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动的山乡
青龙
太阳,从西边的地平线上缓缓缀了下去。天空挂着的一抹厚厚的云,像一支庞大的山脉由北向南伸延。其间,有森林,草地,田园和农庄,还有些奇形怪状事物。铅黑色的云娄,飘飘渺渺,犹若农家小院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小的云朵,像似农家饲养的鸡猪牛羊,在院子里蹿来蹿去。云朵的上部的边际,是一线光芒,金黄色的,十分耀眼,是佑护那方人间天地的祥云。在这抹云朵的上层,还有许多的云,渗了一些淡淡的铅黑。有的像变异了的动物,似像非像,怪模怪样的;有的像废弃了抛在垃圾地里的毡絮,任晚风抛旭;有的像工厂里排出来的污垢泡沫飘浮在海面上,晃晃荡荡,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沉闷。也有的像无量山脉的座座高山,挺拔峻峭;像澜沧江畔山坡上那层层的梯田,稻香冉冉;像草原上的一群群牛羊,被风牵着拽着,由西向东飘移而去。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太阳的光芒消失了。云变成了铅紫色,形状没有改变,悠悠飘逸。大山被夜幕罩了起来,已经看不清楚葱郁的林海绿荫、树影与秀水风光了。山的轮廓却变得更加清澈可辨,似大海叠起的浪,高低起伏,向很遥远的地方延伸开去。我站在无量山山脚下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看到这一切,有一种说不出的自然、亲近,道不尽的依恋、亲切。
我躺了下来。许久的凝视着天空,想着身边的大山、森林和小河。追昔忆今,心潮彭湃。往事如风一般消逝去了,都带着许多淡淡悲凉。真是应验了南宋大诗人陆游的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心间有一种对大山燥动的依恋。
脚下的这片热土,便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无量山脚下一个很是偏僻、相对比较落后的彝家山村;是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的彝族山民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山村——满所。那里有我童年、少年时代的幸福和快乐;有生我养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和父老乡亲,他们和我,“打断骨头连着经”,我与他们血肉相连,包括哺育我的山山水水。虽然我没有走得很远,时常可能回家。可在我的内心世界里,总感觉到:离开,有一种特别的伤痛,好似从自己的躯体上撤下一块肉,撕心裂肺的疼。土生土长在大山里,对大山,是亲切和热恋,比之胜过自己的生命。
家乡的山峰,十分的可人。座座列峰如屏,险拔峻峭。山的深处,有云豹、水鹿、山驴(鬣羚)、野猪、灰叶猴,还有爱吃蜂蜜的大黑熊等野生动物,它们就栖息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快乐的繁衍生栖;红原鸡、白腹锦鸡、白鹇、白头仙翁、鹰鹃、楔尾绿鸠、伯劳等鸟类在林间树梢跳跃嬉戏,放声高歌;满山遍野的山花烂漫,鲜红艳丽的马樱花、山茶花最为惹人。还有红花木莲、冬樱桃、马蹄荷、滇丁香、长梗润楠、鸡血藤、紫金龙、十大功劳等珍惜植物。春天,嫩芽吐蕊,百花争妍;盛夏,微风轻拂,野果飘香;秋初,天高气爽,阳光明媚,稻香冉冉,野果飘香,一派醉人的丰收景象。风不知道从哪里来,不是时常那么狂暴,吹动着山坡上庄稼地里的禾苗,荡起层层绿浪,煞的诱人。站在庄稼地里,吮吸风带来的花草树木的清香,偿捡撩入衣襟裤缝清爽的风,全身心的舒坦畅快。
