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秀山秀水,自古便是富熟妖饶之地;
偏壤深山,能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似乎总没有。方圆千里,特别的东西不多;特产的东西,如不是很磕刻地明辨,却是可以自作聪明地挑出几款来。
暮春之末,布衣之宴总免不了的。
未说治理有方,我只觉得自己并没有施多少的“良政”。只是当地的百姓勤劳纯朴而已,杂税赋役,本就是我所厌恶的。岭南一地,深山老林,出入僻患,所以我就干脆地一免全免了。
布衣之宴,所宴还是相当丰盛。酒肉之类,凡此点点。酒是自酿的,肉是自腌的,风味如一。
只是,茶余饭后,有一样水果是不得不尝的,它已经成为我们所有人的最爱。
--荔枝!
荔枝之盛,当属天下第一!我说深山老林,这深山是指岭南;这老林,就非是指荔枝林不可了。
岭南的百姓大多数有闲暇去种植属于自己的荔枝树,一年的心血,除了田地之耕,这山水边的荔枝,也是他们关注的命脉。
所以,在荔枝丰收的季节,我总能收到很多类似“进贡”般珍贵的上品荔枝。
百姓说,他们有了堪比衣食父母的好官,他们献上一些普通的荔枝,也是非常乐意的事情。
秀山秀水秀风景,不但荔枝很盛,如山水般甘咧清润。而民风亦是如此。我近似隐逸般的在此为官,有种特别的自在和满足。我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的山水桃花间,怡然自乐地品着荔枝而不知返,亦不知归。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水如泉,泉如水,更像百姓的品行,像他们种植的荔枝。不知道,是谁将那种水果带到了这里,造就了它们繁衍生长的天堂,也造就了岭南的天堂。
我愿不辞,长做这?岭南之人!
皇帝的锦帛玉旨突兀而至,我惊,岭南亦惊!
皇帝说,听云岭南水果天下之盛,而水果之盛,首推荔枝!
也不知是哪只马屁精的胡言乱语,居然“放”到岭南来了;皇帝也不知哪来的愉悦,竟连发二道旨意,命人须将荔枝快马送回京师。
如此之送?如此朝贡?与蛮横的杂税徭役有何区别?
随行之官员,众口烁辞,对此不一而足。我只得先稳着他们,再图解决之法。推托不下,就只能星夜如火,兼程出发。
京师之遥,何止千里。一路驿站接应之顺,突出我意料之外。也许吧,荔枝朝贡,本就不是碎枝末事。而我更得知,如此之朝贡,竟是为庆得皇帝一妃子忧思得结!
“愤--!”
我倒想目睹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心冷的女人,这般娇横?
进京,入殿,奉上。我一路守护着荔枝,不敢有失。这事关岭南诸县诸百姓之命运,我怎能懈带?为官十载,我也是第一次千里迢迢,为这手中的一盘水果而奔波,疲惫。
这难言的远行,这难言的荔枝之贡。
皇帝,妃子,入殿,我茅塞顿开,奉上荔枝,辗转数人之手,我才隐约看到,荔枝盘中的锦帕,还未揭开!
此时岭南,身陷在一盘荔枝上,我悬着的心,始终难安定。
几声呓语过后,我依旧见不得深殿里的动静。外殿内的安静里有种恐慌在蔓延,我身边的几位宦官,却一脸淫笑,不露牙齿。
“混账东西!”皇帝怒道,“什么岭南荔枝,根本不是个东西。”
“皇上,”宦官大惊失色地喊着,扑倒在地,我也趴在地上,良久没有反应。
卫士是在皇帝和妃子走后才将我按住的,往外托。“冤枉啊!”我大喊冤枉着,?却没有叫饶命!我只是冤,不曾有过错,不会喊救命。我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冤,为岭南千万百姓而冤,我死不惜,他们呢?
这可怕的皇宫,这可怕的京师。
转中书待审我时,我却见得门庭帐内,被他们糟蹋的荔枝满地皆是。几个官员歪坐在堂上,有几瓣从荔枝里剥出的红缯衣挂在台上。
我看得分明,那成色的荔枝,分明不是我岭南的特产,分明不是我带来的东西。
“冤--!”
中书的审判下来了,他们一桌的荔枝缯衣也泼了下来。几个官员,吃得好不畅快。
“革为草民,回乡养年。”
八个大字,从他嚼着的荔枝口里随着核仁一起吐出来。“乒乓”一声,清脆地摔在地板上。
我没再喊冤,也不用再喊了。
“万里浮云锦绣堆,
快马兼程玉旨催。
殿前瓤落随缯去,
疑是民间雪纷飞。”
在被左右侍卫再次托出中书门下时,我只是冷冷地吐出这十几个字。再没有其他的任何语言。
整理行装,我居然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箱未动的荔枝。不知道为什么,它会留在这里。
我已经没有地方去了,该要投奔到哪里去?
游荡在京师,我在最无助的时候,想起了曾云游过岭南的正一法师。临安正一,是为南方佛学之大宗。
我欣然前去拜访。
佛前香火,源源不断;众生皆苦,为佛得乐!
我没有什么可敬,只能献上一株荔枝:千里送荔枝,只作为最朴素的献礼,礼一点佛心,为岭南千万善民!
只是,我已回不去了,也无颜回。
好吧,既然你皇帝无福享用我岭南的佳品,那就这样吧,我就不给你享用,我朝贡给佛享用,?我就送给万千慈悲的佛享用。
我把荔枝贡给佛,愿佛法无边!
与荔枝有关的岭南,与荔枝相联的岭南百姓,与荔枝有关的血雨纷飞,不会属于这世外的佛;
而我却是希望荔枝之贡,不要带着灾难。我只是愿望着,岭南能与荔枝还有佛一样,超于世外,安享太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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