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年,我在煤矿下井……jiayuansui

发表于-2010年05月13日 上午11:33评论-5条

二十七岁那年,在生活的压力下,我成为家乡一座国营煤矿的合同制工人。在这座煤矿工作了一年。

听说我要到煤矿下井,母亲坚决反对。她说,那种工作,每天上班的时候进去,下班的时候,能不能完完整整的出来都是个问题。万一不走运,出点事故,缺胳膊少腿的,残废了,这辈子就完了。穷就穷点吧,只要有点吃喝穿戴,不挨饿受冻,稍微勤快点,干点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去下井?起初,我也曾犹豫过。后来有一次,我问母亲,你觉得照这样下去,是不是比万一成残废更好?母亲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我说的一点都不错。如果只是穷点,倒也无所谓,天底下有那么多连饭都都快吃不上的人,他们没有去下井,不也照样生活?可问题是,人与人是不同的,我那种忧郁的性格,使我与周围的人们和环境格格不入,这么多年处处碰壁,对我来说,想有一块安身立命的地方,简直不可能。煤矿在招工的时候,明知道这种工作很危险,也是十分的不情愿,但这好歹能算是一次谋生的机会,而且就连这样的机会,当时对我来说都很难得。那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人们明知道这种工作很危险,却还是趋之若鹜的涌向这个行业,那是因为,对于生活在极端贫困中的人来说,没有一定的经济来源,比井下随时随地可能会出现的致命危险更加可怕。

到矿上的时候,是在那年正月。首先是一系列象征性的体检,只是走个过场,也有过不了关的,略微破费点,让队里的办事员出面一活动,很快就能搞定。除了填几页有关个人资料的表格外,还有一项比较特别,大致意思是:万一你遭遇了意外——这里忌讳说“死亡”、“出事”之类的字眼,不会直截了当的说,赔偿的那笔钱——当时已经有了标准,至少20万,由谁受益,以及受益人和当事人的关系。这有点像临终的人在立遗嘱。我在上面填的是母亲的名字,与受益人关系一栏是“母亲”。

背着行李走进矿上的宿舍楼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不是我呆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自己暗淡的前途。每一个房间,每一个人都不能唤起我丝毫的热情。铺好被褥,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希望能够接受所面对的一切。这一天,我开始了自己人生旅途中的又一段充满艰辛与泪水的历程,成了一名名附其实的煤矿工人。我知道,我将要经历的是真真实实的煤矿工人的生活,而不是喜剧中充满快乐的煤矿工人的生活。

接下来二十多天的时间是培训,由于新工人太多,仅有的几间教室挤不开,只好让所有的新工人分上下午两拨调开来上课。课堂上所讲的内容主要是关于煤矿井下的安全知识,以及这方面的法律法规。实际上,培训也是象征性的。一般情况下,讲课的老师会拿着一本书,在讲台上往下念,抬头的时候都很少。工人们则在下头坐在座位上,嘴里时不时的叼根烟,与周围的人闲聊。也有的老师连书也不拿,正话说不了几句,就开始在讲台上和工人们天南海北的胡侃一通,这个时候,工人们总是格外的开心。上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课后,老师一走,整个一天就没事了。另外的半天,是有一拨工人在上课。培训期间,也给开一部分工资,但工资的数量,只是井下工人的一半稍多一点。

培训结束时也会进行几场象征性的考试。应考的新工人可以带着学习资料进入考场,只要是一个初通文字的人,就大可不必担心考试会不及格。工人们可以大模大样的把学习资料放在桌子上照抄,而考官则视而不见。矿上也很清楚,他们招的是能够在井下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一线工人,大多来自偏远地区的农村,他们过去的生活条件决定了这些人不可能接受多少正规的学校教育,如果条件比较严格,将没有几个可以通过考试,而矿上不能够只有领导而没有工人。还有不少连最基本的汉字都不认识的人,就更不用说会写字,再通过考试了。不过这没有关系,完全可以找人帮忙来写,而且就在考场上写。我虽然也没有接受过多少正规的学校教育,但相对于这些善良朴实却不会写字的人来说,要通过这样的考试,比较容易得多。于是每次在进行这种考试的时候,尤其是在考场上,是相当忙的。

考完试,下井前,队里会给每一位新工人安排一位师傅,目的是让新工人熟悉井下的环境和保证新工人的安全。事实证明,这种做法很有必要。到井下才知道,那里的巷道长度和数量及各个部门,几乎相当于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城市。最初的那几天,我就有一次一个人出来时,迷失了方向,在大巷转了好几个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副井底下——副井是以载人为主的,主井专供往地面提煤。

