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工商所纪事人生无故事

发表于-2010年06月09日 中午2:08评论-0条

(一)

我满怀信心地到二道坎工商所工作时,工商所其实就两个人,五间平房,一个小院落中有一口井。工商所长姓赵,赵文化,副所长姓钱,叫钱进仁。赵文化原是一道坎乡乡长,可能岁数大了,又没多少文化,被安排进了工商所,凭他的级别,当一个工商所长,实在是委屈他了,毕竟一个乡长和一个所长是不好相提并论的。后来我又听人说,赵文化是犯了点错误才调到工商所的,是个什么错误呢?赵文化五十多岁了,他上身很长,腿略短,时常穿一件很长的褂子,在乡政府的大院里,赵文化很少回三道坎的家,而乡妇联主任是八道坎人更少回家,大院时常就他们二人,不知是日久生情,还是难耐寂寞,在一天晚上妇女主任钻进了赵文化的屋里,而此刻书记正好找文化有事,情急之下,妇女主任钻进了赵文化的大褂里,赵极不自然地回答着书记的话,却一动也不敢动。书记还是看出点苗头,说:“赵乡长的褂子是丝绸的,抖什么?”赵文化的褂子越发抖得厉害,书记适时退出,保住了赵文化的面子。以后书记送赵文化一个浑名:赵大褂子。因而调进工商所。

二道坎工商所所辖三个乡,分别是一道坎子,二道坎子和三道坎子。钱进仁,据他自己说,是以前市场管理委员会的,是个抗美援朝的军人,人很高,清瘦,膀子很长,他最绝的活是,在一道坎喝了酒之后,要回二道坎子所时,他朝马路上一站,伸出长长的膀子,张大有点洼的嘴,拦马路上的过往车辆,不管是县里部委办局的什么车子,见了他就停下了,他和文化上了车后只说一句话:“送我们到二道坎子。”那车就听话地将他们送回,于是人们给进仁起了个浑名:钱大膀子。

可以肯定地说,文化和进仁都是极好的同志,对我的到来,表现得很热情,带我到一道坎和三坎乡去喝了几次酒,看他们春风得意的样子,我本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随后不久,又从局里分来了两名部队转业的干部,三个年轻人加两个老同志,二道坎子工商所,就有了活力。

工商所是男人的世界,五个大男人外,经常出没工商所的就是协管员孙旨。孙旨不大,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是滴酒不沾的,是个唯一喝酒过敏的人。

工作完了,大家在一起就会穷砍,吹自己的经历,时间长了,我知道了,李小华原在东北当兵,是个不小的干部,东北天冷,李小华是长江边人,不耐寒,经常饮酒防寒,有一次在部队的工地上喝得多了,脑子想往部队的营房走,可两条腿就是不听话,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大口呕吐,吐后倒头便睡,这时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野狗,吃了小华吐出的秽物,也倒头睡下了,它也醉了。小华的头朝东,那只野花狗头朝西,像兄弟俩一样睡着了,下午站岗的看见了,叫他半天他才醒来,转动酸涩的眼珠子,看见了一只花狗,吓出一身的汗来,再仔细一看那花狗也被士兵唤醒了,转动着眼珠子后,站了起来,踉踉着逃走了,战士给小华起了浑名:花狗连长。

我要申明的是,花狗在部队绝对是好干部,但贪杯也是天寒地冻逼出来的。

另一位从部队下来的叫周正宗,正宗当兵在农场,据他自己说,当了八年兵,提了干,连枪杆子都没碰过,所在部队是副业连,养猪放鸭子就是他们的工作。部队有一鱼塘,就在正宗的管辖之下,鱼塘离食堂不远,有一次,正宗和战友喝酒,喝得高了,他就喜欢到鱼塘边转一转,被冷风一吹,倒在了鱼塘边,不由自主地吐了出来,那鱼塘里的甲鱼闻得了酒肉香,纷纷上岸,啖个痛快。那些鳖醉倒一片,等到正宗醒来,不由得大喜,脱下裤子,将那些贪吃的尽数装进去,晚上又痛饮一场。醉鳖就是周兄的代名词了。

