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部队要撤消建制，我们很快就要转到地方工作，我经不住妻子的劝说和唠叨，终于踏上了故乡的归程。我这一次旅程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找我表哥，时任海城市政法委书记，希望在他的关照之下转到地方政法系统工作。

我乘火车，转汽车，到达表哥所在的海城已经很晚了，就在一个简陋的招待所安顿下来，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他。与其说第二天早起，不如说一夜根本就没有睡着。早起，我想在上班之前去找他。妻再三叮咛，要买点东西送过去，千万不可空手上门，另外要丢下一点钱给他，现在就是亲戚，不送点钱也办不了事的。我们在家商量好了，用一只信封装了二千元。我徒步跑到街上，商场还没有开门，我就在商场的门前转悠，等着商场开门。等到商场开门了，我又改变了注意。我一身戎装，拎着礼品，十分狼狈。于是我决定空手上门。说是路过海城，上门看看，先侦察一下，下一步再作打算。

等到我找到他的家时，已经九点过了，我按了半天院子上的门铃，也不见有人出来，我透过门洞向里张望，院子和后边的小楼寂静无声。我在门前犹豫了一会，正准备回，这时院门开了，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说：“没有人在家，都回了吧。”这时我才注意到院门不远处的水泥台子上还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满面倦容。时值初春，她身着黑色对襟夹袄，已被漂洗得发白，怀里抱着一只小纸盒。

“我是保姆，都回吧，你都等两天了，也没见着人。”保姆指一下老妇人说。

我悻悻而回，想着如何再次登门。我想表哥再忙总得有归窝的时候，晚上早点去，一定可以见到他。来时为了不虚此行，我还特地叫我母亲写了一封信带来，因为我长年在外，根本没有见过他。在下班前，我就去了他家，保姆见了我，客气地请我进去，叫我在客厅坐下，招呼我喝茶抽烟。

六时刚过，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扶着我早上看到的老妇人走进院子，缓慢向客厅走来，老妇人怀里还是抱着那只小纸盒，直到客厅，将纸盒轻轻放到沙发旁，她才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来。我忙迎上去，中年人看到我一身戎装，立即反应过来：“你是石头。”我知道他就是我表哥了。寒喧一番，表哥招呼保姆，安排晚饭，我谎说吃过，仍在客厅坐下，表哥扶老妇人去用餐。

餐毕返回客厅，老妇人坐下来，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有了笑容，精神好多了。表哥说：“石头，你不认识了吧，她就是二姑奶。”显然二姑奶也认出了我：“前庄的石头吗，小黄牛。”表哥小名小黄牛。

“对呀，就是，就是。”表哥说。

二姑奶的脸上皱纹更加舒展开来，溢满着微笑：“看看，小时候整天流鼻涕的小子，象个人样了，十多年不见了吧。小黄牛算起来，你也二十年不见了，都有出息了，好，好，好。”

二姑奶还说，还是十多年前的时候，他儿子在路上拉板车，看见了黄牛，黄牛请他在公社食堂吃了一宿的饭，心里老是惦记着黄牛，老想过来，这个心愿已有多年了，见上了，就满足了，不曾想，又见到了我，高兴得很。她来已经两天了，就坐在那水泥台子上，保姆硬是不让进门，这官当大了，就难见了。又说不怪表哥，他又不在家等等。

表哥责怪保姆一番，说以后再不准她如此待人。二姑奶最后说：“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小黄牛，你也不用送了。”说着小心翼翼地将小纸盒从沙发下拿到茶几上，打开纸盒，里边是一层破布，扒开破布，又是一层棉絮，再扒开棉絮，露出三只白胖的鹅蛋：“小黄牛，我大老远地来，总不能空手，本来是要带四只鹅蛋的。你家四口人，每人一只，可那一只在我上车前跌坏了，老了不中用了，小黄牛只能委屈你一下，没有你的份了。”

表哥微眯着眼：“你等我两天，二姑奶不可能就为了送三只鹅蛋吧，有什么事只管说，我能替你办的事，我尽力。”二姑奶将鹅蛋朝茶几正中推了一点说：“怎么就不可能呢？没事，就是没事。”表哥说：“二姑奶，你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说，不管是海州县上的，还是海城市里的，我能帮你的。”二姑奶说：“没事，果真有了什么事，我还有脸来看你，我就不来了。”谈了很久，说了很多，时间已经过了十一时了。表哥要安排二姑奶休息。我对表哥说，我是路过家乡，见了表哥很是满足了，我住军分区招待所，明天也要回去了。表哥说：“是路过，还是有事找我？有事尽管说。”我说：“我是路过，没事，真的没事。”

几次想把话题转到军转上，又在口袋中捏了几次那只装了二千元钱的信封，我终于没有说出，也羞于拿出那只装钱的信封。脑海中不断蹦出二姑奶的那句话：“果真有什么事，我还有脸来找你，我就不来了。”

告别了表哥，我安稳地在招待所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就踏上了归程。回到家中，妻再三追问，事情办得如何，我告诉她：“我看见了二姑奶和她那三只鹅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