大山里的小河淌水清澈见底。一条名叫大竹箐的深山里流出来的小河,迭下几道崖岩,欢腾跳跃,钻出密密实实的原始森林,从满所村脚底流过,一路欢歌,注入无量山与哀老山之间的把边江。村脚下淌过的小河里,当地人都叫它‘莫索河’。河里有许多的小鲶鱼,母指般大小,大的紫红,小的青黑。清晨,它们从大石块下面游了出来,摇着尾巴,在哗哗流淌的河水里游戏;还有小河蟹,仅有小小孩拳头那般大小,八个爪子两大螯。这家伙白天藏在河边有水但闷不死它的小石块下,晚上溜出来。它是吃肉的,用大螯残害小生命。捂扒(彝族语言,意为会抱住手的水老倌。双团棘胸蛙的称谓),白天,藏在水里的大石板下面,夜里游出来,在成小潭的河段里,露出小脑袋,捕食飞来的昆虫。如果有人抓它,它那粗壮的双手会紧紧地抱住你的手,搂到它的胸前。胸部有小赖点,那感觉有些肉麻。水青鸡(当地名,为云南臭蛙)是蛙类的精英。它在水里呆的时间很短,白天,时常跳到岸上树下或草丛里乘凉,皮肤干燥了才跳下水去滋润一会全身,又回到岸上,有时它可以离小河好几米远。因为它身体的颜色与河堤上的植物相似,很难辨认清楚那就是鲜活的水青鸡的。水青鸡捕食都在夜晚进行,因此,晚上很是活跃。有嗜好偷食蛙类的歹人,除了蟾蜍有毒不吃,什么蛙都被这些人捉来吃。无论去捕杀哪一种,都是晚上去的。过去用的是火把,近代,用的是手电筒。顺着小河边一路的看,几米开外就能看到蛙们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寻着去就逮到了。夏夜,蟋蟀,小青蛙,还有稻田里的草蚧,蛤蟆,高声的叫嚷。偶尔转来几声猫头鹰怪叫,令人感觉到有些毛骨耸然。声音连成好扩远一片,似变调了的混响音乐,回荡在山乡的远野里,初听起来,鼓噪刺耳,令人烦恼。可时间长了,感觉那就是众生灵们歌唱的摇篮曲,在它们叽哩咕噜声中,便甜美的睡着了。童年的时候,我和伙伴们经常到河里田里捉这些小生灵,开心极了。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忏悔。扪心自问,它们与我们人类没有什么区别,生命同样的珍贵,且它们为人类捕杀诸多的害虫,维护着生态平衡,对农林牧副业诸多生产生活有很多的益处,我们为什么还去残害它们呢?!
森林也是我们的朋友。记得,在我没有离开家乡的日子里,在上小学放寒假的时候,家乡的人们,包括我的父母,都会催促子女们,早上不准睡懒觉,早早的起来,上山去砍柴。那时在离家不远的山上,都是密密实实的云南松林。每天清晨,小伙伴们都在村头集聚齐了,说说笑笑的到山上,每人砍倒一棵很标致的云南松,砍成一米长的段,劈成柴块,捆成一捆,背回家,就算完成了早晨父母交办的劳动任务了。秋收秋种结束,村子里的大男人们,都要进山砍柴或是砍木材。太阳升到半竹竿,肩扛斧头,手提砍刀,相约进山,去选择自己需要的长势很好的一片树林,斧头、大刀向生长了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大树砍去。树木凄楚的崩倒之声,东山响起西山应,轰轰隆隆,噼里啪啦,惊心动魄,震山的响。
那时,山里人根本不懂得,砍伐森林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1986年,因植被破坏严重,家乡发生了特大的洪涝灾害和泥石流。从满所村到无量新桥,一片狼籍。河滩两岸,金黄的稻子,还有成熟的包谷被大水冲走了。粗壮的杨柳树,本来是好好的站在河岸边的,也被那无情的大水连根拔起,被山洪撩走了。卷去不多远,被山上滚落下来的大石头掐住,满身的伤痕累累,叶子和小的枝叉被撕毁,被洪水卷去了,粗一些的在洪流里颤抖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似乎在哭泣。
我清楚的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从满所走出去到石洞寺赶街,一路是青山如黛,河水清澈,杨柳依依,鸟语花香。青翠的杨柳树,成排成行,站在不是很宽敞的河岸,护卫着山脚下的农田。那时,只要能放上水的地方,都开垦出了梯田种植水稻,收成并不高,每亩就三二百斤。但生活在这片沃土上我的父老乡亲,代代如是,年年如此,从不放弃,辛勤的耕耘着那片属于自己的田园,收获着甜美和幸福。