说得不少了,可能大家对本人还不甚了了,我是从劳改农场出来的,心中时常闷得很,在中国劳改农场必在穷山恶水之地,一方面便于管教,防逃,具有安全性。另一方面是与世隔绝,好让犯人安心改造。在农场犯人时常说,他们是期徒刑,我们管教是无期徒刑,生活的单调你没干过是没法想象的,所以管教干部脾气多暴躁,在那里呆久了就是老婆孩子也不理解。

在那些枯燥的日子里,管教干部喝点酒,那也是很正常的,本人也在学校做过几年老九,所以人称:九鬼。在喝酒方面时常表现不俗。

(二)

工商所的工作并非很忙,特别是到了下雨天,没事可做时,大家聚在一起,喝点酒以解忧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春日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文化对食堂炊事员说,今天什么也干不了,中午烧点菜,让大家喝点酒。炊事员答应着,欢快地忙碌起来。

五个人在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上坐下,炊事员又从外面喊来几个人,很快将饭菜搞惦。

文化说:“今天在此饮酒,百无禁忌,为了增加气氛,可以直呼浑名。”

花狗连长你看喝什么酒?钱大膀子望着大家说。花狗说,他要喝啤酒,在部队他喝啤酒是很厉害的,醉鳖不服,说他在部队喝啤酒也不差,他在部队喝酒是别人不好比的,你说怎么喝,那整捆啤酒倒入盆中,将头*入其中如牛饮水般喝完。两捆啤酒拎来,其中十瓶放在花狗桌边,另十瓶倒入一洗净脸盆中,花狗喝一瓶,醉鳖将头*入盆中饮一口。赵大褂子、钱大膀子和我都喝白酒。一人一瓶。几杯下肚,面红耳热之际,钱大膀子由坐着,变成了蹲在椅子上,张着他那略洼的大嘴,一杯杯倒入肚子里,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说,喝了这瓶酒,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老九你狂什么?不是我赵大褂子说你,你吃☆☆不知从哪头剥皮。此时炊事员将赵大褂子的帽子取下,戏说,从这剥了,谁不知道。不准说晕话。赵大褂子脸红了,说:“不说,不说,好吧!”

钱大膀子伸出来,仿佛要捂住整桌的菜说:“下面大家每人讲一个故事,必须是关于喝酒的,又能引得大家笑的,才可少喝一杯,否则必喝。于是大家停下了喝酒,开始想着讲故事。

花狗说,他先讲,他说在东北当兵,每次探家回南方,那个挤火车就是一场战斗。累得你没得说,气得你没处说。那次他探家时接到了儿子打来的电话,叫他带个玩具回家。在上火车前,一个人在营房里喝多了酒,满嘴的酒气,他披上大衣,顺手拿了两手榴弹,用一根绳拴了,吊在脖子上,上了火车,一个人闷闪不乐地坐在车箱里。那些旅客见此情景,纷纷逃去。他一个人就在火车上睡着了。车行至南京时,他酒已经醒了,一看,火车站上全是全副武装的警察,打开车门枪口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他,他低头走下火车将那枚手榴弹从脖子上取下,放在地上:“大惊小怪什么?那是我带给儿子的玩具,两枚教练弹。”警方虚惊一场,最后将此情况反映到花狗所在的部队,取消了他副营的升迁,在部队干了几年,逢百万大裁军,转回到了工商所。

大家没有笑,花狗很自觉地喝了一瓶啤酒。说,都是大酒惹的祸。

赵大褂子说,谈起喝酒,他是最献丑的了,一次在一道坎子喝多了酒,准备回二道坎子所,天色晚了,只看到前面的小街边有一处灯亮,就晃荡过去,他自己的脑子也不做主了,在那灯亮处转了三四圈子,原来那是个缝纫铺子,那女子小裁缝,以为他是个流氓,大呼小叫,街上人纷纷冲出,操着扁担、大锹,追打过来,吓得他只顾向东逃去,一头钻进了玉米地里,四面的人包抄上来,他大叫:不能打,我是干部,不信你们看我的手,他像野鸡一样顾头不顾腚,那个年大的妇女看了他伸出的手后说,还真是干部,手还蛮光滑的。看完说,你出来,唉,文化所长,你怎么褂子不再长一点盖住你那腚。