每天上班前,换了衣服,工人们都要在队长的主持下开一段时间的班前会。班前会上,队长的主要讲话是围绕任务的分配来进行的。有时候井下出了事故,也会做一些思想教育之类的工作。

我们那时所在的这座煤矿是竖井,班前会结束后,每一位前来上班的工人都带上自己所需要的工具,到副井口等待下井。一主一副两个罐笼,一上一下轮换开载着上下班的人们下井和出井。在井下出了罐笼,离工作的营头还有将近十多里的路。快到营头的时候,才有载人的矿车。其余的路,都得步行,有很长一段,还是将近45度的大坡。这样,从井口走到工作面,一分钟不耽搁,也得一个多小时。到了工作面,高强度劳动作业才真正开始。

一年多的时间,我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在做辅助,全队有不少人都和我差不多。在营头充当队里的主力军,各个班的班组长都不希望我们这些人加入。在那里,我们没有多少才能可以施展,不吃香。实际上,这也正合我们的心思,营头除了比在巷道中做辅助有更大的危险外,由于工作环境的缘故,也会往肺里吸入更多的煤尘。矿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让工人们到矿务局医院做体检,主要是拍一个肺部的片子。拍出的片子,医院从来都不让工人们带走。其实,就算不做体检,工人们也都明白自己的肺里装了些什么,只不过在还没有明显的身体症状之前,还没有危及到生命的时候,不会轻易去重视。也有人手不够,实在调不开的时候,这种时候,我们也会被安排到营头。绝大多数的工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农民,在春种秋收的时候,都要轮流请假。一到农忙季节,井下的人手就会比较紧张。

初次下井,感觉一切都很新鲜,来来往往的矿车,纵横交错的巷道,就像到了一座陌生的地下城市。那时候对井下潜在的各种危险还没有多少意识,总觉得人们平时在地面上所说的完全不符,是被夸大其词了的。只要稍加注意,哪会出什么事故。直到后来经见了几次事故现场,才开始感到恐惧。如不是亲临现场,有些事故的发生,你永远不会想到它是由什么原因引起的。至于手脚被砸,蹭破点皮,那是每个人三天两头常有的事,微不足道。我们当地有句俗话:“窑黑子打断腿——小嚓嚓。”

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还远不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在家从事各种无休无止的重体力劳动,有过这种磨练,要适应在井下工作的劳动强度,没什么问题。最令人难以接受的,要算那些工友们的生活方式和作派。在下井的煤矿工人中,每说三句话,如果有一句不是粗野的脏话,那是很少见的现象,开口闭口骂娘,是家常便饭。如果你在这方面无法让自己变得与他们相类似,想要融入这样的环境,将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我们所属的掘进队,在营头工作,尤其是在打完眼,放完炮的时候,加上风筒随时都在呼呼地往里送风,煤尘大的只能勉强看见人,就忙不跌的跑到营头去了。像电视新闻上看的那样,巷道中那么干净整洁,在平时,根本是没有的事。每天的班前会上,队长都会定任务,没有人希望耗到下一班接班的时候才从黑乎乎的井下往出走。而且,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会直接影响到月底的工资。说起煤矽肺病对人生命的威胁,很少有人不知道。但工人们肩上顶着的压力,使他们顾不得考虑这些。所有的人都这样,如果你要讲究这些,那就意味着,你的饭碗很难保住。

在井下,抽烟是被严格禁止的,一旦被发现,即使不被除名,也需要准备不小的一笔开销找领导通融。巷道中的瓦斯一旦达到爆炸浓度,只要有一点火星出现,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工作面周围很大范围中的人和物都将面临灭顶之灾。每一个工作面都安有瓦斯浓度报警器,报警器的信号线与地面指挥中心连接。理论上,一旦出现险情,地面和井下的报警器都将发出警报。但我从来没有见到瓦斯报警器发出过警报,也许那只是个摆设,更多的可能,是井下通风条件还算不错,瓦斯浓度轻易不会超标。

但井下抽烟的现象时有发生,和我经常同上一个班的那几个工友,就有好几个常干这种事情。稍有空闲的时候,时常一个或者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找个没人的地方过烟瘾。在这种时候,即使你处于安全的考虑有些不满意,也不便多说。你不能去报告领导说,有人在井下吸烟。

