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曾经的老搭档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原因是我那表弟又没来上学。

表弟是我舅舅的儿子，今年十五岁，正在读八年级。最近经常不上学，所以类似的电话我也接过不少回了。

按照农村的说法是，这个孩子太娇惯了，到他这一辈已经是三代单传了，而且，这个单传特别的不容易。舅舅姊妹五个，我妈是老大，在家就是老小，他比我妈小十七岁，据说吃奶就吃到十来岁，而且辫子也养到了十多岁，因为风俗上，男孩子当姑娘养要好养许多。终于还是养大了，也娶了现在的舅母，起先生了个男孩子，可不知怎的，这个孩子出世十来天就不行了，一家人失魂落魄。又经过了几年，又生下了这个表弟，我那曾经做过多年村支书的外公老泪纵横，连表弟的九天都不敢庆贺（这儿的风俗，小孩出世九天后亲戚朋友要去祝贺的）生怕鞭炮惊吓了他。就这样千呵万护，小表弟度过了他的幼儿时代，在家里地位可想而知。

最明显地例子就是我外公，外公是村里几十年的干部，平时很严肃，在家一呆，我家的那些姨娘都不敢出大声，家里来人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正上方，陪着别人喝酒说话，其他人不敢在他前面晃来晃去的，必须等他和别人吃饱喝足之后，才可以动筷子，所以经常挨饿。

后来，我教书了，是这个家族中读书最多的人，礼遇稍微好一点，偶尔可以上他的桌子，但是依然很严肃，我都要小心地围绕着他的话题谨慎地措辞，虽然我也是他最大的一个外孙，而且还是全村唯一的人民教师，村子里有不少人称我为先生。

表弟出世后，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快七十岁的外公做声把他夹在怀里，右手端着酒杯，也不像以前那样穿戴整齐，脸上多了很多笑意，话多了许多。我们的待遇也随即提高了不少，甚至有时主动向我们问这问那，我似乎明白了那祖孙俩真是一对老小孩，很惬意，很田园，生活在那一刻是极其悠然的。

表弟到了上学的年纪，开始成绩还不错，老师也说聪明。老爷子也很得意，经常给我加担子，我只能有求必应。四年级的时候，偶尔考的不太好，外公和舅舅都要求留级，实质上这是不容许的，但没办法，我只能违规地帮他办了休学的手续，好在他上学的学校还挺给我面子，不至于让我在外公和舅舅面前没法交差。

留级解决不了问题，成绩还是越来越不好，作为任务，我经常去他上学的学校，老师们反映，表弟几乎不写作业的，我也只能说两句，估计效果也不大，毕竟，现在我们不住在一起，监管的事情我也没办法。而且，舅舅的说法是能学多少就是多少，在农村有几个能考上大学，有个好胳膊好手就行，我只好就坡下驴，也就不怎么关注表弟的学习了。

那是舅舅和舅母已经在外面打工了，家里只剩下外公、外婆和表弟了，两个加在一起将近一百六十岁的老人看护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表弟因此度过了最轻松自由的时光，舅舅源源不断地往家寄钱，小孩的口袋里始终鼓鼓的，出手也大方，骑着时尚的自行车，每天十来块钱的零花钱，滋滋润润。他的老师问我他家是不是很有钱，我惊讶，不至于啊，可他已经用习惯了，想改是改不过来的。

老爷子看着他花钱如流水也有意见了，加上表弟平时的种种不羁，老人忍耐不住了，跑到我这儿告状，数落孩子的种种不是，诸如不写作业，乱花钱，和其他孩子赌钱等等，在家里还和老人吵嘴，甚至当矛盾激烈时，两人还发生了武斗，老爷子打又不能打，不打还吃他的亏，实在没办法。我只能苦笑，把他送到他父母哪儿去吧！

舅舅好像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初一的时候，把他带到了南京，上了一所私立学校，学费一年六千，上的怎么样我就不清楚了，家中也平静了一两年。

中途，我也曾打电话问问他的情况，得到的回答都是还不错，不错的结果是，读了一年之后，私立学校坚决不收表弟，我真不知道，在我舅舅和舅母的眼里，评判标准是什么，一个以利润为追求的私立学校都不收的孩子，还能说不错。可能他们的标准是只要孩子不犯法应该就不错，茫然，为他的未来担心。

私立学校不收的结果还是我倒霉，表弟又要回来上学，没有学籍，我想方设法帮他补，舅舅还想让他从初一重新读，行！我再想方设法帮他办，要求在最好的班级读书，也行。经过种种努力，我把他放在我最好的一个同事的班级，这个同事在学校里做班主任做的最好。

还真有点效果，居然写作业了！同事告诉我，还来得及。我始终感觉不会太久，新鲜感罢了，不会超过一个月。果然，外公打电话给我，晚上小孩不见了，一百六十岁的老两口边哭边找。我想了一会，估计只要找网吧就应该能找到，我的判断是准确的，两个孩子骑着车跑到了十几里远的地方去上网，而且上过了好多回，夜气更深，两个屁大的孩子骑车走在漆黑的公路上，居然不知道什么叫怕。

怎么办？出了事怎么办？书读不好不要紧，人可不能有什么意外，家庭会议的结果是以毒攻毒，不就上网吗，买一台电脑放在家里，总不至于深夜外出。小表弟也就结束了奔波的上网岁月，变成了宅男，在游戏里的厮杀里寻找快感，在音乐的吵闹中愉悦身心，上学终于非常明确地成了多余的事情。

哎！我们总是喜欢用一个新的错误来弥补过去的错误。

有了专用电脑的表弟，每天睡的很晚，起的很迟，起初是上午不上学，然后是整天不上学，也不是明目张胆，还会编一些理由，比如感冒啊，身体不舒服啊，估计也不完全是胡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成天上网身体能好起来吗？

外公和外婆招架不住了，八十岁的人搬出了舅舅家开始单住，舅母回来了，专门照看表弟，网线截断了好几回，于事无补，索性不管了，加上原先就嗜好麻将，现在多半的时间耗在了麻将桌上，据说经常赢。

我也和舅舅交流，得到的答复是他也没办法，而且，以前实在不行可以揍他一顿，现在如果揍他，换来的是对打，讨人笑话，也就作罢。

我的同事真是很认真的，每次他不上学，都向我问原因，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然后做一下表弟的工作，一般的我的一个电话能保证他三两天的上学，效果还算不错。

知道我用什么方法吗？我的电话内容如下：

“哎，怎么又没上学啊？”

“不想去”

“不上学干嘛？”　

“上网”

“不能老上，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

“没事，有时我也听听音乐”

“这样吧，老师又在找哥，你要不来，哥多没面子啊，要知道，一般人都给哥面子啊”

一段沉默，终于发话了

“那好吧！”

我知道，他来上学，完全是因为给我面子，他们这些孩子很看重面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