大家还是没有笑,文化所长,端起酒杯一饮而进。

钱大膀子急不可耐地说,文化所长讲的怪好玩,但不好笑。我在朝鲜的阵地上喝酒,那才要注意分寸的,我们的坑道和美国佬只隔一道沟壑,在坑道里跑是千万不能抬头的,一抬,脑袋就没了,有几个战士不遵守规矩,在坑道外喝酒,顺风刮进了美国佬的鼻子里,一枚炮弹打来,几个人瞬间没了影子。原来这喝酒也是不能胡来的,说完他蹲在凳子上自饮一杯,这个故事不好笑,我想起来就要哭!进仁的眼眶里有了泪水,他真的哭了。

正宗说,他有一次去买鱼饲料,那店家请他喝了酒,他从小酒馆里出来时就醉得不行了,出门抓住了一棵小树,被小树弹过来,又弹过去,忽悠了几个来回树断人倒,引来路人观瞻,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几个战士将我抬上手扶子拖了回去,说,谁让你吃独食的,让你丢人现眼个够。

正宗说,还有更无聊的了,那一次我老婆来信要与我离婚,说跟我结婚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当兵十多年了,最后就剩下一件军大衣了,这件军大衣迟早也被我换酒喝了,我一看气不过,就一个人钻进了玉米地里,想静下来想一想,这一想在玉米地里想了一天,到晚我回到副业连,副场长正带领战士在鱼塘里捞呢?我说捞什么,副场长说,不用了,没事了。

最后总算挨到我说了,我首先喝了一杯酒,然后说,你们的副场长也够无知的,你是醉鳖啊,水陆两栖的,喝多了掉塘里自己也能爬上来的。

大家说对不,大家都说对,那我们就喝一杯,喝了我就开讲了。于是大家一饮而进。

我从警校毕业后,就分在牢改农场,一天我带犯人去看病 ,在场部遇上了我警校的校友,他混得比我好,在机关上班,我说大师哥,虽然同在牢里,不过我们见面难得,你请我喝两杯吧,大师哥说好吧,就在食堂了,这地方,没有高雅的去处。

在食堂里,我们俩旁若无人地喝着酒,半斤下肚后,政委过来了说,谁让你们喝酒的,监狱有制度,你们不知道吗?我说知道,这国家还有法律呢?这牢里怎么有那么多光头。政委气得面如土色,大步流星地走到我和大师哥桌旁,伸出粗壮大手,抓起那只酒瓶,狠狠地掼在地上,说关他的警闭。几名干警一拥而上说:“走吧!”如果事情到此为至,那也就不谈了,到了警闭室,将我关在了犯人一起,为什么?没空的了,我被送进警闭室,那个犯人,上下打量着我,说你来了,很好,我们是难友,可以聊一聊,我看你跟我不同,才来的,是个诈骗犯吧,你看你那一身假警服穿的跟真的似的,还有酒味,喝了酒吧,一不守神,进来了。告诉你,我犯的是杀人罪,我他妈的太穷,偏偏又爱喝两杯,老婆不爱我,跟了人,我那天喝了点酒,拿着斧子砍了他,幸好没杀了他,要不,我早被毙了。冬季天冷,政府看我可怜,发了棉衣给我,天一热,我就拿去换酒喝了,犯了两错,一是喝酒,二是将政府的棉衣给了老乡。关了警闭,再有两天,我就要走了,说真的,这一个人的日子真他妈的不好过,你体会体会吧。你的日子不会短吧。

我被他妈的政委和这个杀人犯气得肺都要炸了。我不就喝两杯小酒吗?你他妈的把我当成了犯人!

一天之后,政委听说把我和犯人关一起,气得把警闭室的指导员撤了说:“小警校,我们扯平了,你喝酒犯错在先,我关人犯错在后,今后我希望你好好干,年底我到中队去看你,你们是监狱的希望。”

来喝了这杯酒我告诉大家,年底怎么了。好,喝了这杯酒。

我告诉大家,年底政委不失言,来了,说,小警校,你干得不错嘛,我说,那还能错,我不就会喝两杯酒吗,他说,今年喝了吗?我说,你看如此枯燥的环境,能不喝吗?他说,我实话对你说,你这人有才,我想调你进机关的,可一喝酒,你就在这呆着吧。不怨人不怨人。他走了。