为了排除瓦斯和解决井下缺氧的问题,井下的通风设施是极完善的,空气流通很好。只要有人在上风口抽烟,即使是相距几十,上百米,对一个抽烟的人来说,也很容易闻到那股烟草的香味。在下井之前,如果被查出有人身上携带烟草和打火机,那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在井口处被搜出烟草和打火机。

在掘进队,一条巷道开进到一定长度的时候,除了营头附近安装几部溜槽外,还要安装一部皮带,用来运输掘进时开采出的煤。煤从一部部皮带运输到大巷的溜煤眼,再由大巷的电力矿车运送到主井的罐笼底下,由罐笼运到地面上。采煤队的运输程序也大致是如此。

每到这个时候,工人们下班时乘坐皮带就成了家常便饭。按照矿上的规定,是不允许乘坐皮带的,因为那么做非常危险。巷道很窄很低,正在运行的皮带,跳上跳下都需要一定的技巧。规定归规定,想要完全制止却很难,就连队里的干部——几位副队长在下班的时候也常常会乘坐皮带,甚至,还会带头乘坐。

我就领略过一次乘坐皮带的危险。一开始那段时间,坐皮带还比较小心,学别人的样子,头顺着皮带前进的方向,先将四肢分别支在皮带旁边的支架上,瞅准时机把四肢一往回缩,整个身体就趴在皮带上了,这样坐安全系数比较高。还有一种坐法,一只手抓住皮带的支架,身体前倾,为的是跳上皮带的时候,身体不至于因为惯性而后仰,然后瞅准时机一跃,双膝跪在皮带上。可是有一天,我竟然别处心裁,想要双腿向前,坐到正在运行的皮带上去。结果,身体由于惯性的作用猛得后仰,我脚向前,头向后仰睡在了皮带上。如果光是睡上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安全帽掉了。矿灯的灯头由于与身上背着的蓄电池相连还在后面拖着,但它的光显然不知道一下照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一下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皮带运行的时候,它的机头开关处一般都会有人。我做好了准备,感觉快到机头的时候,赶紧大声喊停。如果到那时候皮带还没有停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根本想不到,也不敢去想。但那次我算是幸运的很,就在我正手足无措,只能听天由命的时候,谢天谢地,皮带突然停了。我感紧坐起来,拉住矿灯的电缆,把灯头一把拽回来拿在手里,抓住这个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机会,“嗖”的从皮带上跳下来,身子已经快软作一团了。

从营头出来,过了皮带,再下一段陡坡后,就会进入大约三里地的一段矿车轨道,这条轨道是用来往大巷方向专门运输矸石的。通常,在我们下班的时候,司机早把车头开回库房,在我们之前就出井了。但这段大坡底下,常常会有一些空着的矿车,而且,这段轨道还是一段缓坡。

这个时候,如果没有领导在场,胆大点的工人就会插一块破板在车轮和车厢底部的空隙中间,目的是在车速太快的时候用来刹车的,然后站在矿车后面的挂钩处,一脚踩在矿车底部的挂钩处,一脚踩在破板上,顺着轨道,一股风似地,就刮到轨道尽头了。如果是一伙人,矿车车厢内也会坐人。但这种做法被以往的经验证明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的。除了矿车在溜行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致命危险外,如果被矿上的领导发现,处罚也是相当重的。我就有一次在上班途中看到这段巷道中间横躺着一节矿车,上面还有些血迹。后来听说,不知道哪个队的副队长下班的时候推了个矿车,结果翻了车,受了伤。所幸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只是轻伤。不过他一直没敢声张,与普通工人相比,副队长的待遇不低,他怕丢了那个位子。

刚干了两个多月的时候,就受了一次伤。

那天,我在井下运料,我们那个班连我在内,两个运料的。我们的任务是,从大巷将掘进需要的坑木运到营头。这段路程一般都有好几百米。坑木的长度在两米多,直径平均在二十到二十五公分之间,也有更粗的,这么粗的木头,还是铅木,它的重量可想而知。一般情况下,大巷的坑木比较充足,有点挑选的余地,我们会捡比较细一点的运。但在坑木不太充足的时候,就没有多少挑选的余地了。对于年轻的壮劳力来说,如果是在地面,路又不是很远的话,那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在井下正在掘进的小巷道,既低又窄,即使是空人走路,也经常会碰到头。巷道的中间,不是皮带,就是溜槽,如果在运料时正赶上出煤,皮带和溜槽还在运行。尤其是在皮带机尾和溜槽机头,以及两部溜槽的机头和机位交接处,都是重叠在一起的。到了这些地方,即使是空人走路,也要把腰猫得老低才能过去。如果再扛上那么粗那么长的一根坑木,就更难走了。中途还得尽量少休息,一旦你把坑木从肩膀上放下来,再想一个人把它扛到肩膀上在站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即便你已经使上吃奶的力气,尝试好多次,有时候也不得不等人来帮忙才能把它扛起来。

