦耳。抢炮之后，所有稻田都插上秧了，秧苗青翠，一派欣荣。谷内多种果树，桔、梨、芒果、柚子、龙眼，已花落有实。碰见农人，皆笑问客从那里来。若向之垂询，定有问必答，还诚邀到其家吃茶喝粥。蹭餐午饭也是可以的，千万别跟他说付饭钱，不然，会和你急。

2010.4.2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