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也曾是温暖的孩子。当看见大自然那些奇美景象时会牵着母亲的手问个不停　，满眼好奇。然而，那个孩子恍惚长大。表情生冷，心情寂然。

终于是脱离学海，结束眼不离书，手不离笔的时日。别人为此欢天喜地；，我却因为失去规律的生活而盲目无措，情绪低落。母亲是懂我的。所以兴致勃勃地提议要带我参加他们的年级活动－去城外的某座山上游玩。我迟疑一会，点头答应。

清晨八点，在广场和一行人坐车出发。他们大多因为连日工作而神情慵倦，少有兴奋。有三两个小孩子快乐地互相笑闹。

澄黄色的光线不动声色地铺撒在路面上，散着不温不烈的温度。市区建筑不断随车速后移，高楼，出租车，电线，广告牌。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广阔无际的山峦，田野，树木，安静的淙绿，沉稳的盎然。心底无端生出畅快感，终于可以暂离污浊的物质气息，亲近纯朴的自然空气。母亲坐在我左边，轻轻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却又寻不出言辞。或许长期伪装的淡漠心绪让我真的失掉表达喜悲的欲望。低矮的植物和花朵长在沿公路两旁裸露的石壁上，在这样卑劣的环境下，它们也许一生都持续如此沉默的姿态，不畏不惧，不卑不亢。

车子停下来稍作休整的时候看见两个发容不整，衣着肮脏的女孩，约五六岁的模样。她们坐在田边的高大石块上，双腿随意晃动着，用很沉静的姿势望着远方。没有看清她们的面容。我猜，她们有双黑亮的眼睛和清纯的笑。不会有市区孩子那般贪婪或骄纵。因为她们只有属于自然的纯净童年。再次出发的途中昏然入睡。多久都没有过的睡眠，安静，沉淀，没有梦境。毕业后几乎每晚都有梦，奇奇怪怪的片断，来来去去的人群，靠近，疏离。奇异，反复。

醒来时已抵达目的地。即使是在海拔引起的眩晕中依然能清楚地看见四周茂盛繁密的青绿，陡峭的山坡在不远处显得冷峻而清寂，几个蒙古包和一间白色砖房距离松散地伫立着，牛羊悠然自得地在其间穿行，觅食，并没有因为人的突然到访而慌乱或抗拒。脚下是一簇簇类似于芦荟的某种植物，母亲说那是一种蛰人草，触碰便有致命的危险。

然后，我望见它。那仿佛被一层稀薄雾气笼罩着的景象。如同在飞机上俯视被云层柔化的大地，有微弱的色彩，分辨不出田野，山地，或是煤矿。又像是与淡蓝天空连接在一起，融合得令人疑惑，分不清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我对它着迷，久久凝视。那该是怎样深不可测的遥远，如果距离缩短是否就能目睹更多美丽。直到回程时候，沿路一点点向它靠拢，贴近，才了然，那不过是一些突兀石壁，凌乱草木，寥寥房屋。那隔着距离观望时的奇美全然不见。感受到的只是巨大空旷与荒凉。我失望。开始怀疑观望到的也许只是幻觉，毫无真实存在。就好像一些感情或誓言，听似甜美牢靠，实则脆弱无着，一等待就破裂，一信奉就落空。

如果我能走，也许我会走到山坡深处,隐秘的位置，不应任何寻唤，独留于此。会过上一种几近原始的纯粹生活。没有电线产生的浓稠辐射，没有车辆制造的噪音尾气，亦没有人群纷争的杂乱喧嚣。有的，就只会是淡蓝的天，洁白云朵。牛羊环绕，草木相依。朝暮升沉，似隔人世。我想，我可以残存眷念，禁锢欲望，这样仅附于自然，寂寥而平静地活。不留恋任何。除了母亲。我与她血骨相连，是不可隔离，紧密相联的沉重感情。若离开她，我便成一枚随处飘忽的落叶，无处生根，至为卑弱。

回程时天空阴沉，一场阵雨不期而至。粗壮的雨滴击落在车窗上，迅猛而沉闷。从车窗缝隙闻到尘土与雨水的混合气息。似万物得到滋润，发出酣畅的洁净呼吸。阵雨过后阳光重现，有彩虹出现。看着那如幻如画的奇美景象，心底寂然，毫无亢奋或起伏。于是终于相信，那个曾经快乐温暖的孩子已真的消失，不复存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