那次运料比以往时候更吃力,是在队里刚接手的一个工作面。有很长的一段大坡,那个坡的坡度,估计不会小于四十度。已经扛了好几根了,都是到了坡顶拐弯时,侧过身,把坑木扔到溜槽机头上,使劲往里推一推,再爬上机头,猫着腰过了机头,从机头的那一头,抱住坑木的另一端,使劲把坑木拖过去。

但那次我把肩膀上的坑木往溜槽机头扔的时候,却出现了意外。因为刚从坡下上来,早已经筋疲力尽,是硬咬着牙把最后那一节坚持上来的。坑木扛在右肩膀上,右手还有一刻不离的托在坑木上,既防止坑木从肩膀上滑下来,又要掌握两头的平衡。我使出最后一点吃奶的力气吧坑木往机头上一扔,但右手往回缩的时候,还是慢了一拍,手被坑木砸了一下。我听到自己的手“噶”的一声轻响,赶紧把木头推开,把手抽出来,紧接着便感到钻心的痛。

因为以前没有过骨折的经历,总觉得如果是骨折,那个手指头是不会动的,也一直认为,那不可能是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疼是疼,还可以动,以为疼几天就没事了。稍微休息一下,强忍着疼痛,又把那根坑木坚持运到营头。等从营头出来的时候,感到实在不行,才跟班长打了声招呼,提前下了班。

出井后到了澡塘,还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把上衣脱掉。洗完澡回到宿舍,手已经肿的像只熊掌了。有几个年长一点的工人说,快去拍个片子吧,你那手,十有八九是骨折了。到医院一检查,果然。

回到矿上,队长正在开班前会,等散了会,我把医院的片子递给了过去,并申诉了我的来意。队长只瞟了一眼我的手,就轻描淡写的说:“咋也不咋,歇上两天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过去,人们做点营生,多少受点伤,还不是经常有的事?”用笔写了个条子,让我到矿卫生所输三天液。

受伤后,生活得不方便可想而知。因为是右手,就连吃饭的时候拿筷子都很费力。但骨折绝不是输上三天液就可以好的,输完后我又去找队长。可这一次队长显得极不耐烦。他看到我手包扎了起来,还垫了本书用一根纱布挂在了脖子上,直瞪眼。在他看来,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是手被砸了一下,掌骨骨折了吗,根本就用不着整的这么玄乎。队长脸拉得老长,极不情愿的又给开了三天的输液条子。这次输完,我没有再去找他,那张拉长的脸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也没有去跟队长打招呼,就直接回了家,准备在家养伤。至于那个队长,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回家才二十多天,队长就托人捎话给我,说就那么点小伤,都养了这么长时间了,催我赶紧回队里上班。但我的伤势很明显还没有痊愈,这让我很为难。转而一想,万一真的被开除,以我当时的条件,想再找个工作,太难了,无奈之下,只好去上班。但掘进队在井下干的都是重体力劳动,我的右手只要轻轻一发力就生疼,考虑到万一骨伤再一次裂开又会很麻烦,于是只上了一天班,就不得不再次回家养伤。至于队长会怎么样,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由于队长后来又一直接二连三的给我捎话,最后的那两次,话说得很难听,又养了十来天伤后,我就再次回到矿上。从骨折到第二次回去上班,连前带后,总共只养了一个月零三天的伤。

虽说这座煤矿是国营单位,可实际上,每个队的队长就相当于一个包工头,只不过,要把队里的钱弄到个人头上,比私营的包工头难度稍大一些。虽说工人受伤在家休息,工资少得可怜,但总得给开一部分。不上班,队里还得给开工资,这也正是队长之所以恼火的原因。至于你的伤有没有痊愈,队长并不怎么在乎。

那年夏天的一天,我们正在井下工作的时候,班上又出了一起事故。当时,我们几个辅助人员在营头附近清理巷道。营头刚放完炮,开始出煤,巷道中的溜槽已经开始运行。突然看到副队长跑到溜槽机头从司机手中抢下开关,紧接着,溜槽停止了运行。副队长一边往营头方向跑,一边对那位司机破口大骂。很快我们就知道,营头又出事了。