采伐木材,为了建盖住房,对山区农村而言,是无可非议的。但我看到的是一间正房林业部门批复12立方米,砍倒的树木远远超出两三倍。损害的太多,利用的很少。砍倒一棵,压倒一大片,压倒的,大都是破损了很少拿回家可以利用的。搁在山上,带来森林病虫害,森林火灾诸多隐患!山乡的人们没有想这许多——因为,山很大,山上长着很多的树,所以可以砍,任凭自己的兴趣力气。自家建房砍些木材作为生存需求,是可以理解的。但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利欲熏心,偷砍盗伐林木,昧着良心赚黑钱,唯利是图,良心很坏!“靠山吃山”,山区农村生产生活离不开山,包括山上的一切资源。作为林业工作者,我在思索:“靠山吃山,吃山要养山。”我经常多嘴,但得到的回答令我失望:“怎么养?谁来养?”。这样的质疑,我无从回答。我是不明白,脚下的这片土地,与自己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山山水水,付诸于施行,得益广众,利在当代,荫蔽子孙,何乐而不为?!这是燥动,源于大山里深埋在人们脑海里世俗观念对自然生态文明的鄙视和践踏。
好长的一段时间了,天空总是挂着明晃晃的火球,晴空万里。无雨就没了滋润的土地,空气中没了水离子,是燥热,便有了许多的人,在大山里也有了找水的燥动。乡亲们因为天旱,缺少水喝,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去挑水,来回奔波,真辛苦。八九岁的孩童,花甲年岁的老人,手里提着桶,去很远的地方取水,看到这一幕幕,心里真不是滋味,楚楚的痛。
云南,2009年初冬到2010年3月,已经将近半年,久旱无雨。太阳总明晃晃挂在天空,悠闲地转着它的轮回。远山被青烟笼罩着,看上去灰蒙蒙的。2010年雨水前后,就薄薄的下了一小场小雨,树叶小草身上的尘埃都没有洗净,就被一阵风给刮跑了。这是上苍对人类的惩罚吗?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特别是临近村庄的山体,被砍伐得只见尘土飞扬的光溜溜的山头,满目疮凉!就在我的老家,七十年代,那是满目的青山,绿树成荫。村边就有许多的树木,特别是丁滇香,夏季放花,直到寒冬,香飘数十里。马樱花,寒冬时节就有开花的了,到了春节,开得更加热闹。这时到无量山去踏青,能看的是花在山中,人在花海,人与花竞相争妍,那是多么令人陶醉的山水人物风光画。
近些年来,我时常到山上山下走动,东村走出西村进,悠闲游荡。村子里虽然外出务工的年青小伙子大姑娘许多,但村里还是热热闹闹的。有陌生人时常到村里走动,有的三五成群,有时来了好几辆越野车,下来许多个头大耳朵肥,挺着大肚皮的人,还有几个带着深度眼镜的女士,其中还有老外。他(她)们在村里村外转悠,问这问那。还钻进像大山河,四十八道河那样的老林子里。登上大中山,笔架山,青龙山,营盘山,灵宝山海拔近3000多米的高山。这以后,赶街的路越来越宽了,摩托车飞来飞去,还跑着几辆拉山货运商品的农用车。村子里建起了许多沼汽池,家里再不用烧柴煮饭菜烧开水了。电网通过改造,随时可以使用家电设备。村里的步道铺上了水泥,走起来有点不习惯,但很踏实。山上,种老苦荞的地也荒芜了,长出了许许多多的小树苗,虽然还小,但已经可以见到未来的绿荫了。在那依山而修的梯田里,种上了泡核桃,成排成行,我感觉到,那正在茁壮成长的核桃林,在枝丫间已经挂满了丰硕的果实,挂满了山区农民的未来和希望。
广大山区的农民,特别是身居高寒山区的少数民族,在大山深处艰难的生活了几个世纪,世世代代都在企盼着能吃饱穿暖,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看看富庶的城里人,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城里人的脑袋就比山里人的脑袋要大一些。如此种种的言论,我听到过不知有多少。如今,那些曾经的往事与说辞,已经成为过往云烟,成为了笑谈。在城市里见到山里人没什么两样了,唯一不同是,说话土里土气的,满口的“彩色普通话”。还有,就是经常住在山清水秀,空气洁净,花果飘香的深山远野里,没有都市的繁华与喧嚣而已。
工作单位:南涧彝族自治县无量山自然保护区科研所
通讯地址: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南涧彝族自治县南涧镇博爱路57号
作者姓名:熊绍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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