我端起酒杯喝了,心中是一地荒草,我想哭了,可我是男人,我不能。那一晚我在中队的小伙房里喝了很多酒。

讲完了这些,钱大膀子蹲在凳子上,伸出他那长臂猿似的膀子说,喝酒吧,下面什么都不许说,喝酒吧,,醉鳖先展示一下你饮牛似的喝法。醉鳖将头伸进盆里,一口气喝去一大半啤酒,将头抬起,喘出一口气来,说,花狗,这下你得喝两三瓶!花狗不含糊,一口气将三瓶黄汤倒进肚里,我们这喝白酒的没得说,一口气喝下四杯,四四如意。这时钱大膀子倡议再来六六大顺,三人又饮六杯。再看瓶里,那一斤已经不多了。

我说,东风吹,战鼓擂,咱们喝酒,你怕谁。白酒的,干掉!钱大膀子,早就等不急了,抓起瓶子,将所剩之酒到入肚里,我们随时之将一瓶喝完。醉鳖再将头伸入盆里,一口气喝了精光。花狗也不示弱,将十瓶喝完。赵大褂子用筷子打击着碗,说,散了吧,大家出得门来,醉鳖脖子一伸,像喷雾器似的喷射出一股啤酒沫来。大家说,怎么刚才下小雨,现在又飘起了雪花了,奇特的天象啊!

(三)

大家见醉鳖在喷雾,开心得很,赵大褂子说,把院门插上,我们可以安心地睡觉了,院门插上了,大家仍然没有睡,还在闹腾着。这时院门响起,花狗要去开门,钱大膀子说:“不知哪家的狗又来撞门了,经常撞得山响,叫人好烦。这条找死的狗,要不是我今天喝得多一点,我不开门宰了你。”

不对啊!不是狗,你想,狗爪只能抓门,不能撞门的,我去一开,啊,原来是县局的吴局长,大家面面相觑,还有办公室和人秘上的几个人,这下雨天来二道坎子做什么,事先也不通知一下。

吴局长是典型的国字脸,一脸的正气,遇到不高兴的事板起来,那脸就是一块大饼。而且是凉了的大饼,又不好看,更难吃下。他说:“都几点了,才散了酒场,象话吗?”人秘上的叫大家到小会议室坐下来,五人坐在小会议室里没精打采的,醉鳖只要一动,那雾仍要往外冒,他极力忍着不动。花狗头低着,一语不发。赵大褂子,眼睛盯着吴局长的脸上看,似乎想读懂他脸上的文字,然而他脸上没有字,只有气。钱大膀子,在不经意间,又蹲在了凳子上,他竟然笑了。

吴局长说:“你们都喝酒了吗?”大家齐声:喝了。吴局长又说:“喝了多少?”大家:醉了!吴局长:“我要处分你们。”大家:处分吧。吴局长:“你是所长吗?”他指了一下赵、钱,他俩说:是的。吴局长说:“你们都是共[chan*]党员吗?”大家:是的。吴局长看了一眼醉鳖说:“你的嘴里还冒烟,什么个样子?好了,什么都不说了,你们通通给我写检查,要深刻地写。”钱大膀子,伸了出来,手只一挥说:“吴局长,你这就不对了,他们不能写,什么原因,我呆会说。吴局长,你是清楚的赵文化,他没文化,写不了,这个是酒鬼,关了警闭都没用的,还写什么检查?这个是醉鳖,你到塘里捞去?捞不着,人家两栖的。李小华早和花狗睡一起了,他那是倒头便睡,写不了,写不了的,吴局长,我告诉你,这酒是我叫他们喝的,所有责任都在我身上,这检查,我写,好吧。”

吴局长不看工商所里的几只醉鸟,气不打一处来,见有人写检查了,就说:“责任在你,你一定要写深刻。”说完招呼同来了几个人走了。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钱副所长说:“我跟你们打个赌,保证吴局长从此再不提这喝酒的事。”

大家不信,钱副所长说,不是我说你们,白喝到今天的酒了,喝酒的人说话是不算数的(现在演变成酒桌上说话是不算的),你们没看出来,吴局长他那天也喝了酒。

果然,吴局长从那天后就再不提写检查的事了。

在二道坎工商所,我最佩服的就是钱大膀子了。

(说明:所写之事皆在禁酒令发布之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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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文字诙谐,人物刻画鲜活饱满,富有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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