通常情况下,溜槽在运行时,人是很难听到说话的声音的。这种时候,人们会从安全帽上摘下头灯,对准机头方向摇晃。司机必须随时注意这些,一看到头灯头灯的光线在剧烈的摇晃,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按下手中的停止按钮,让机械停止运行。但这位司机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注意这些,副队长只好亲自跑出来将溜槽停掉。

所有在场的工人都一起涌向营头。原来,一根坑木掉在了溜槽上,一头顶在溜槽的刮板上,另一头顶在了这位工人的小腿上,一直将这条腿顶到了棚帮上。机头电机至少在几十千瓦,人的一条腿自然是不堪一击。矿工靴小腿那一块已经被顶烂,裤腿上的血直往外洇,至于那条腿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当时还想象不到。工人们赶紧撕下一节风筒来做做了副担架。那位受伤的工人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却哼都不哼一声,只是有气无力的催促我们这些工友,让动作尽量快点。

井下的电话早已打到地面,没等将伤员送出井口,救护车早已停在地面出口多时了,从这一点来说,领导们的态度还算可以。矿务局医院的大夫一看伤势严重,赶紧建议转到省城的大医院。按照人们当时的猜测,那条腿十有八九是要被锯掉的了。

后来的这几年,这位工人一直住在医院,不是省城的大医院,就是回去在矿务局医院养一段时间。腿倒是保住了,但它应该具备的功能,已经没有多少了。只能拄一副拐,艰难的挪动几步。矿上虽然给办了工伤,有生之年,每个月也会付一部分工资,但这些跟一个人健全的身体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

那年轩岗矿务局医院发生爆炸,以及后来焦家寨煤矿瓦斯爆炸的时候,我还在矿上上班。我们所属的刘家梁煤矿,与矿务局医院和焦家寨煤矿同属同煤集团的轩岗煤电有限责任公司。这两起震惊全国的大事故都发生在离我们的宿舍楼五里左右的地方。

矿务局医院爆炸的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睡觉。半夜里,忽然一声巨响把我惊醒,还听到有玻璃碎了的声音。当时没有多想,以为是哪个无聊的人在半夜里放爆竹,崩到玻璃上了。第二天上早班的时候,从镇上来的许多工人都在谈论,说矿务局医院东面有栋楼的整个一个单元全被炸垮了,附近到处都摆放着人的尸首。也有的干脆说,整个一栋楼都被炸成一堆了。

下了早班,我赶到事故现场,想看个究竟。现场已经被官兵戒严,周围沾满了围观的人,有的表情凝重,更多的人,脸上还带着笑容。人太多,我只能站在二三十米远的地方,踮起脚尖勉强看到里面。隔不多时,就会从废墟里拖出一具尸首。由于事发的时候,在半夜两点多,人们都在睡觉,尸体大多是赤身luo体的。有些尸首身上还是血迹斑斑的。附近一带民居、门市部的玻璃窗和卷闸已经没有一户是完完整整的了,楼房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

焦家寨煤矿瓦斯爆炸的时候,我也是在出事那天下了早班的时候听说的。听到这个消息,想到这些可怜的矿工以及他们留下的一家孤儿寡母,也想到自己在这种地方上班,也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有这样的命运,心里说不上来的伤感和后怕。但那次,我没有去现场。

签了三年的合同,只干了一年,就再没有去上班。但在我最无奈时候的这段经历,却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jiayuansui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焱姜
☆ 编辑点评 ☆
焱姜点评:

第一次了解井下的事情。条理清楚,语言朴实。没有人不知道矿工的危险与辛苦,你也算用一年的时间做了一件一辈子也无法忘掉的事情。三百六十行,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行。问好了,朋友。

文章评论共[5]个
jiayuansui-评论

谢谢编辑老师的鼓励,一定继续努力!at:2010年05月13日 下午5:01

文清-评论

感谢您光临散文版面,朋友周末愉快,请晚茶!at:2010年05月14日 晚上10:32

jiayuansui-回复呵呵!编辑驾到,蓬荜生辉呀! at:2010年05月14日 晚上11:35

月下青丘-评论

磨难也是一笔财富,向可爱的劳动者致敬!at:2010年05月15日 中午12:33

jiayuansui-回复只可惜,这笔财富,白送都没人要呀!呵呵! at:2010年05月15日 晚上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